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年假扮亡父，“家庭諜戰”的美麗謊言

雪軒君

為了讓92歲高齡的王瓊花不用承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切膚之痛，全家人決定對其隱瞞她唯一兒子宋計教已經離世的噩耗，而編織他還活著的美麗謊言。

在全家的不安與惶恐中，大孫子宋建明“扮成”父親的口音與語調，一次次給遠在千里之外的奶奶電話“傾訴衷腸”，匯報近況，在隨時可穿幫的驚魂中苦苦煎熬。而這期間，宋建明歷經慘痛的婚變，既當“兒子”，又做“孫子”，角色的異位讓他精神崩潰。害怕露出破綻，他甚至不敢前往武漢看望奶奶。然而，為了讓奶奶長命百歲，他痛并快樂著繼續“失去自我”。

一場超越倫理的大愛，悄無聲息地流淌，而王瓊花一步步堅實地走向100歲的歲月高處……

慈父黯然辭世，為了祖母全家編織美麗謊言

2008年9月13日，對于宋建明來說是一個黑暗的日子。這天，父親宋計教因肝硬化作別人世。此時，躺在河南省焦作市的家里，62歲的宋計教歷經一年病痛折磨，已經不成人形。而一直牽掛他的92歲老母王瓊花，在千里之外的武漢的女兒宋玲玲家頤養天年。

接到噩耗，宋玲玲從武漢一路淚奔趕回焦作奔喪。父母只生有她與哥哥兄妹倆，哥哥的離世，讓她悲傷難抑。然而，平復下來，她更大的擔憂是，哥哥的死，讓母親該如何承受？

王瓊花1917年生于河南焦作，和丈夫宋家國是親表兄妹關系。在宋玲玲眼里，這場近親婚姻背負著歷史的苦難：1941年，為阻擋兇殘的日軍一路南下，蔣介石制造了震驚中外的“黃河花園口決堤事件”。一時，河南千里洪荒，千萬災民流離失所，四處逃荒。

幸運的是，王瓊花和宋家國所在村子地處高壩山地，高高的山組成的生命城墻讓全村人幸免于難，村莊卻也因洪水的圍困而形成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島”。村子被洪水圍困很長一段時間，村民們的生活變得異常艱難，連基本的吃都成了問題。為了相互依存，繁衍后代，興旺村子的人丁，已達婚齡的王瓊花和宋家國這對表兄妹，就在長輩的撮合下草草結婚了?；楹?，他們生育的頭兩個男孩，都奇怪地患上抽搐病，不到兩歲就抽搐而死。在當時的處境下，夫妻倆的醫學常識幾乎為零，并不知這是近親結婚的惡果。

第三個男孩出生后不久，同樣也患上這種可怕的疾病，這激起了不服輸的王瓊花與怪病一搏的強烈念頭。為讓兒子活下來，她重金請來算命先生為兒占卜。算命先生這次沒有胡謅，而是說：“你兒子只有雞叫的時候起床鍛煉身體，方可把病治好，幸免于難?！蓖醐偦犘帕税胂傻摹绑鹧浴?，之后，她半夜就叫醒兒子，逼著他進行跑步、打拳等體能鍛煉。沒承想，這招真靈，孩子的身體竟奇跡般漸漸好起來。為感恩“天靈”，母親特意給兒子取名：宋雞叫。也許是兒子為家里帶來好運，這之后，妹妹宋玲玲出生后，身體異常健康。

然而，隨著宋雞叫漸漸長大，他感到這個名字越來越別扭，入學后就瞞著母親悄悄給自己改名“宋計教”。因母親大字不識，名字又是同名諧音，所以王瓊花并不知道兒子改了名字的事。

上世紀50年代，王瓊花和宋家國響應國家援疆號召，全家遷到新疆。80年代，宋玲玲考上武漢大學中文系，因不堪一家遠隔千里無法照顧女兒，宋家父母后來調回河南焦作老家。此時，宋計教從鄭州大學畢業，成為注冊會計師，因業務精被多家廠子爭相搶要，先后在鄭州無線電一廠、變壓器廠任總會計師，一時成為家里的驕傲，也是母親王瓊花最大的驕傲。宋玲玲從武大畢業后留校，在武大出版社做文藝編輯。1983年，宋家國因病去世后，王瓊花與宋計教相依為命，兒子成了她最大的精神支柱。

然而，因工作應酬需長期大量飲酒、抽煙，2007年，61歲的宋計教被查出肝硬化。他生病期間，恰巧母親被妹妹宋玲玲接到武漢玩耍。因不想讓母親擔心自己的身體狀況，宋計教和宋玲玲商量好，讓母親暫時居住武漢。他對王瓊花說自己要被調去北京工作，那里有大醫院可以治病，這也是領導對自己的關照。

這之后，宋計教一邊積極治療，一邊強制戒酒，希望等病好了，把母親接回自己身邊。他只能打電話安慰和寬解母親。2008年9月，當遠在武漢的王瓊花一次次吵著要回家看兒子時，宋計教肝功能衰竭，他帶著對母親的眷念，與世長辭。

老年喪子，白發人送黑發人，對時年92歲的王瓊花是致命一擊。宋玲玲和家人再三合計后，決定隱瞞哥哥的死訊。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場隱瞞最終會露餡兒。

葬禮結束后，一家人再次坐下來商量，最后決定：編織美麗的謊言，一定要讓母親活過100歲！而最緊要的是，要讓老母覺得兒子還在治療中，他還活著，讓母親看到希望！

既當兒子又當孫子，煉獄式的裝扮苦戀親情

冒充宋計教給王瓊花打電話，則成為當務之急。這個人，必須模仿能力很強，對宋計教說話的語氣、語調和頻率非常熟悉。誰能承擔這個承載生死接力的使命呢？

正在全家陷入糾結時，宋計教的兒子宋建明說：“我來試試吧?！钡€是很害怕，在屋子里走來走去，在家人的觀望中拿起電話，“娘，我是雞叫呀！我好著呢！”宋建明努力學著父親的口吻和語氣，講著一口純正的河南話。他感覺自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握著電話的手手心全都是汗。他很擔心奶奶會察覺出異常，會在電話里說：“你才不是我兒子呢！你這個騙子！”好在奶奶畢竟年紀大了，自己和父親的聲音本身也很相似，她沒有察覺異常，高興地和自己聊天。當奶奶問：“雞叫啊，你什么時候來接我回去??？”宋建明一下悲從中來，眼淚濕了眼眶，聲音也哽咽了。“娘啊，我也想你啊。但是我走不開啊，工作需要我，國家需要我啊！”

奶奶嘆了口氣，反而又安慰“兒子”要好好工作，不要記掛自己。

掛斷電話，宋建明已經是滿頭大汗，他轉身跟姑姑商量，告訴奶奶實情，他不想這樣欺騙奶奶。其實宋玲玲內心也很矛盾，她又何嘗想欺騙母親，但是如果母親知道這個噩耗，勢必承受不住，難道他們要眼睜睜地看著母親就這樣被悲傷擊垮嗎？“這是善意的謊言，建明，你必須做，只有這樣奶奶才能開心健康地活著?！惫霉门牧伺乃谓鞯募绨?。

宋計教一共生有4個孩子，宋建明1972年出生，在家排行老三，上面有姐姐和哥哥，下面還有個妹妹。他高中畢業后入伍，后從部隊轉業，在焦作煤炭集團做叉車司機。他老實本分，性格比較內向，所以30歲時才和同廠會計經人介紹結婚?；楹笊铍m然平淡卻也幸福，女兒的降生更是給這個家庭錦上添花。

因為老人都喜歡回憶過往，所以宋玲玲一有空就給宋建明講王瓊花和宋計教小時候的事情，以便到時不要說漏了嘴。為了哄奶奶開心，打電話時宋建明也會主動和奶奶講一些爸爸的童年趣事。

開始時，宋建明每隔一個月給奶奶打一次電話。因為緊張每次談話的時間都很短，每次電話之前，他都會一個人拿著電話練習很多遍。沒承想這竟然引起妻子的不滿。有次他剛拿起電話練習，妻子就在一旁冷嘲熱諷。本就心理壓力很大的宋建明被妻子的態度和話語激怒，開始回敬。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竟然爭吵起來。妻子開始哭訴，自從宋建明有了雙重身份后，整個人都變了似的，一個人拿著電話自言自語，常常不陪她和女兒，心里只有奶奶，早已經沒有自己和這個家。

然而，苦中有樂。一次，他模仿父親宋計教的語氣給遠在武漢的奶奶打電話：“娘，我是雞叫啊！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又被領導表揚了，還要升職加薪呢！”

“好啊，我兒子真是厲害??！”接到電話，92歲的王瓊花高興得像個孩子，絲毫沒聽出是孫子的聲音。放下電話，她喃喃地說：“我兒在到哪兒都是最棒的！”可此時，因為過于緊張，宋建明渾身都在發抖。

爸爸去世一年后，宋建明經過姑姑同意終于到武漢看望了奶奶。見到奶奶那一刻，宋建明心里的所有委屈化為虛無。他跪在地上叫著：“奶奶，我是建明?！边@句話，他在心里不知道默念了多少遍，今天終于可以講出來，而且是當著奶奶的面，他激動不已。奶奶樂呵呵地抓起他的手，讓他和自己一起玩牌。

原來王瓊花經常一個人玩牌，玩得高興還會哈哈大笑：“我又贏了！”宋建明被奶奶簡單的快樂感染著?？粗棠檀认榈拿嫒荩ò椎念^發，他在心里暗暗發誓：一定要繼續堅持下去，一定要讓奶奶長命百歲。

這次奶奶要求跟著宋建明回焦作，老人說只是回去住幾天。然而那個家是絕對不能讓奶奶回去的。父親的遺像就掛在那里。宋建明只得撒謊說老家的房子正在拆遷，他們也將換新的大房子，到時候自然會接奶奶回去。奶奶動了動嘴唇，最后還是開心地笑了。

后來宋建明的兄妹也會抽空來看望奶奶。他們給她買營養品、保健器材等，老太太高興得合不攏嘴。每當此時她也會特別想念自己的兒子宋雞叫。他會叫宋玲玲給兒子打電話。

我的親娘我的奶奶，你一定要活過百歲

因為擔心建明沒有準備，宋玲玲總是想辦法拖住老娘，之后再讓建明打電話過來。她的托辭無非也就是：“哥哥在忙呢！”“哥哥正在開會?！薄螖刀嗔?，老太太明顯感到不滿。

有次在電話里，王瓊花問電話中的兒子：“雞叫，你的那個肝指標說得不對，我記得你上次說的不是這個數字……”宋建明一時冷汗直冒。原來他對父親的肝細胞檢查指標并不是很清楚，父親在世時給奶奶說過，沒想到她記得依然清楚。但機靈的宋建明很快岔開話題，打消了奶奶的疑慮。

有一次，王瓊花問：“雞叫，你怎么還不退休？”宋建明趕緊安慰奶奶說“快了”。他告訴奶奶本來自己已經退休了，但是公司返聘，所以還得再做幾年，自己還很年輕，等自己退休了一定每分鐘都陪著她。王瓊花讓步道：“那你來看看我?。∥叶己镁脹]見到你了！娘想你了！”說著王瓊花竟嗚嗚地哭起來。宋建明一下子慌了神，“奶奶，你別哭……”話一出口，宋建明立即掛斷了電話。王瓊花緩了緩神覺得不對勁，對宋玲玲大叫：“送我回家?！?/p>

宋玲玲安慰了好一陣，老太太都無法平靜。這時電話響了，宋建明給奶奶解釋，剛才是鄰居家的小孩子把電話線給拉掉了。王瓊花問“兒子”：“你不是在北京嗎？怎么會和建明在一起。”

“娘，建明出了點事情，給你說了，你不要傷心哦?！蓖醐偦ù叽僦?，宋建明只好如實告訴奶奶：“建明離婚了，他到我這里來散散心?！?/p>

好不容易才把老太太搞定，宋建明松了口氣，這時回頭卻看見7歲的女兒站在身后。原來，宋建明在一個月前確實和妻子離了婚，但是他們并沒有告訴孩子實情，只是說媽媽要到國外工作幾年。

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宋建明又和女兒解釋了半天。這次他選擇和女兒講實話。他覺得自己要是同時背負兩個謊言一定會崩潰。盡管女兒還小，但是他相信女兒還是懂道理的。最后讓宋建明頗感欣慰的是，女兒并未有太過激的反應。

時間一晃到了2014年，奶奶也已經97歲高齡了。在這5年多的時間里，宋建明同時扮演了“兒子”“孫子”的角色，還同時承擔了“爸爸”和“媽媽”責任，在混沌不堪的角色中，他經常感覺撐不下去了，有時甚至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爸爸還是自己了。而且這期間出現過很多次奶奶懷疑的事情，好在一切有驚無險。

2014年4月，王瓊花步入97歲高齡。百歲在望！焦作武漢兩地涌起的親情仍在繼續。而在美麗的武漢大學校園，雖然5年多不見兒子，但“宋雞叫”在電話里再次告訴她：“9月從北京治療好后，就來武漢看娘?！边@位97歲的老人帶著對兒子的期待，每天幫女兒料理家務，和外孫女嬉戲。而獨自一人時，她一個人打牌，情到深處，忽然高喊：“我又贏了！”

美麗的謊言在繼續。宋家人新的愿望萌發：母親啊，奶奶啊，活過100歲，活過120歲！

編輯 / 孫魯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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