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尋心中發(fā)光的東西

對大西北的感情，可能大部分來自于好奇。

打小看電視，畫面中的漫漫黃沙，一望無垠，溫橘的夕陽下，女子穿著白衣，套著尖靴，蒙著面紗，只余一雙漂亮的眼睛露在外面。黃色的駱駝載著她穿越這片黃沙，也許去長安，也許去樓蘭，不管怎樣，她不寂寞，因為那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以及悠揚的駝鈴聲響，就是她悠然征服那里的最好證明。

這個認知在我的腦海中根植得太深，導(dǎo)致我提起大西北，就想到這個畫面，想去的愿望也漸漸強烈起來。 三月去看霍比特人，無意中和朋友提到想拍外景，沒想到一拍即合，做衣服，配首飾，一串準備工作下來，已然到了五月。其實在出發(fā)的前一周，我以為這次計劃還會往后推，沒想到朋友發(fā)給了我一份她做的行程單，我才恍然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到這個點了。

[金沙]

下機時，敦煌還是一派烏云壓頂?shù)木跋螅冗^了幾個小時到達鳴沙山時，天空不知何時已然轉(zhuǎn)成了淺藍色。我們提著大包小包下了車，抬眼的瞬間，它們就這樣撞進了眼簾。該怎么形容呢？綿延起伏的沙山，被陽光折射得泛著微微白光。與其說是山天一線，不如說更像是天空嵌上了山頭。大門佇在山腳，看起來倒渺小了很多。

我們給自己刷上了綠漆，假裝自己是嫩得可以掐出水的青黃瓜，面不改色地用了借來的學(xué)生證，迎著檢票員狐疑的眼光過了票檢。期間朋友因為拿了一張跟她實在不像的學(xué)生證，并且沒有全副武裝把臉包嚴實，被檢票員叫住，發(fā)生了如下對話：“照片上這個是你嗎？”“當然是，我大一照的啊，你認不出來？”“……”走在前面的我，因著這對話憋著笑，差點硬生生地憋出了內(nèi)傷。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我們深刻地認識到了為景區(qū)建設(shè)作貢獻，人人有責，之后去其他地方時，也不再用學(xué)生證裝嫩，全部買了全票。

在山腳處換裝后，我穿著白色的外景衣服走進了大門，從進大門到騎駱駝，到上山頂，到下山換另一套衣服再去月牙泉， 一路上被無數(shù)雙眼睛三百六十度掃視著，從最開始的驚慌，到后來的漠然，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比起被圍觀，在沙山上拍外景才真是個挑戰(zhàn)。踩在沙里，走一百米像是跑了八百米一樣困難，想拗點犀利的造型，卻發(fā)現(xiàn)自己要隨時防備著被吹成二百五。一路磕磕絆絆下來，到了月牙泉時，我感覺自己已經(jīng)像是被風沙洗過一回一樣，體力也透支得差不多了。期間還出現(xiàn)了一個小插曲，站在月牙泉邊時，一個男生噌噌噌跑過來，拿著相機問我，“可以合影嗎？”我有氣無力翻了個白眼，說：“合影一次一百。”那個男生明顯愣了一下，但是還是招呼同伴過來幫他和我拍了一張，臉上有著做好給一百準備的悲壯之情。那場景實在有些滑稽，雖然到最后我也不會去拿那所謂“合照費”，但每每想起來，總會忍不住笑出聲。

所有一切結(jié)束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過了，鳴沙山也迎來了橘色的夕陽。因著換衣服，我從洗手間出來時，落日已沒了下去，只余一些殘光掛在山頭，即使如此，依舊美得不可思議。找到了朋友們，她們興奮地告訴我，在我換衣服的時候，夕陽照在了沙子上，風一吹，沙浪滾滾，像是許多金子在發(fā)光一樣。聽得我心生向往，卻也無比遺憾。下一次，一定要來這里好好看日出和日落。

回到酒店時，已經(jīng)天黑了。轉(zhuǎn)了轉(zhuǎn)敦煌夜市，回來躺在床上時已經(jīng)半夜一點半了。敦煌的天色總給人一種錯位的感覺。明明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但卻像是下午四點，明明是半夜一點，卻像是晚上八點。這一點和臺灣截然不同，臺灣是下午四點的天像是四川七點的天，五點過便任憑夜幕降臨。因著這微妙的差別，一向挨著枕頭就睡的我，竟然翻了好幾個身才沉沉睡去。夢里回憶起晚上翻看下午拍的外景照片，一時間，那種像是變身成小時候夢想中的白衣女俠，悠然騎著駱駝穿越漫漫沙漠的興奮感包裹了全身，那一晚，一向在異地會不安穩(wěn)的自己睡得意外的好。

[狂石]

第二天向著西線前行前，第一次見到了傳說中的沙塵暴。早上七點的敦煌天空昏黃一片，那種壓迫感摻在涼風中撲面而來。但也許是太沒心沒肺，我就差沒興奮得揮舞手臂了。第一次看見這么壯觀的情景，即使會影響出行天氣似乎也沒辦法減緩我的愉快心情。唯一的結(jié)論只能是，我的愉快點與旁人不太一樣。

車子按照原計劃向著西線前進，一路上黃沙撲面，有一小段時間甚至能見度不超過十米。正當我糾結(jié)下車需不需要從頭到腳包嚴實時，天氣已然晴了下來。到了玉門關(guān)時，甚至有了陽光。玉門關(guān)的遺址上只余一幢土黃色小方盤城，“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guān)。”“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guān)。”之前只在書上讀過王之渙和李白的詩句，當時并未太大感觸，當真的置身于這荒涼廣袤的情景中時，那種蕭瑟之感，才當真掃遍全身。

再度啟程后，像是要無止境延伸下去的蒼茫戈壁灘將我們帶至雅丹國家地質(zhì)公園。雅丹地貌曾在高中課本學(xué)過，不過那也僅止于課本，如今置身其中，饒是我將自己裹成了阿白口中的阿拉伯婦女，但依舊擋不住狂風將我的頭發(fā)吹得與美杜莎無異，不過即使如此，我依然興奮得快要跳起來。仰頭看著淺絮云在鉛色天空中撒了開來，伴著獵獵風聲，低頭看著曾經(jīng)的千里河床被風蠶食成各種形狀，或靈巧，或粗獷，歲月像一只厚重的大手，將這些千年的痕跡摩挲成滄桑的模樣。踩著黑色的戈壁石頭，連撫上它們的勇氣也沒有，不為其他，只因敬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永遠不是人類所能比擬的。除了敬畏，別無緣由。

之后踏上的便是陽關(guān)與漢長城。提起陽關(guān)，我們?nèi)送瑫r能說出來的便是王維的“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后來又想起了駱賓王的“陽關(guān)積霧萬里昏，劍閣連山千種色”。陽關(guān)臺附近向前眺望，依稀能在荒漠中看出以往草原的痕跡，向后看，則是綿延的沙丘，而這里的沙丘與鳴沙山不同的是，沙中摻著黑色的戈壁石頭，讓它們在起伏中顯得更加錯落有致，帶著一絲神秘的朦朧感。至于漢長城，被風蝕了之后，留下的殘垣斷壁倒讓我想起了成片的曲奇餅干，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她們，她們神情復(fù)雜地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一定是我餓了。嗯，其實我也是這樣覺得的。

在西線的這一天天氣一直都不算好，不過旅游這種事就是要有阿Q精神，即使不是你預(yù)想中的樣子，你也得從中找出特別的觀賞點，比如我和阿白關(guān)鑫一致認為高中時期的我們才是最有文化的，因為我們會吟詩，懂雅丹地貌含義，比如我欣賞到了沙塵暴，比如我感受到了年降水量只有40mm的地方的降雨，比如我在玉門關(guān)拍照的時候，風太大，握在手中的鏡頭蓋就這么被風吹進了棧道下面銷聲匿跡，被迫留下了特殊的到此一游印記。

況且在鉛云壓頂下看著西北荒漠，那種蒼茫感反而更甚。就像司機小哥在車上放著《最炫民族風》里唱的一樣，“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站在原地，像是與千年之前的古人所處的天空、所處的土地疊成一幅畫面，感受著他們的雄心壯志，感受著他們詩中的寂寞與無奈，感受著他們眺望絲綢之路遠方的情景，視線所及處與他們重合，這種微微栗然的興奮之感，果然是朝圣才會有的心情。

[佛境]

第三天，也就是我們即將離開的這一天，天空徹底放晴了。前往朝圣的最后一站——莫高窟的路上，我驚異地發(fā)現(xiàn)鳴沙山居然就在莫高窟的背后。雖然之前查閱攻略時有人提過鳴沙山和莫高窟離得很近，但想要直線相通卻不容易，可真的看到時，還是不由得吃了一驚。轉(zhuǎn)念一想，鳴沙山環(huán)著莫高窟，莫高窟偎著鳴沙山，這種微妙的共存關(guān)系，誰又能說不合理呢？

莫高窟從外圍看倒有點像雜志中見過的北方窯洞，平常無奇，但這無奇的洞里存在著怎樣讓全世界都驚嘆的瑰寶，倒愈發(fā)讓我好奇起來。排隊進窟的途中，在門口遇見了一只灰白相間的喵星人，阿白提著裝著東西的袋子蹲了下去，伸出手逗弄喵星人，喵星人實在太萌，我也沒忍住加入了逗喵行列。喵星人一點也不怕生，見我們提著袋子，以為裝了什么好吃的，“嗖”的一聲跑到我們面前，好奇地看著我們，一旁的工作人員小哥輕笑一聲，說了一句，沒骨氣的貓。喵星人若無其事地繼續(xù)昂首挺胸圍著我們轉(zhuǎn)，我倒被小哥逗笑了。

向?qū)е覀冞M了莫高窟，參觀了不少洞窟。也許太華麗的辭藻被無數(shù)個贊頌它的人用過，現(xiàn)在我來用，反而顯得矯情無比。唯一能蹦出來的話便是，前人所頌，從未夸大。古人的智慧與耐心，確實是今人所不能企及的。即使我并不信仰佛教，可是置身其中，還是被深深震撼，并且對于王道士當年賤賣給外國強盜的那些四萬多卷上通天文、下曉地理，堪比百科的神秘經(jīng)書，更加好奇起來。

《中論》中提到，“因緣所生法，我說即是空，亦名是假名，亦是中道義。”莫高窟倒更像是一個古老的禪師，用一種安靜的姿態(tài)，淡然講述著緣起緣滅，一切輪回自有因果。我非佛徒，但置身延續(xù)了一年多的佛境中，那種想要深深鞠躬的莊嚴心情，卻伴隨了我整整一路。

[尾聲]

離開敦煌時，天空湛藍如洗，好得讓我恨不得咬牙切齒罵一聲，就這么希望我離開么！但轉(zhuǎn)念一想，敦煌也許只是“傲嬌”了，大概想要和我展示一下它天氣好的時候是什么樣的，高貴冷艷提醒我一聲：下次還得來。

在火車上時，夕陽西沉，不知走了多久，經(jīng)過一片風車田。我們?nèi)伺d奮得不行，拿著相機匆匆忙忙跑到吸煙區(qū)的玻璃窗旁去拍攝那難得一遇的奇景，并非吸煙區(qū)那里視野一定好，只是我們坐的位置旁的窗戶像是剛剛從沙塵暴中撈了起來，透過那窗戶往外看，完全就是自帶打碼的微妙效果。夕陽將這片天空染成了赤色，風車逆光而立，只余黑色剪影。曾經(jīng)在一本書上看過，每個人都有適合自己的剪影，這句話倒也適用在這些風車上。它們在平野上緩緩轉(zhuǎn)動，像是在守護著什么一樣，傲然挺立。我很慶幸在這段路程上選擇了火車，即使坐到后面連骨頭都在疼，但我看到了它們。也許在人們的視野中它們只是一方一閃而過的剪影，但那種美到震撼的奇觀，卻是無物可以取代的。

火車顛簸著到了蘭州。在蘭州省博物館看到了傳說中的馬踏飛燕，在蘭州心滿意足地吃了蘭州拉面，在蘭州機場感受了一次平生最長一次延機……時針快要指向十一點半時，飛機終于起飛了。

飛機還在上升過程中，疲憊的我倒頭便睡。我又做夢了，夢到許多事，唯一記得清晰的是夢的結(jié)尾——我看到了鳴沙山的日落——那時的鳴沙山被橘紅的夕陽映照著，像是籠上了一層神秘的光，山的另一頭究竟有著什么燦然的事物，不得而知，不遠處一個白衣的樓蘭姑娘騎著駱駝，吹著羌笛，迎著夕陽涉沙而過。風將金色的細沙卷入空中，一切都有些迷蒙。她就像一場穿越千年的夢境，在悠揚的羌笛聲中，遺留下了些許看不真切的輪廓……

像關(guān)口知宏在《鐵道大紀行》里說的一樣，世界那么大，就算只為找尋人們心中發(fā)光的東西，也足夠有意義。我會再去的。因為我知道，在敦煌，在樓蘭，在那條絲綢之路上，你在等我，等我去找尋那些會發(fā)光的感動。

[作者簡介]豐文靖，1990年生于四川德陽，畢業(yè)于四川大學(xué)。熱愛寫作，曾在報紙、雜志發(fā)表過文章，在文學(xué)網(wǎng)站上亦有連載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