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刀下的情欲

浴神

說到這座城市，應該是導演有意為之，使之成為罪惡的布景。街道狹仄、房屋老舊、人煙寂寥，顯然不是歌舞升平的地方，而只是一個被徹底拋棄遺忘、發展停滯、經濟衰敗的地方

焰火，模仿著太陽的光輝、星河的燦爛，但本身卻是短暫凄美的，一剎那的華麗，卻要燃掉所有的生命。白日里的焰火，更是如此，代表著冰冷、黯淡、壓抑和絕望。

電影《白日焰火》最近拿到了柏林電影節的金熊獎，“白日焰火”既是用來形容那家黑夜里恢弘、妖異的酒吧，也用來形容主人公的絕望心情：一個女人的心碎麻木，一個男人的心口撕裂，相同的，都是那份冰冷的苦澀。

《白日焰火》能拿下柏林電影節金熊獎，的確有其非凡之處，從整體上看，這部電影用一種極為隱忍克制和大量留白的手法，呈現了一個蕭索衰敗的雪國小城里蔓延流淌的罪惡，以及這個舞臺上那出情欲糾葛的離奇血案和幾個孤獨病態走向絕望崩潰的人。

國內黑色電影一直以來少得可憐，這部影片是難得的佳作。所有的元素都較為忠實地遵循了美國硬漢偵探小說和傳統黑色電影的套路：一個失意酗酒的退役警察，粗獷、真實、執著；一個美艷妖異的蛇蝎女郎，遍布美色陷阱；還有神秘兇殘的殺手、血腥的連環案件、蕭瑟荒涼充滿罪惡的城市。

說到故事發生的城市，應該是導演有意為之，使之成為罪惡的布景。街道狹仄、房屋老舊、人煙寂寥，顯然不是歌舞升平的地方，而只是一個被徹底拋棄遺忘、發展停滯、經濟衰敗的地方，城市秩序如同那些灰暗的水泥房子一樣慢慢褪色崩壞了，罪惡、丑陋的東西就像那刺骨的寒冬里白雪上的黑色污漬一樣醒目。在電影慢慢隨著主線推進的時候，那些插入的事件和背景，十分直觀地勾勒出了這一點。

在這樣的城市里，每個人都有罪，即使是那些看起來無辜的普通人。比如警察在碎尸案里詢問一名司機，這名司機竟因尚未曝光的罪責而心慌，掏槍亂射打死了兩名警察；又如那個光天化日之下當著張自力的面搶走摩托車的路人；再如普通面館里吃出來的人眼珠子、突然出現在居委會的無人照料的馬……在這個城市里，不停有人消失，不停有人沾上新的血跡。而那起碎尸案，不過是所有或明或暗的罪惡里的冰山一角罷了。

在這種環境里，同樣身為血肉之軀的警察，要堅守和捍衛正義，就如同漆黑大海上的渺茫燈光一樣，卑微、渺小。于是他們被吞噬，他們也知道，罪在人心，誅不盡殺不完。

影片里講的那起碎尸案，是一件沉在迷霧中的案件。隨著調查層層深入、抽絲剝繭，警察們才發現實踐中的無盡欲望如同蜘蛛網一樣，讓每一個卷進去的人都難以自拔，被牢牢捆綁在罪惡的泥沼里。

吳志貞在這個晦暗的世界里，的確太過美麗了，仿佛所有的顏色，都集中在了她一個人身上，那些骯臟丑陋的男人，誰能抗拒呢？但是，對吳志貞本人來說，她只是一具美艷的行尸走肉罷了，她并不幸福。吳志貞之前都沒有化妝，面如死灰，沉默寡言，反而和張自力單獨在遠離地面的摩天輪里發生了關系后，冰冷的面容上才露出了喜色，抹上了口紅。

劇情告訴我們，之前追求她的每一個男人，都神秘地死了，而這一切原來都是因為她那癡情到冷血的男友梁志軍。梁志軍生理上有問題，無法滿足吳志貞，而吳志貞內心深處的欲火一直燃燒不息，所以，她總是忍不住尋找下一個男人。

梁志軍會殺死每一個染指吳志貞的男人，但是只有兩個人例外。一個是干洗店的老板，從他召妓卻不發生性關系只是要求其不斷換衣服來看，他可能有著和梁志軍相同的生理困擾，所以雖然他時常騷擾吳志貞，梁志軍也沒有對他下手。另一個就是時常尾隨吳志貞的張自力，他在戰友死后追查線索的時候意識到自己被跟蹤了，這個跟蹤他的人就是梁志軍，雖然之前張自力處處尾隨吳志貞，卻沒有發展到實質地步，所以梁志軍終究沒有下手。

從這些情節來看，闡釋欲望是整部電影的主旋律。

因為欲望，吳志貞一直十分矛盾地活在煎熬里，她也清楚地認識到最對不起的人就是梁志軍。

同樣，被欲望和良知雙重折磨的張自力，在極度痛苦中舉報了美麗的吳志貞。他在酒桌上強顏歡笑時的苦色、在屋頂放焰火時的絕望，以及最后在舞曲里徹底的瘋狂，都是這種內心苦痛的表現。

影片在國際上獲獎，在國內卻反響平平，其中有一個重要原因，即影片對性的欲望展現得十分大膽。

吳志貞渴望著張自力，又不愿意張自力成為下一個受害者，同時還覺得對不起深愛自己的梁志軍；而張自力，一方面無法抗拒吳志貞的肉體，另一方面又無法違背紀律和正義的譴責，所以他舉報了吳志貞，然后整個人也陷入了比失去前妻更加嚴重的潦倒和崩潰。

這是一個極為隱晦也極為扭曲的故事，是一出紅粉骷髏的寓言。到了影片最后，我們只看到了這個冰冷蕭瑟的小城市里眾人的墮落、社會的腐朽，張自力和吳志貞是如何失去正常人的生活的，梁志軍是如何變成了血腥殺手的。

《白日焰火》就像一杯苦酒，就像所有經典的黑色電影一樣，講述了這樣一個凄涼絕望的現實。那凜冽的寒冬里，孤零零的破樓上升起的白日焰火，是那么黯淡渺小，又那么錐心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