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闊大地

柴畫

溫暖的炭火

沿著長滿苔蘚的石階，進入村莊。山腳有條小河。旁邊是一些菜地。前面就是座山，需要爬上一天一夜，才能爬完的大山。

山路上白雪、斗笠、蓑衣緊附在山中農家小院門扉的銅環上，也不知村中，誰家在辦白喜事，鞭炮與嗩吶的聲音，強行卸下一小塊村里的寧靜。

那嗩吶聲里，裝著太多太多生老病死，泡著無法訴說的悲痛和凄涼。

山下，在這里生活了幾十年的父老鄉親們啊，至死也烤不燙，捂不暖，冷漠的土地，貧瘠的荒山，這一生，太多的事來不及做完。祖父長嘆，父親長嘆。

還是半截土墻，腐朽的門窗、斷橋相伴。幾堆干稻草，數聲牛羊喊。

昏暗的燈影下，鄉親們聚在一起談一談以往。圍著炭火，寒冷一尺暖高一丈。

老屋后小河邊上的傍晚

在老家老屋后的小河邊上，夏天，會種著土豆和吊在藤上的苦瓜。

夏天河水里，摸田螺的男孩，一聲咳嗽，炊煙就裊裊地，吆喝聲也會急急地。

知了，把太陽叫下山坡，就呼呼大睡了。

抱著水瓜回家的侄子大叫：好燙！好燙！奶奶笑呵呵地責備說，瓜皮上還有太陽。奶奶又笑呵呵地責備說，趕緊放進水缸里，讓清涼的井水泡泡太陽。

“咚”的一聲響，太陽頃刻間，丟失了一百多個村莊。

最后一朵白云，停留在水缸邊沿上。

有些痛寫在臉上，有些傷順著水缸流淌。倒影的黃昏，像一首唐詩一樣，消失在水缸。

這個時候，蛙鳴與燈火像貓頭鷹的影子。蹲在村外的老槐樹上，咕嚕哦咕嚕哦地叫，咕嚕哦咕嚕哦地喊。不見五指的黑夜，鋒利如砍山的刀，直抵村莊深處的彷徨和苦難。

在一兩聲犬吠里。我與故鄉促膝長談，沒有語言的磨難，唯有眼神賊亮賊亮。

蒸土豆，烤地瓜，一缽虎皮尖椒的香擺在桌上。半瓶地道的北京二鍋頭下肚，焦慮輾轉流離，焦慮像苦瓜的葉和藤。

把篷搭在老屋后，篷下是小河流淌……

月亮下的故鄉

在午夜，月已上屋檐。在夢里，一張渾圓的臉。在村莊的背后，安詳徜徉。

靜謐約來，一湖池塘。蛙鳴，附近大小群山。山路彎彎。南瓜戴上了月彎，水瓜披一身星光。

半條乳白色的晚煙，一往情深。

一棵桂花樹把花開在村頭，那口已經干枯的古老枯井上。村里有喊歸的聲音傳來，夜以河流的方式，向東。鄉親們在一道溝里，筑建起泥房。在一道坑里，把燈火點亮。

夜色深沉。大山腳下，祖父在昏暗的燈下清理勞累以及疾病。太多太多磨難，才說小半，就被奶奶帶進黃土大半。幸好父親習慣了逆來順受。生活的苦，歲月的傷。心中的苦從不淪落，心中的痛從不說出，我眼含熱淚，在很遠的他鄉，那么熱，那么滾燙。

父親老了

砍剁豬草的刀，很有節奏，既快又準，刀聲，“咔咔咔——咔咔——”似馬蹄奔騰不停。十幾擔紅薯藤堆放在屋墻角，一刀刀被砍完，砍出了太陽，砍落了月亮。也砍痛了煤油燈下的村莊。

漏秋雨的日子，從窗外，總見到父親在堂屋內：一個人沉默，一個人蒼老，白發，補丁幾塊，藍色粗布衣服；臥室內，老式的、雕有龍鳳圖案的木床，杉樹凳子，父親的背影，以及母親的黑白遺像，像裝裱好的鏡框。

母親，定格了十年的笑臉，像過年時，家里做紅燒肉，燒紅的烙鐵，燙得父親干癟的胸肌吱吱地響。夜半，我驚醒于這靈與肉被灼的痛里，我起床，倒一杯熱茶給父親，與他，拉拉家常……

離開故鄉的日子，漂泊在南方的日子，妹妹的QQ頭像，總在我上線時一閃一閃。妹妹留言，說，哥，你不在家時，在深夜，父親總抱著母親的相框，坐在木搖椅上，有時候睡得挺香，有時候搖到天亮。

父親老了，真的老了。我默默地想。我無語，淚如雨，空閑的日子，我畫畫他的肖像，寫寫想他的句子，幸福像夢，徜徉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