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食，我的祖宗

金沙江

一 糧食，我的祖宗，端坐在血脈的源頭。

每個細胞的標點，每根發絲的句子，每片肌膚的篇章，寫下命定，我必須是五谷雜糧的孝子賢孫。

脫去鞋帽，脫去職業的短衣長褂。我裸露周身，閃爍小米的金黃。一抹少女心事燃燒的羞赧，被紅高粱擎舉，浸染我的血液，成火，如霞。

寒與暖的汗腺，苦與樂的淚泉，是生命之巢，滋養顆顆晶瑩剔透的魂兒，成黃豆的渾圓。

我把卑微而平凡的心事，托付蕎麥，能開出冗長的夏季里白雪的馨香。

二 一直跟隨，在路上。

榮辱不驚，貧富不棄，多少不嫌，炎涼不悔。

走多遠，糧食就跟來多遠。多遠的里程，在糧食的腳下，都會短成顆粒。

我的愛，是糧食的愛，愛是米飯的甜香。我的恨，是糧食的恨，恨是噎堵的難堪。我痛苦，糧食是我閃亮的酸淚。我幸福，糧食是我溢香的酒窩。

在快樂與痛苦間輪回，在富足與貧困間榮枯。歲歲年年，日日夜夜。

我的糧食，用依然的模樣、依然的聲音、依然的姿勢，香透忠貞。

在路上，糧食牢牢攥緊我的命根子，如策馬揚鞭的神祖，勒住韁繩，馭我獵獵前行。

蛋白質。碳水化合物。脂肪。無機鹽。熱量。鈣磷鐵。放養命運。

三 我的糧食，和我在一個屋檐下廝守光陰。

布袋，板柜，是糧食的床。月色里，糧食集體打禪，清心寡欲。

不起夜，不失眠；不咬牙，不打鼾；不排氣，不想入非非。把夢睡得很沉、很香。

白晝，我的糧食，兵分兩路。

一路，隨我一同上班。

我的五臟六腑，是糧食效力的單位。

水的淘洗，火的蒸煮，是糧食晨起的一場洗漱。

我的牙齒，為熟透的糧食打卡。經過喉嚨的電梯門，糧食，經由食管的走廊，進入胃的培訓室，崗前培訓。小腸，糧食的工作間。生命，淌出血液，鮮紅的流程。

糧食工作時產生的廢物，以及憂傷、痛苦、幽怨、歇斯底里的情緒，統統，遺棄給大腸的垃圾桶。

另一路，留家，靜成一個等。

等爐火、飯鍋、餐桌、碗筷。

優雅的生，等，尊嚴的死。

等，包羅萬象的輪回。

糧食，我的祖宗。

養我胖瘦相間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