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晴

由美國作家蘇珊·柯林斯創作的“饑餓游戲”三部曲《饑餓游戲》(The Hunger Games)、《燃燒的女孩》(Catching Fire)和《嘲笑鳥》(Mockingjay)一經推出就狂掃歐美各大暢銷書榜單,獅門影業購買其影視版權,2012年同名電影《饑餓游戲》上映,2013年系列第二部《饑餓游戲2:星火燎原》上映,均在全世界興起一片觀影狂潮。第三部小說將改編成上下兩部電影分別上映,相信屆時會有更多觀眾為“燃燒的女孩”和“饑餓游戲”而瘋狂。
在本書出版和電影上映時,對這一系列的定位都是“青少年成長科幻”題材,雖然這個定位沒有錯,但是更準確的定位應該是“反烏托邦科幻”。
何為“反烏托邦”?這要從它的緣起——“烏托邦”開始說起。烏托邦(Utopia)本意為“沒有的地方”或者“好地方”,延伸指理想的美好的地方或者國家和社會。柏拉圖的《理想國》一直被認為是最早的烏托邦雛形,托馬斯·莫爾的小說《烏托邦》則算是對這一形態的第一次全面描述。隨著烏托邦小說的發展,出現了與其相反的“反烏托邦”(Dystopia)。它描寫反面的理想社會,在這個社會里,物質文明高度發達,社會等級制度森嚴,人類精神空虛,部分人類毫無自由可言,文明即將面臨毀滅。但是這種社會形態也并非全無希望可言,在一片黑暗之中總會有一絲光明照亮夜空,指引人們反抗這個機械冷漠的殘酷社會。《我們》《一九八四》和《美麗新世界》三部小說被稱為反烏托邦三部曲,是反烏托邦類型小說的集大成之作,代表了反烏托邦文學的最高水平。而《饑餓游戲》也正是一個披著青春成長外衣的反烏托邦故事。
《饑餓游戲》系列小說的故事設定在大災難之后的北美洲一個在廢墟之中建立起來的帕納姆國(Panem)中。大災難之后,帕納姆自廢墟中誕生,并建立起13個區和一個中心城市凱匹特 (Capitol)。帕納姆建國不久,負責為凱匹特提供物品的13個區發生政變,史稱“黑暗時期”。凱匹特坐擁各種物質成果,憑借高科技鎮壓叛變,并毀滅了第十三區。為懲罰和紀念叛亂,凱匹特要求每個區每年提供一名少年一名少女作為“貢品”參加“饑餓游戲”,24人互相殺戮至最后一人,并全程直播借以打擊各區的反抗意識。
女主人公凱特尼斯代替自己的妹妹代表十二區參加了饑餓游戲,另一個貢品是暗戀凱特尼斯多年的少年皮塔。在往屆饑餓游戲的勝利者兼指導老師黑密斯的幫助下,二人突破重圍,堅守到競技場上只有彼此,二人都深知饑餓游戲“只要一個勝利者”,而且都不想讓對方死去,于是決定服毒共赴黃泉。在即將吞下的最后一秒,游戲的舉辦者宣布二人獲得勝利,成為有史以來第一次有兩位勝者的饑餓游戲比賽。凱特尼斯和皮塔吞下毒漿果只是想讓自己死得更有尊嚴,而不是在凱匹特的擺布下死去,但這一舉動卻顯示出了對整個凱匹特制度的否定和反叛,而且凱匹特最厭惡反叛。因此在12個區眼里,毒漿果成了反叛的開始,“燃燒的女孩”凱特尼斯成了反叛的象征和眾人的希望之火。而在凱匹特的統治者斯諾總統眼中,凱特尼斯也變成了危險的代名詞,她是鎮壓叛亂者的一枚棋子,控制了凱特尼斯就等于打擊了反叛者的靈魂,可以讓他們不戰自敗。
可是處于漩渦中心的凱特尼斯并沒有意識到身邊的潮流暗涌,在她不知道的地方,12個區的人們早已開始反抗,只是還缺少一個吉祥物,一個精神領袖,而凱特尼斯就是他們的榜樣。在總統的威脅下,凱特尼斯答應總統和皮塔假扮成戀人來說服廣大觀眾,讓人們相信不是凱匹特的制度遭到了否定,而是她和皮塔太過相愛,他們的生命是凱匹特對愛情的偉大恩賜,讓人們相信他們尊重政府,感謝仁慈的凱匹特。
第一部《饑餓游戲》作為反叛的開始,雖然殘忍的殺戮游戲在文本中占用了很大的篇幅,但是筆調卻是最輕松的,作者旨在讓讀者熟悉饑餓游戲的故事模式。到了第二部中,殺戮雖然還是一樣血腥,但是很明顯有些地方不一樣了,凱特尼斯目睹了凱匹特是如何殘酷地鎮壓反叛者,而來自12個區的24個貢品更是前所未有地聯合了起來。一開篇凱特尼斯就收到了來自總統警告式的“問候”,意識到自己無意的行為已經變成挑釁信號的凱特尼斯,再一次和皮塔踏上了饑餓游戲的賽場,這次凱特尼斯決定犧牲自己保全皮塔,用自己的生命給“毒漿果事件”一個交代。直到最后在賽場上被救出,凱特尼斯才知道這次饑餓游戲是反叛者一個將計就計的陰謀。凱特尼斯為家人和朋友而戰,并沒有反叛的意識,更沒有推翻凱匹特的宏偉構想??墒乾F在她發現自己生活在欺騙之中,她身邊的每個人都在謀劃反叛大計,她是反叛者的標志“嘲笑鳥”,她的行為處處彰顯出對凱匹特的蔑視,但諷刺的是她對反叛的計劃竟一無所知!
第三部《嘲笑鳥》一開篇,小范圍的反叛已變成了大規模的戰爭,戰火蔓延至除凱匹特之外的所有地區。凱特尼斯與反叛者領袖們來到曾被毀滅的第十三區地下保存實力。斯諾總統的一次掃蕩式襲擊徹底激怒了凱特尼斯,她終于決定成為大家的“嘲笑鳥”,扛起反抗的大旗,與凱匹特戰斗到底,并且打出了這樣的口號:“IF WE BURN, YOU BURN WITH US.”(如果我們被點燃,你們會和我們一樣葬身火海?。┛墒窃谂c反叛軍一起對抗凱匹特和斯諾總統的過程中,凱特尼斯發現所謂的正義的抗爭漸漸變質了,反叛軍的領袖科恩不再是那個平易近人的戰友,她漸漸變得專制獨裁,犧牲戰友時冷酷無情,也不能容忍凱特尼斯風頭蓋過自己,整個反叛軍儼然成了另外一個有等級劃分的“小凱匹特”。在科恩和凱匹特的雙重攻勢下,每天都有戰友犧牲。終于當反叛軍攻破凱匹特占領總統府之后,斯諾即將被處決,科恩毫無疑問當上了新的總統,未來一片光明。
帕納姆解放了,13個區的人民自由了,舉國歡慶之時,科恩卻召集了反叛軍的領袖們開會投票決定是否要進行新的饑餓游戲以紀念死難者。本來還對科恩有一絲希望,凱特尼斯這次徹底失望了??贫魇切碌乃怪Z,與其說是反叛,更不如說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奪權,一切都沒有改變。在斯諾的行刑場上,凱特尼斯把指向斯諾的箭射進了科恩的心臟。
縱觀三部小說和兩部電影,凱特尼斯是饑餓游戲的靈魂,她領導了這兩次斗爭。第一次是對斯諾政權,第二次是對剛剛成形的科恩政權。從一開始不自覺的反抗到徹底投身到反對暴政壓迫的戰斗中,從反對斯諾到反對科恩,凱特尼斯終于徹底實現了這場反烏托邦斗爭的完全勝利。
反對凱匹特和斯諾是大勢所趨、眾望所歸,他是所有13個區人民的壓迫者,早已不得民心、怨聲載道,但是對反叛軍首領科恩的否定卻需要莫大的勇氣和堅定的信念,表面上科恩是新的“正義”領袖,科恩帶領大家推翻了暴政,可是科恩憎恨權力,又愛權力,終于為了權力背叛了自己的初衷,與歷代統治者同流合污,走上了獨裁者的道路。所以“正義的領袖”最終死在了自己的“登基”儀式上,死在了“盟友”凱特尼斯手中。書中這樣描述凱特尼斯,“她總是默不作聲,但是她卻背了一個巨大的火藥桶”,稍一動作就能把所有人炸飛。正是這個默不作聲的少女,炸飛了凱匹特,炸飛了科恩,使帕納姆獲得了真正的和平。
“自由”和“平等”一直是西方社會的兩個重要關鍵詞,烏托邦是極致的自由和平等,反烏托邦則是極端的不自由和不平等。“桃花源”或許是東方社會的一種烏托邦,但是東方社會卻極度缺乏反烏托邦故事。西方社會相對發達的物質文明讓人們在享受先進成果時也不禁開始擔心:如果物質文明發展到極端了該怎么辦?正是這種設想促成了反烏托邦文學的發展,建立在發達物質文明上的憂患意識為反烏托邦文學提供了肥沃的土壤,讓烏托邦與反烏托邦變成了一枚硬幣的兩面。小說中凱匹特統治之前的帕納姆是個清貧的烏托邦,凱匹特使帕納姆富裕,但是伴隨著極度富裕而來的是高強度的剝削和分配不平等,烏托邦又變成了反烏托邦。斯諾政權倒臺后科恩接手,直到凱特尼斯結束一切,反烏托邦終結,又回到最初一貧如洗的狀態。如同月滿月缺、潮漲潮落,烏托邦與反烏托邦也巧妙地維持著平衡?;蛟S“饑餓游戲”時代結束多年之后又會有新的大政權更迭,但是那又是故事之外的故事了。
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女性作家進行科幻文學創作成為潮流,且其中不乏相當優秀的作品。進入21世紀,有更多的女性作家加入到科幻文學的創作大潮中,特別是類似《饑餓游戲》的青少年成長反烏托邦科幻三部曲作品。如美國女作家艾莉?康笛的“完美三部曲”和美國女作家維羅尼卡?羅斯的“分歧者三部曲”等(這兩部作品國內皆尚無全譯本)。這些作品都是由女性作家創作,都是講述一位少女領導人民進行反烏托邦的事業,且最終都取得了勝利。并且“分歧者三部曲”中的第一部也被翻拍成了電影,順勢完成了從文本到影視的過渡,該類作品的產業鏈也呈現出類型化的趨勢。或許我們可以借此側面看出這一系列類型故事和作品商業化模式的日漸成熟,但是首開先河的《饑餓游戲》無疑為其他同類型作品的操作范式提供了不少可供借鑒的經驗。
從最初的文本到兩部大制作電影再到未上映的兩部完結篇電影,《饑餓游戲》經歷了從平面到立體的蛻變。鉛字拼成的故事變成了鮮活的畫面,面對IMAX的超大屏幕和立體聲音響,雖然有觀眾表示幾乎快要被晃動的鏡頭弄吐了,但是不可否認電影版是成功的。第一部電影幾乎完美地還原了原作中的重要場景,十二區的貧困落后,凱匹特的窮奢極欲,露露被野花環繞的尸體,被巨獸襲擊時的恐慌,都一一呈現在觀眾眼前。第二部《星火燎原》整體延續了第一部的拍攝風格,但是在敘述上并沒有太大的進步,畢竟第二部在原作中更多的是承上啟下的作用,沒有它進一步烘托,就沒有第三部大戰的慘烈,但是通過鏡頭還是可以明顯地感受到凱匹特統治的殘忍更甚,凱特尼斯的憤怒之火也越燒越旺,正如片名的翻譯——星火燎原?!癈atching Fire”有兩個寓意,第一,作為凱特尼斯的代稱,她那可以燃燒的禮服為她帶來了“燃燒的女孩”這一美譽。第二,作為大戰前的準備,斯諾在第二部中殘忍本性的暴露,也將要燒盡燃燒的女孩最后的忍耐力。正如大陸引進版小說 《燃燒的女孩》封面上所說:“如果人世間沒有了希望,我會化作燎原的星火,燃燒整個世界?!被蛟S與第一部電影相比,《星火燎原》的視覺效果略顯遜色,但是它不是敗筆,更不是雞肋,它只是等待風起的火苗和暴風雨前最后的寧靜,是凱特尼斯最后的妥協,妥協之后她將義無反顧,并為此奉獻出一切。
《饑餓游戲》的鉛字之旅已經結束,但是“饑餓游戲”并沒有終結。從文本到影視作品再到讀者和觀眾,饑餓游戲的反烏托邦戰爭一直持續著。雖然它披上了一層輕松的青少年科幻外衣,但是反烏托邦的本質并沒有任何改變。由青少年扛起改天換地的反烏托邦大旗在一定程度上可能過于殘忍或理想化,但正是青少年旺盛的生命力和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勇氣賦予了未來無限的可能,讓整個故事能夠脫離之前反烏托邦書寫的套路,為反烏托邦文學提供更多成功的寫作范例。因此不論是作為文學作品還是影視作品,《饑餓游戲》都算是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