有何過不去的坎？海歸博士弒雙親一聲嘆息

珊珊

美國學成，曾經的驕傲還在嗎

2014年1月29日，農歷臘月二十九上午，江蘇省揚州市邗江區林橋村忽然傳來一陣凄慘的呼救聲：“殺人啦！救命啊……”大家循聲找到村民王德昌家，只見年過6旬的王德昌頭上血肉模糊，脖子上被砍了幾刀，倒在血泊中；他的老伴張秀也渾身是血，但還能動，一邊往外爬、一邊拼命呼救。

大家連忙想辦法施救，誰知就在張秀被抬上救護車的時候，因失血太多已經陷入昏迷的她忽然抬起了頭，掙扎著指著屋后說：“是大勇要殺我，他可能也在屋后自殺，求你們救救他……”

大勇學名王勇，出生于1984年。王勇從小就特別愛學習，從小學到高中一路重點，全憑他自己考進去。

上世紀90年代末，王家在村里建起了一棟兩層小樓，因為缺錢，一直沒有粉刷，甚至連窗子也沒有，只用塑料薄膜蒙著，一家人就那么湊合著住在里面。王勇上高三時，王德昌在橡膠廠打工受傷，部分手指被壓斷，被鑒定為4級傷殘，拿到一次性11萬元賠償金。王德昌本打算用這筆錢把房子裝修一下，但王勇眼看就要上大學，他們把這筆錢存了起來。

后來王勇考上了中國科技大學，見很多人都準備留學，王勇對父母說他也想到國外讀幾年書。張秀當即表態：“兒子，只要你能考上，我們砸鍋賣鐵也要供你！”王勇卻說：“不，你和爸年紀都大了，身體也不太好，我怎么忍心還讓你們供我留學？要留學我就要考取全額獎學金，不花你們的錢！”王勇知道父母為了供自己讀書吃了太多的苦，心懷愧疚。孝順的他幾次對父母說：“等我將來學成了，一定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王勇大學畢業時，收到美國5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最終他選擇了提供全額獎學金的加州大學歐文分校碩博連讀。這下有4000多人的林橋村轟動了，王勇成了很多孩子的榜樣，王勇臨走時，村里有100多人一直把他送到長途汽車站。汽車開了很遠，他還看到有人在招手……

此后，王德昌因身體不好，只能以收鵝毛為生，張秀在附近一家服裝廠當縫紉工，老兩口加起來年收入只有3萬元左右，還要支持兒子讀書。但一想到兒子很爭氣，總有一天回來能光宗耀祖，他們心里就充滿著希望，覺得雖苦猶甜。王勇的確很努力，2012年底拿到博士學位后，進入了著名的英特爾公司，他的工作崗位是浸入式石印掃描儀工程師，年收入6萬美元左右。

王勇曾跟表哥王杰視頻聊天時說：“這個工作雖然并不繁重，但我們幾個博士在一個小組，各司其職，需要24小時待命，精神高度緊張，誰都怕出錯，因為一旦出錯就可能被炒魷魚。我們幾乎沒有娛樂活動，周末一般在自己的房間里看看物理專業書籍，或者擺弄成堆的計算機芯片，生活特別枯燥……我的收入在美國只夠生活，我曾對父母說，學成后讓他們過上好日子，看來我要食言了……生活太沒有意思……”

能否解脫，博士心思走極端

辦案人員分析認為，王勇早就患上了比較嚴重的抑郁癥，只是他的工作太忙、壓力太大，顧不上這事，父母也不知道。

寶貝兒子成了留美博士，王德昌和張秀都特別驕傲，無論是誰，只要提到大勇，他們的話就說不完。老兩口無時無刻不盼著兒子歸來，當張秀聽說兒子想跟一個來自中國臺灣的女孩戀愛時，她急了。在她心里，臺灣和美國一樣遠，如果兒子跟臺灣女孩戀愛，還怎么回老家來？于是她一面表示反對，一面請人給王勇張羅了一個北大畢業、在深圳騰訊公司工作的女孩，然后給王勇打電話：“趕快趁過年回來相親！”

王勇還是4年前回過一次國，現在博士已畢業，工作也有了，卻覺得很多事情都不太順心，那個臺灣女孩跟他沒有繼續下去，正好母親再三讓他回來相親，于是他向單位請了25天年假，打算回家過年緩解一下壓力，再到國內看看有沒有更好的歸宿，如果有就回國發展。

2014年1月21日下午，王勇回到揚州，因為王德昌患重感冒躺在床上，張秀上班老板不準假，父母沒有到機場，甚至也沒有到車站接王勇，這跟當年他去美國留學形成了強烈的反差，也讓他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回到家，見家里那棟兩層小樓依然沒有粉刷，依然塑料薄膜蒙窗，由于年代久遠，墻面灰漆漆的特別難看，跟鄰居家貼著漂亮面磚的小樓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這讓他的心再次降溫好幾攝氏度。王勇心里不是滋味，跟父親打了聲招呼，就跟著到車站接他的堂哥王杰到鎮上一家酒店吃飯去了。

幾年不見，親朋都對王勇在美國的生活有些好奇，問他這個大博士在美國一年能掙多少錢。王勇說換成人民幣能掙30多萬元。王杰笑了：“我初中畢業，現在當包工頭，一年最少能掙60萬元，你是美國的大博士啊，怎么才掙這么點？不是怕我們找你借錢吧？”其他幾個人跟著附和。本來大家在一起只是信口開河，但在王勇聽來，卻覺得他們是在奚落自己，他覺得尷尬極了。

此后幾天，王勇的親戚朋友，以及中學和大學同學不斷地請他吃飯，他發現那些書讀得遠不如自己好的人，房子、車子、妻子全都有了，只有自己，除了那個蒼白的博士頭銜，什么都沒有。在大家的互相攀比中，王勇覺得自己的優越感掉到地上摔了個粉碎，突然感覺特別孤單和失落。他把這些感想全都寫進了平板電腦的記事本文檔里……

第二天一大早，張秀起床后為他們父子倆準備早飯，卻發現兒子已經起床了。她問王勇為什么起這么早，王勇說睡不著，心里煩。問他睡幾個小時、煩什么，王勇說：“我每天睡個把小時就睡不著了。媽，我對不起你們，我不如別人，至今還讓你們住在這黑不溜秋的屋子里……”一邊說一邊不停地搖頭。張秀勸了半天，王勇才又躺到床上。

傍晚時，王勇到服裝廠去接母親，張秀見兒子的情緒還不對，問他怎么了，王勇說：“來的路上我想給你買條金項鏈，但稍微像樣一點的，都要幾萬塊，我買不起……媽，我沒讓你和爸過上好日子。”張秀連忙說：“媽都這把年紀了，還要那些破銅爛鐵干什么？我不稀罕。”

她懷疑兒子是不是得了抑郁癥，這事又不好跟別人說，跟老伴一聊，王德昌說：“兒子是博士，想的事當然多，我看你得了抑郁癥差不多！”張秀委婉地問兒子要不要到醫院拿點藥吃，王勇說：“沒事，我一直這樣，如果能安穩地睡一覺，就好了。”

臘月二十八，王勇跟母親托人介紹的北大女孩小何相約在鎮上的甜點店見面。見面后王勇覺得小何的各方面條件都不錯，而自己什么都沒有，她可能看不上自己，既然這樣還不如主動放棄，至少還能給自己留點面子。兩人還沒說幾句話，在強烈的自尊和自卑的交織中，王勇有些玩世不恭地指著自己的腦袋對小何說：“我這人不行，這里可能有問題，你不會看上我的。”小何什么也沒說。

晚上張秀知道這事后，責備王勇說：“你是留美博士，在所有人的眼里都特別優秀，家里的房子破點算什么？將來有錢我們可以蓋新的。她不就一個北大畢業的嘛，我還覺得她配不上你呢。不試試怎么知道成不成？兒子，你要勇敢點，你都30歲了，我們不圖你別的，你要盡快讓我們抱上孫子啊！”經過母親的開導，王勇又后悔了，他當即給小何發了條短信：“更正一下：回來這幾天，我的心情很不好，看事情比較悲觀，才說了那些神經病的話。如果可能，能不能再給我一個機會？”小何回：“沒關系。戀愛是順其自然的事，不是這樣要反復考慮說服自己才做決定，所以還是算了吧，祝你好運（一個笑的表情）。”

王勇不甘心，又連續給小何發了5條短信，她都沒回。這成了壓垮王勇自信的最后那根稻草，他絕望了。事后警方在追查他的平板電腦里的東西時發現，晚上10時許，王勇在電腦的記事本里寫道：“我也太沒用了，連媽交給的這個任務（指找女朋友）都完不成，不如死掉算了！”凌晨3點，失眠的他再次爬起來，在文檔中可怕地寫道：“如果我死了，父母怎么辦？他們把我養這么大不容易，一天好日子都沒過上，如果讓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是不是太殘忍……我不能太自私，讓他們承受第二次更大的傷害，索性帶父母一塊走吧！”

歸去來兮，慈父去胡不歸

第二天下午，由于家里沒有熱水器，張秀讓王勇到住在隔壁的叔叔家洗澡。張秀本想讓兒子洗得舒服點，誰知王勇的心里再次失去了平衡，見叔叔家裝潢考究，回來他又在電腦里寫道：“為了供我讀書，家里十幾年前蓋的房子還沒有粉刷，看看叔叔家，特別是看到母親的褲子上竟然還打著補丁，我的心在流血——你們干嗎要生我養我？難道真是你們上輩子欠我的？不行，我不能讓你們在這里受罪，如果我走了，更不能把你們留在這里傷心，既然我不能讓你們在這個世界上過上好日子，就把你們一起帶走，一家3口在一起，每個人都輕松，誰都不會痛苦……”

臘月二十九，輪到王姓祭祖的人要到王德昌家吃飯，一大早王德昌夫婦就準備了起來。王勇從樓上下來后，見母親沒有給自己準備早飯，他的心一沉。案發后王勇交代：“也不知怎么了，那個想法一下子又冒了出來。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只要有了想法，就一定要去做，根本管不了自己……”

他在院門口站了幾分鐘，看到附近幾家的房子都比自己家的漂亮，那個可怕的念頭越來越強烈。正好他看到堂屋大門下有一塊紅磚，鬼使神差一般，他順手拿起磚就走進了廚房。王德昌正背對著門在洗菜，王勇來到父親身后，二話不說就用磚頭朝父親的頭上連續猛拍4下，把磚都拍成了兩半。見父親雙手捂著血流如注的腦袋，回過頭來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自己，王勇并沒住手，他抱了父親一下，說：“爸，對不起了，我不能看著你受苦不管！”然后撿起砧板上的菜刀，往父親的頸部割了一刀。

接下來，王勇拎著菜刀拿著半塊磚來到堂屋，張秀也在背對著大門準備菜。王勇說：“媽，對不起，我活不下去了。”張秀連忙回過頭：“你又胡思亂想什么了？”她的話還沒說完，王勇掄起磚頭就砸在了她的腦袋上，連拍了幾下后，見母親歪倒在地不動了，他又拿刀在母親的脖子上割了幾下。

見父母都被自己殺了，王勇跳進自己家屋后的豬圈，朝自己的脖子上狠狠地砍了幾刀，見開始出血了，他嫌出血不快，就用手去撕刀口，直至神志不清……

幸虧菜刀不快，張秀沒死，十幾分鐘后醒了過來。她一邊往外爬一邊呼救。因搶救及時，張秀和王勇脫離了生命危險，但王德昌再也醒不過來了。2014年2月14日，王勇被批準逮捕，4月3日，揚州市檢察院以故意殺人罪，向揚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對王勇提起公訴。

有人懷疑王勇有精神病，經司法鑒定，他沒有精神病，但患有“無精神病性癥狀的抑郁癥”，根據我國《刑法》規定，這種病屬于限制刑事責任能力行為人，可從輕或減輕處罰。王勇得知父親已經去世，整天以淚洗面：“我不是人，你們槍斃我吧！”可憐天下父母心，張秀傷愈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律師的幫助下，向法院遞交了《刑事諒解書》，上面有村委會、鄉鄰、親屬等50多人的聯名簽字和手印，希望對王勇輕判。當有人問張秀恨不恨王勇時，她說：“怎么會不恨？但他爸已經死了，這是對他最大的懲罰……”

此事被王勇的留學同學知道后，大家既惋惜又同情。其中一位同學在北美華人論壇上留言說，王勇的心理在華人留學生中較為普遍：本來他們是天之驕子，但隨著理想與現實間的差距越來越大，包括祖國在崛起，中美兩國貧富差距越來越小，他們的優越感也越來越弱，尤其是一些貧困家庭，為了供孩子留學而一貧如洗，如今他們學成了，卻無力報答父母，心中的失落是可以理解的。只是像王勇這樣有病不治，走到如此極端，實在令人痛惜，也應該引以為戒。

編輯/尤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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