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筆少女

青果先森

【前】

八年前的春天，大地回暖的時候，一中文科重點班傳出了一篇被稱為驚世佳作的文章，名字叫《致我的鉛筆少女》，文章出自一個叫喬杉的男生之手。他用讓人驚嘆的細膩筆調把少年對異性少女全部的思戀付諸一紙。

那篇文章好到什么程度呢？好到思想保守的語文老師居然可以把它當做范文在一中里大力推介，連理科生蕭然都有讀到此文的眼福。

那時候幾乎所有具有浪漫情懷的女生都猜想過帥氣如是的喬杉筆下的“鉛筆少女”是何方神圣，甚至有相似者對號入座，只有姐姐對此報之一笑。

因為只有她知道那個人是誰。

【一】

姐姐和喬杉在初中的時候就認識了。那應該是……十一年前。

班級里人少，學生是單人單桌的。喬杉就坐在姐姐前面。姐姐后來回憶的時候告訴我，她第一眼見到喬杉的第一印象就是，這人的形象和名字十分搭調——高大筆挺，簡直像一棵杉樹立在她前面。簡直像那句什么來著——自非亭午夜分，不見曦月……

喬杉太高，坐在姐姐的前面讓她看不清黑板，姐姐經常用筆戳他的后背叫他彎腰，他都乖乖趴在桌子上。后來兩個人熟識了，喬杉就開始和所有青春期小男生一樣故意惹女生生氣，姐姐越是讓他低頭他就越挺直腰板，急得聽課的姐姐只好揪著他頭發讓他把頭低下去，他也只好低聲哀嚎著告饒，事后一臉大男子氣概地表示他根本不是怕疼，而是怕姐姐弄亂他的發型。

姐姐一臉鄙夷地盯著喬杉的一頭板寸道：“你這頭發剃得再干凈點兒就可以出家了，哪來的什么發型不發型？”喬杉對此表示不滿，“都說頭發長見識短，我這短頭發代表智慧！智慧！”

后來可能是班主任也覺得二人身高比例失調，便對換了姐姐和喬杉的座位。

姐姐說，上課時候不見前面的那棵樹，心里總覺得缺了點什么。

但是熱衷于研究心理學的閨蜜告訴她，那只是視覺上的不適應連帶心理上不適應產生的錯覺。

【二】

喬杉學習非常好，只是有點……手賤。

——這是姐姐的原話。

他經常有事兒沒事兒地用筆輕輕點姐姐的后背，讓姐姐以為他有事找她，等姐姐轉頭看他的時候他又一臉“我什么也不知道的表情”做自己手頭的事情。

他是演技派，姐姐恨他恨得牙癢癢也不好說什么，只好憤憤地轉回身生悶氣。

喬杉不知道第一百零幾次用筆戳姐姐后背的時候，姐姐終于決定無視他了，權當自己身后是個需要緊急治療的精神病患者吧。

但是喬杉沒有停手的意思，到后來他甚至伸出手拍了姐姐兩下，這次好像是真的有事找她，于是姐姐又一次轉過頭。

這次喬杉不再一臉無辜了，他看著姐姐的眼睛，“你閨蜜叫我告訴你，下課到教師門外等她，說有事找你說。”

姐姐下意識往喬杉右后方閨蜜的方向看了一眼，閨蜜這個時候在做筆記，看到姐姐看她，她也抬頭對姐姐微笑了一下，姐姐對喬杉道了謝謝之后繼續聽課。

下課之后她在走廊里等了閨蜜很久也不見閨蜜的影子，她有點生氣地回屋走到閨蜜旁邊，閨蜜在看上課時做的筆記，見姐姐跑過來，疑惑地問她：“怎么了然然？”

“不是你讓我下課到教師門外等你嗎？”

“我？沒有啊。”

姐姐這才明白自己又被喬杉耍了，而她居然還對他說了謝謝！這簡直是讓人賣了還幫人數錢么！她咬牙切齒地看向喬杉，喬杉此時正以看熱鬧的姿態瞅著姐姐，滿臉的小人得志。

姐姐實在想不出自己哪里開罪了這個萬歲爺。

【三】

姐姐不愛吃飯，出落得高而瘦，配上一頭烏黑的長發也倒給人一種亭亭玉立的感覺，不少人私底下說姐姐是美女，可喬杉偏偏不這樣覺得。

他說姐姐瘦得像鉛筆，特別是一頭長發挽成一髻的時候，讓人感覺像是削過的鉛筆中間露出的筆芯。姐姐氣得臉色漲紅，剛想說什么話反駁他，他卻立馬道歉說“對不起我錯了”，弄得姐姐一愣。

“那我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你了。”姐姐此時心里特別自豪。

“什么啊？我的意思是我弄錯了，”喬杉盯著姐姐紅色尚未褪去的臉，一臉欠揍樣地說，“剛才我以為你腦袋是鉛筆芯，現在我看出來了，你腦袋是紅色的橡皮頭。”

姐姐半天說不出話，喬杉卻大笑起來。

姐姐到底是淑女，沒有因此和喬杉大戰三百回合，只是趁喬杉睡著的時候偷偷把蝴蝶發夾夾到了他日漸增長的頭發上，渾然不覺的喬杉醒來之后還戴著它完整地聽完了一節課，如果不是有人提醒，他就要戴著它出去打球了，那可一定是個大新聞。

從那時起，姐姐就覺得喬杉心儀的女孩子應該是微胖的。她開始習慣在吃飯的時候多吃幾片肉，這個變化讓她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所以說有的時候人的大腦是由潛意識控制的。

后來喬杉有了女朋友，是鄰班的，只與姐姐打過幾個照面。

同班女生總是有意無意地拉著姐姐八卦：“你有沒有發現喬杉女朋友很像你？一樣高高瘦瘦，一頭黑發。”

姐姐當然發現了，她還就此奚落過喬杉，“你不損我像鉛筆嗎？你自己女朋友不也是鉛筆嗎？”

除此之外她并未多想。

【四】

再后來兩個人都進了一中。一個文科重點，一個理科重點，從此之后再無聯系。

聽說喬杉又談了一個女朋友，一樣高高瘦瘦，頭發長而烏黑，但是這一切，已經和姐姐沒有關系了，她現在甚至連奚落喬杉的機會都沒有。

再一次聽到喬杉這個名字，就是他的文章橫空出世的那一天了。那篇文章被印刷出來發到年級每個人手里，平日里對作文最不感興趣的姐姐耐下性子仔細地看完了整篇文章。

他說，曾經有那么一個女孩，有一頭柔順的長發，她轉過身來的時候，他可以聞到她發絲間涌動的馨香。

他說，曾經有那么一個女孩，單純善良容易相信別人，會被一個人的惡作劇欺騙很久很久。

他說，曾經有那么一個女孩，美得讓所有人交口稱贊，所有完美的句子都用光用盡，卻沒給喜歡她的少年留下可以送給她的哪怕單單一個詞。

他說，機會只有一次，錯過了就不必挽回。

他說，也許只有這樣，她才會成為他記憶中最美麗的風景，才會做他一輩子的鉛筆少女。

【后】

八年前的春天，所有攥著喬杉范文復印件的女生都在默默對號入座或者和別人八卦鉛筆少女的原型可能是誰誰誰，只有姐姐把那張紙折好放到日記本里。

也只有姐姐，才知道誰是喬杉筆下夢里的鉛筆少女。

也只有姐姐，才知道鉛筆少女曾經趁著少年熟睡的時候，扯著他的校服袖子寫下：“二貨，我喜歡你。”

岸芷汀蘭摘自《中學生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