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懂深沉父愛，那一地血腥誰來買單

路未央

人倫慘劇，14歲少年網吧弒父

2014年2月18日，新學期開學的第二天。這天下午1點鐘，湖南省新化縣上梅中學初一學生肖偉揚應該準時到校，但班主任羅老師并沒看見他的身影，于是她撥通了肖偉揚父親肖福明的電話。聽說兒子沒到校，肖福明很是吃驚，自己一家租住的地方就在學校斜對面，走路只需一兩分鐘而已，而且兒子在中午12點半左右就吃完飯離開家了。

帶著滿腹疑慮，肖福明發動摩托車開始在家附近尋找兒子。下午3時許，尋子未果的他正琢磨兒子到底去了哪里，此時他又接到了羅老師的電話，說他兒子380元的學雜費還沒交。放下電話，肖福明頓時火冒三丈，心里罵道：“好你個小兔崽子，兩天前就給了你500元交學費，你倒好，竟然拖到今天還沒交！等我找到你，非好好收拾你不可！”

肖福明開始在周邊的網吧里尋找兒子。找了一圈未果后，他來到學校，想看看兒子是否回了學校。結果還是沒發現兒子的蹤影，于是他再次外出找尋兒子。這一次，他叫上了自己的外甥劉日東，一起幫著尋找。

晚上7時許，幾乎找遍了新化縣城河西一帶的所有網吧，晚上8時30分，肖福明一行4人來到了河東梅苑開發區上梅東路32號的一家名叫“東盛網絡”的網吧。走進二樓，肖福明一眼就發現了玩游戲正玩得入神的肖偉揚。不由分說，怒火中燒的他沖上去就重重地甩了兒子兩個耳光。肖偉揚回過頭發現是父親后，驚慌失措的他并沒反抗，只是狠狠地瞪了父親一眼，然后起身離開了電腦，隨后與父親拉扯著來到了網吧前臺……

兒子已找到，肖福明向兩名協警表達了由衷的謝意，并將他們送下了樓。返回后，肖福明余怒未消，一邊嘟囔著“讓你玩游戲”一邊脫掉外衣，對兒子拳打腳踢。肖偉揚既不反抗，也不躲避，一直大喊著“打吧，打死我也不回去”。兒子的叛逆，讓肖福明更加惱羞成怒，下手也更重了。

眼看舅舅下手越來越狠，而表弟又不知躲閃，劉日東生怕出現什么意外，于是趕緊上前勸架。可當他剛要伸手抱住肖福明時，只見表弟冷不丁揮舞著一把彈簧刀在舅舅眼前一晃，隨后舅舅突然捂住左胸，身子一軟，整個人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劉日東嚇壞了，趕緊低頭一看，只見舅舅的左胸鮮血噴涌，身下的地板很快被染紅了。肖福明喘息著說：“快打120！”隨后，他又指了指縮在墻角嚇蒙了的肖偉揚，叮囑劉日東說：“不要讓他在外面玩了，趕緊帶他回去！”

很快，肖福明因失血過多，當場身亡。而揮刀將父親刺死的肖偉揚躲藏到網吧的一角，瑟瑟發抖……

留守兒童，打工家庭的情感之殤

今年39歲的肖福明是湖南省新化縣游家鎮栗山鄉群健村的一個普通農民。初中畢業后，他學會了一手不錯的泥瓦工手藝，農閑時就到附近的鄉鎮和縣城攬活，幫人粉刷墻壁。婚后，妻子吳益云于1999年7月生下了兒子肖偉揚。夫妻倆希望兒子長大后多讀書，將來考上一所好大學，最終走出這個祖祖輩輩生活了的窮山村。

為了攢錢給兒子讀書，在肖偉揚滿半歲后，肖福明與妻子忍痛將兒子交給爺爺奶奶，千里迢迢來到了浙江溫州打工。由于夫妻倆文化都不高，又沒什么技術，他們只好進了制鞋廠當了普通工人。為了方便生活，夫妻倆在外租了房。這樣，每月扣除房租和基本的花銷，夫妻倆所剩并不多。

當時，由于手機不普及，每當思念兒子時，肖福明就與留守在家的父母約好，讓他們抱著小孫子提早來到裝有固定電話的鄰居家等候他的電話。聽著電話那邊兒子咿咿呀呀的聲音，他覺得，只要兒子健康成長，夫妻倆再苦再累也值了。

一晃幾年過去了，兒子肖偉揚已經漸漸會叫“爸爸媽媽”了，再到滿世界亂跑。這期間，為節省回家的路費，肖福明夫妻倆整整4年都沒回過一次家。為緩解思鄉思子之苦，他們只能通過電話與父母交流。可每次打電話，肖福明夫妻倆只聽見兒子在電話中怯怯地叫聲“爸爸”、“媽媽”，便不再言語。兒子的膽怯和怕生，讓肖福明夫妻倆感覺很無奈。

2005年春節前夕，離家近5年后，肖福明夫妻倆這才第一次回到家鄉。可是，當他踏進家門，聲聲喚著兒子的小名“小揚”時，肖偉揚卻躲在爺爺奶奶的背后，只是怯怯地拿眼偷看他，根本不愿與他和妻子親近。這一幕，讓肖福明倍感失落。

為彌補對兒子的虧欠，肖福明和妻子帶著兒子來到鎮上，將他從頭到腳置辦一新，還給他買了不少玩具和好吃的零食。整個春節，夫妻倆都圍著兒子轉，兒子只要開口要什么，他們立刻照辦，盡全力滿足他。他們試圖通過這種物質滿足的方式，來填補父子、母子之間的感情空缺。

幸福的相聚總是短暫的。肖福明夫妻倆春節過后不得不離開家鄉，再次前往浙江打工。臨行前，肖福明將自己使用了兩年的一部二手手機留給了父母，并重新購買了一張電話卡，教會了父母如何使用。從這以后，這部舊手機就成了肖福明與父母聯系的新紐帶。

2006年9月，7歲的肖偉揚上小學了。得知兒子上學了，肖福明特地從浙江購買了嶄新的書包和文具盒，郵寄回老家。原以為兒子會好好讀書，可父母帶給肖福明的卻是當頭一棒：小偉揚上課時經常喜歡搞小動作，愛講小話，作業也不按時完成，且時不時逃課……父母的話讓肖福明頓時心涼了半截，他在電話里一再叮囑父母，一定要好好管教小偉揚，該打則打，該罵則罵，絕不能手軟！

然而，爺爺奶奶因為沒有文化，在學習上根本無法幫助到小偉揚，雖然口頭上答應好好管教孫子，卻不忍下手。這樣，肖偉揚在學習上漸漸養成了頑劣懶散的習慣，學習成績始終徘徊在班級倒數十幾名的水平。

就這樣，一晃又過了6年，肖偉揚從小學一年級讀到了六年級。這期間，他個頭長高了不少，而學習成績卻始終原地踏步。在同學眼里，他調皮搗蛋，愛搞惡作劇。在老師眼里，他則成了差生的典型。

悲愴父愛，拳頭豈能喚醒叛逆兒

得知兒子學習成績差，且十分頑皮，遠在浙江的肖福明內心十分焦慮。思來想去，他決定離開浙江，回到家鄉一邊找份事做，一邊管教兒子。

2010年8月，肖福明與妻子終于結束了在外長達10年的打工生活，回到了湖南老家。這時，他與妻子一年前又生下了第二個兒子，直到七八個月大時才診斷出患上了先天性腦癱。小兒子患病，一家人所有的希望就只能寄托在大兒子身上了！

肖福明原以為，他們回家，肖偉揚一定會十分高興。可沒想到，事實恰恰相反。母親吳益云一踏進家門，就興奮地招呼說：“小揚，快來抱抱你弟弟，好乖呢！”見父母帶回一個殘疾的弟弟，肖偉揚瞟了一眼就走開了：“帶個傻子回來，有什么好抱的！”一聽這話，肖福明差點沒氣死，他呵斥道：“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懂事？他可是你親弟弟！”

相隔6年后父子第一次相見，卻是如此尷尬的場景，這是肖福明萬萬沒想到的。他心里不由一沉，小揚這孩子被爺爺奶奶慣壞了，看來不好好管教管教是不行了！而他所謂的管教，就是拳頭加棍棒。

肖偉揚進入鎮里的中學就讀初一后，肖福明重新干起了老本行，給人粉刷室內墻壁，妻子則在家帶小孩，操持家務。晚上回到家后，肖福明盡管累得身心俱疲，但他時不時會翻看兒子的作業，督促他學習。

可是，肖偉揚的表現很快讓肖福明失望了。一天上午，肖福明突然接到兒子班主任的電話，說肖偉揚沒來上課，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情。放下電話，肖福明顧不上干活，馬上去鎮上尋找兒子。一番找尋，他很快在一家網吧找到了正在上網的兒子。當時，兒子嘴上叼著香煙，電腦桌上還放著兩包已開封的檳榔，正目不轉睛地玩著電腦游戲。見此情景，肖福明氣得一把將兒子從椅子上拽下來，隨即一頓暴打。隨后，被打得鼻青臉腫的肖偉揚被父親押回學校，當著老師和同學的面寫下了一份保證書……

這件事后，肖偉揚頓時成了學校的“名人”。每次走在學校，他都會受到老師和同學的指指點點，這讓他感覺很沒面子。他想，這一切都怪父親。同時，他也承認，父親是很愛他的，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會首先想到他，他需要零花錢，父親也從不吝嗇，但父親的愛太沉重、太粗暴，對他的期望太高了。從此，他表面上雖然順從了，但內心卻更加叛逆了。

堅持讀完了一個學期，寒假時，肖偉揚突然提出不想讀書了，想出去打工。一聽這話，肖福明頓時暴跳如雷，伸手又要打兒子。被妻子好不容易勸住后，他冷靜了下來，轉念一想，覺得讓兒子外出打打工吃吃苦，等他意識到打工的不易后，也許就用心讀書了。

2011年2月，肖福明帶著肖偉揚再次來到了浙江溫州，父子倆進了同一家制鞋廠。一開始，也許是打工生活的新鮮和刺激，肖偉揚干得很賣力，也很開心，每個月都能掙1500元左右。可是時間一長，他發覺打工生活并不是那么美好，既枯燥乏味，又機械單調，同時父親又管得太嚴，不準抽煙，不準嚼檳榔，還不準他外出上網……干了半年后，肖偉揚終于熬不住了，主動跟父親提出，他想回去讀書。

回到家鄉后，肖福明考慮到原來的學校對兒子有心理陰影，會影響他的學習，于是想給他換一個環境讀書。2011年下半年，肖福明舉家來到婁底市租住，最后托關系，給兒子選擇了一所條件較好的私立學校，重讀初一。

就讀新學校后，因為有了打工的親身體驗，肖偉揚懂事多了，讀書也知道用功了。每天放了學，他做完作業，就會幫著母親帶弟弟，有時也會幫著掃掃地、洗洗碗。周末時，他才會偷偷溜到網吧，過過網癮。第一學期結束，肖偉揚的成績有了大幅度提高，一度排到了班上前20名。然而，這一切沒多久就被打破了。

一天，吳益云帶著小兒子外出打牌，直到晚上7點多才回家。在外累了一天的肖福明回家后看到家里冷火冷灶，妻子不見人影，他心里頓時燃起一股無名火。等妻子一踏進家門，他不由分說沖過去就是一頓暴打，直到把妻子打得遍地翻滾他才住手。結果，妻子眼眶被打腫，一顆牙齒被打落，頭發也扯掉了一大把。當時，正在寫作業的肖偉揚目睹母親慘遭毒打，他流著淚大叫了一聲，摔門沖進了夜色中……

離家后的肖偉揚在網吧里泡了兩天三夜才被父親找回。一回到家，他就被父親一腳踢倒在地，接著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耳光。見兒子挨打后不吭聲，也不躲閃，肖福明更來氣了，他順手抄起身邊的一根棍子，對著兒子又是一頓暴打，直到棍子被打成兩截。這一次，肖偉揚的小拇指被打成骨折，身上到處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

父親一連串的暴行，給正處于青春叛逆期的肖偉揚留下了極大的心理創傷和陰影。從此，他無心學習，性情大變，開始喜歡結交社會青年，并癡迷于《英雄聯盟》、《穿越火線》等網絡暴力游戲。而見到父親，他能躲就躲，有事寧愿跟網友、朋友講，也不愿告訴父親。

由于沒有達到預期的學習效果，2013年8月底，肖福明舉家再次搬到了新化縣城，最后花了1000元給兒子弄進了上梅中學，再次讀初一。

因為連續讀了3年初一，肖偉揚的學習成績還算不錯，可在班主任羅老師的眼里，肖偉揚可不讓人省心。抽煙、嚼檳榔、上網、打架……但總的來說，他愿意聽老師的話，與同學相處也比較融洽，最大的毛病就是沾染了太多的社會不良習氣。

誰承想，就是這樣一個多重性格的14歲叛逆少年，在出事的前幾天，因為校外有人欺負他，便買了一把彈簧刀揣在身上防身，結果因為上網竟失手刺死了自己的親生父親！出事的當天下午，他在缺席的情況下，因為地理成績好，還被同學推選為地理課代表。待在新化縣看守所里，肖偉揚流著淚不停地說著同一句話：“我不是故意的，我并沒有想殺爸爸！”

但愿這一血案留給我們的不僅僅是惋惜和嘆息，更多的是引起全社會對留守兒童這一特殊群體應有的重視和關注。（未經許可，嚴禁轉載、摘編及上網）

編輯 / 楊世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