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她是我最近的愛

蘇心

我曾四處游走，四處打探愛的下落。驀然回首，才發現，愛一直就在身邊。

——題記

A

“爸爸，爸爸，過了！爸！”

一個激靈醒過神來，再看，車已經劃過小區入口將近50米了。這已經是今天第二次出神走思了，開著車這樣確實不應該，很危險。回頭瞅一眼女兒，8歲的她嘟著小嘴，滿臉的不理解和無奈。

這都是上午那個電話惹的禍。

“嗨，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聽哪個？”聽筒里傳來一個熟悉而油滑的聲音，沒有鋪墊，沒有稱呼，直接吊你胃口，“好消息呢，你得請我吃飯感謝我；壞消息呢，你得請我吃飯安慰你。”打來電話的是我的死黨兼同學龍軍，沒個正行但總是和你交心交肺，死黨嘛，都這樣。

“少廢話，知道我想聽什么。”我沒客氣。

“我終于幫你打聽到了王倩倩的消息，她后天中午在省城下飛機，然后回老家，據說就她自己帶個孩子，老公沒跟著。怎么樣，是不是該感謝我？”

“你小子，真有你的，謝謝哥們兒，還是你知道我為什么鬧心。”我拿手機的手已經有些顫抖。

“別光動嘴，回頭給我報手機費吧，為你這事兒我可費大工夫了，明天我再把具體航班消息發給你，你小子，機會難得，好好把握！閃了先。”

龍軍爽快地掛了電話，我的魂也開始不守舍了。

B

那個讓我望穿秋水的身影，那個讓我默念千遍萬遍的名字，那個我苦苦尋找了十幾年的女孩子，如今終于讓我得知了她的下落。龍軍和她是同鄉，都是我大學同學，我早就托他幫我打聽過她的去向。只聽說她多年前隨丈夫出了國，別的就沒了下文。

上學時男生在背后對她有個稱呼：隱形班花。論容貌、身材、風情，倩倩都不是班里女生最好的，但當她低眉順眼、不驚不乍地款款進門，兀自入座端起一本書來，似乎與世界無礙地開始品讀，這整個過程都會攝住太多男生的眼神。那味道似乎也無關“氣質”這個詞，如果用個時下流行的詞，是“氣場”。對，倩倩就是班里不最漂亮但被男生念叨最多的那個女孩子。不過人氣歸人氣，明目張膽追她的男生不多，只因她的完美表現：品學兼優，不俗不賤，落落大方，在人際上交往中對男生包括男老師都一視同仁。

但對于我，倩倩有一個外人難以察覺的不同，這種不同我自己能感覺到：我的文學氣質對她有著吸引力。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大二開始，我們走得近了些，當然這種近距離也只是借著集體活動時間對某個藝術問題進行探討，但這足以引來不少同類明里暗里的嫉恨。事與愿違，我倆的默契并沒能堅持到最后，兩年后的一次賭氣，讓我們開始互不理睬。后來明白，當時的賭氣是因為已經進入了“戀”的狀態，可惜年少的我沒能把握好情感的刻度。我傷心欲絕，后悔無比，想找倩倩道歉和好如初時，卻再也沒有她的訊息。

如今倩倩就要回來了，我決定開車去省城接她。我腦子里裝滿了對她的思念與愧疚，哪怕只為接她送她一程，哪怕只為僅僅看她一眼。我心里演習著怎樣說第一句話，我推測她見到我會有怎樣的表情，怎樣的言語，她的衣著，還有，她會不會哭。在某個霎那，我甚至想她會不會撲進我懷里……

C

第二天起床后，我告訴妻子，明天要去一趟省城，單位有公干，今天上午請了假在家做準備。我要找出一件帶著我們以前交往信息的東西，告訴她，這些年我是多么多么地想她。當然這物件是不能讓妻子知道的，只有我自己在內心銘記著。

餐后正在臥室收拾東西，手機短信震動響起，抓起來看，來自龍軍：“CA191次航班，10：40到。好好把握！”我的心“砰”的到了嗓子眼兒，瞟向客廳，妻子正擺弄著茶幾。呼出一口氣，“鈴鈴鈴”，是樓宇門鈴響，妻子跑去接聽，原來我的車把鄰居的車擋在里面了，讓我去挪動一下。我趿拉著拖鞋趕緊下樓，開完車卻發現手機忘帶了。上面的信息還沒來得及刪除！不禁出了身冷汗，這要讓妻子看到，會不會大鬧？

回到家時，被褥已經被妻子疊好，手機躺在床上，貌似紋絲未動。我偷眼看妻子，她面無表情，但愿我的擔心純屬多余。

妻子是我大學畢業以后經人介紹認識的。她是一個單位的財務主管，心很細，也很善解人意。那段時間，我的工作單位還沒有確定，一個標準的三無人員（無單位，無房子，無家底）。在我最痛苦，最無助，最失意的時候，妻給了我無微不至的關懷和溫暖如春的陪伴。后來很自然的我們就走到了一起，結婚生子，過日子。可我的心里一直有一個影子，那是我心底的秘密。

太陽再一次爬出地平線。妻子起得比平時早，徑直進廚房準備早餐，每次我出差她都是這樣。看著她忙碌的樣子，我突然心有不忍，片刻猶豫，但遠方那個久違的身影最終還是戰勝了眼前這個居家形象。

送我出門，把公事包交到我手里的一刻，妻子并沒像往常一樣叮囑“路上小心”之類的話，而是猶豫了兩三秒才放開手，直直地看了我一眼就閃向了門后。我來不及細想，我的心已經早于我的身體和車子，飛奔在通往省城的高速路上了。

D

我所在的城市距離省城機場約一百多公里，一個小時就到了。倩倩乘坐的航班還沒進港，我把車停好，找了個最有利的位置守在接機通道口。十幾年過去，我自信除了更加成熟沉穩，自己的樣子并沒有太大變化，我也想不管她如何打扮，那股脫俗的味道應該不會消失，只是不知道我們還能不能在第一時間認出對方。“女士們先生們，CA191次航班……”就在我胡思亂想，感覺時間過得極其緩慢時，轟鳴聲聲，倩倩的飛機降落了。

本次航班的乘客出現在通道盡頭，我瞪起眼睛，一個人都不敢放過，緊緊搜索著那記憶中的身影。大部分人群都過去了，始終看不到她的影子，我的情緒幾乎低落到極點。她來了！人群的最后，一個裊裊婷婷的女人，著一襲月白風衣款款而來，一只手拉著皮箱，一只手牽著個小男孩。是她，就是她，我千尋萬找魂牽夢繞的倩倩。我在出口大喊她的名字，她愕然地望過來，臉上一剎那的茫然，猶疑，而后露出驚喜。我接過她手里的皮箱說：“我等了好久了，我是特意來接你，你們的啊。”

我們上了車，我說：“走，先去吃點東西吧。”我找了一家很不錯的餐廳，她跟孩子坐在我對面，我發現她幾乎沒變，只是少了一點調皮多了一份干練。可以說，眼前的她比以前更有魅力了，那股成熟的風情更加的攝人心魄。我們東一句西一句的聊著，我幾次想把話題拉到學生時代的“二人世界”，但她總能借著照顧孩子吃喝的細節把話題岔開。

吃完飯，不知什么時候她已趁去洗手間的工夫結完了帳。我心里不由得沮喪起來，她還是這樣，始終不給別人顯示的機會。拉起孩子，她問：“現在去哪里？”我想要說，我們找個地方歇一歇吧，況且我們也應該有好多話要說，不是嗎？可是還沒等我開口，倩倩的手機響了，只見她輕啟朱唇：“老公，收到你信息了，我和孩子也想你，不會太久，住幾天我們就回去，我不在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記得住，會每天跟你視頻的。”她臉上的表情優雅而恬靜，極盡溫柔，那笑靨簡直要順著話筒流過去。

就在這時，我兜里的手機響起短信提示音，轉身掏出來看，來自妻子號碼，是女兒的口吻：“爸爸，媽媽說，讓你開車慢一點，多晚我們都等你回來吃飯。”一種莫名的失落與懊惱忽然席卷而來，我咬咬牙說：“走，我送你回家吧。”倩倩平靜的臉上似乎掠過一絲無奈，點點頭拉著孩子上了車。

E

省城離她的老家不到兩百公里，走高速要不了兩個小時。她坐在后座上，我從觀后鏡里看到她，她的目光一直向著車窗外。孩子已經伏在她膝蓋上睡著了，我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就這樣一直沉默著。

“慢一點吧，不著急的。”她打破沉默。我“嗯”著，猛一回頭，發現她哭了，眼里滿是晶瑩的淚花。我的心一顫，也是悲從中來。此刻我多么想把她緊緊摟在懷里，我多么想輕輕吻她流淚的面頰，我又是多么想夜夜擁她入眠，時時與她纏綿……可是，我知道她不是我的，我也不是他的，我們如同兩條已經相交過的直線，再也沒有交點，只能越行越遠，遠到萬水千山，遠到天涯海角，再也無法觸及。

她抬起頭，笑容重新掛在嘴邊：“你過得好嗎？”我過得好嗎？妻子溫良，女兒懂事，我應該是過得好的，只是……看到我沉默，她繼續說：“我知道你過得不錯，你的衣服熨燙得那么有型，你的妻子一定很賢惠。我也很好，老公事業有成，非常愛我。珍惜眼前人吧，不要胡思亂想了，只會徒增煩惱。一切都過去了，不是嗎？”

繼續沉默。車很快到了她老家，那個縣城我來過一次，卻無數次出現在我的夢中。倩倩叫醒孩子，下了車。我從后備箱里幫她拿出皮箱，她接過去，看著我的眼睛，意味深長，一副決絕的樣子。她似乎使勁吸了口氣，對我說：“謝謝你來接我，一路陪我，我走了，自己保重！希望我們不要再重逢。”言罷領著孩子款款而去，她的背影，越走越遠，直到消失不見，再也沒有回頭。

回到車上，再一次打量這個曾經讓我魂牽夢繞的小城，心里浮現的，卻是妻子早晨送別時那無語的眼神。我長出一口氣，掉轉車頭，開足馬力朝家的方向絕塵駛去。我知道那里有我的妻，我的女兒，那里才是我溫暖的家。

原來，愛一直就在身邊，遠離的只是過往的事，不愛的人。最近的妻，才是我真實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