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正英的詩

米正英

中年之詩

生命以其多變的年輪

向我表明，一切都是不確定的

有人醉臥湖邊柳，有人即興艷陽春

有人登上高樓只為看一場煙花

白色的水仙被放置在花壇上

已經很久，沒有誰再賦予它高貴

一些水分散失，一些花葉卷曲

寥寥無聲。愛抑或美

還未得到體悟和呵護

成為刻骨銘心的一部分

就已轉瞬即逝成為記憶

亮光在它四周收縮閉合

而長夜漫漫，春日寂寂

省略

你省略了該省略的一切

形式、過程和速度

只留下骨骼、火焰和刀鋒

你切開我的冰冷

注入血液和激流

你省略了雷聲

以閃電的方式抵達，暴雨傾盆

親吻干渴、皸裂的嘴唇

你省略了燎原之勢

用星星的光芒，一把錘一塊鐵

修補我中年的漏洞百出

堵住鉆來鉆去的風

是什么將我們帶走

那些風，穿行體內

沒有聲響，卻一點點帶走

水分，血液，甚至骨骼

有人彎腰曲背

有人手捧花朵哭泣

有人企圖在奔跑中按住自己的影子

沒有人在意空中飄浮的粉塵沙粒

一次次落下

一次次將夕陽推向山后

并在不知不覺中將我們徹底帶走

籠罩

海浪席卷著貝殼緩緩退去

成千上萬只腳印也被淹沒

沙灘上，你壘砌的宮殿宛在

是的，總有一些可以留下來

留下來，你纖細的手指

像謹慎的陽光，潛行

從我荒涼的內心編織金線

籠罩我，籠罩我的前方

一條長街

寂靜而空曠

凋謝

突然失去了對天空的仰望

在玫瑰凋謝之后

所有植株都低下頭顱

花朵過于艷麗使時光無法承載

她們下墜的軀體擊碎沙粒

秋天不停地運送著涼風

讓庭院階前結滿寒霜

“一如所有的顏色都褪成了白色”

（注：一如所有的顏色都褪成了白色。出自辛波斯卡詩語。）

失憶

記憶像云朵

大片大片越過秋天的山崗

坐在初冬的暖陽下

無法鮮明真切地記住

一片云朵的輪廓

只有寂靜碰撞寂靜的聲音

落進空谷

5.20之夜

5.20之夜

醉酒，迷幻

星星爬上屋檐

遠方很遠

想起你，突然無語

是誰折斷欲望的桅桿

讓我從高空墜落

海浪一遍遍敲打巖石

不知道它在拷問什么

也沒有人做出回答

我在迷醉中沉沉睡去

任月光傾瀉

滿地白銀堆積

叮叮當當

病中偶作

是結束了，一切

星空低垂，暮野四合

枯黃的草葉，微微顫抖著

顫抖著，匍匐于大地

只有風，赤腳跑過山崗

撲簌簌地響

墓志銘

這里躺著

一枚火柴梗，軀體

早已被詩歌與愛情燒黑

母親之詩

你打撈我

打撈一粒種子

裝進你命運的谷倉

又將我小心翼翼種進泥土

給我施肥，澆水

我曾經貪婪地吸食你的

陽光，雨露，鮮花一樣的乳汁

而你像熬盡油燈一樣熬盡自己

如今只剩下干癟的身軀

枯草一樣的白發，風輕輕一吹

你就搖搖欲墜，母親

我多么想一直牽掛在

你的藤蔓上，不長大，也不成熟

我真害怕

瓜一熟

蒂就落了

感悟

在長久的缺失與虛空里

我幽然獨坐靜觀一處風景

一對小鳥在并不高大的槐樹間

筑巢，它們歡呼雀躍，飛上飛下

偶爾也會頂著寒風穿越云霄

銜來樹枝、枯草還有一些羽毛

精心壘砌比拳頭略大的鳥巢

整日嘰嘰喳喳，討論不休

筑巢守巢，即便守著一個空巢

它們也樂此不疲，仿佛這就是

生活本身或者生命的全部意義

而很多時候，我們活著

不如鳥兒簡單快樂，我們常常

坐擁群山卻想攀到更高的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