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冷寒天的詩

霜冷寒天

回風塘

門是虛掩的

虛掩的門里面有虛掩的燈光和靈魂

門檻兒不高，若是高就趁早鋸掉

一些東西出出進進，一些人出出進進

更多人只出不進，回風塘里的風也跟著只出不進

豁牙的玉米全老在了地里，他們啃不動炊煙

只能讓干巴巴的日子啃他們

啃掉的還有那扇門，門戶洞開

地勢低洼的名字，西北風眼看著

就要灌進來

七夕夜話

夜最好再黑些，螢火蟲也最好一一熄滅

風啊，請剎住你染滿灰塵的奔波

請小憩于河邊，光陰荏苒

你還能否與我喁喁訴說

還能否將一些詞語，文火煮沸

驅寒，驅走孤獨，治療悒郁和望穿秋水

能否談及詩，神話，談及浸泡在煙火中的

小小細節，小小幸福

只需一枚草葉，便可安身

可以著布衣，食苕根，織無數的朝朝暮暮

日下鋤禾，一滴汗水包蘊著太陽的光芒

一锨泥土容納了四季的芳菲

在磕磕碰碰中守住愛，守住恒溫

親，你聽，漲潮了，星星濺上我們的衣襟

親，你看，鵲兒歸巢，一任此岸

只剩深長的擁吻

四月，與桃花狹路相逢

四月。順平

一下車，我就與桃花撞了個滿懷

那壇粉色佳釀就此打翻

香息蔓延，泥土，山坡，青草

就連人們的眉眼與呼吸，也開始泛出醉意

泛出清甜的漣漪。微風打個手勢，粉色的詞語

便翩然而至

此時，我想說出藏匿的愛情

多年來，它懼怕鳥鳴灌溉，懼怕在一張枯葉上

涂滿色彩。我想說出好運，它甚至來不及

等我深情表白，當我埋頭趕路

一枚桃瓣足以拭去滿眼塵埃。

我要大聲說出幸福，它滲進皸裂的樹干

頑石，它以溫軟的姿勢

點染掌紋，輕撫流年暗換……

老屋老了

頭上的炊煙，早已遍布青苔

喂養了一茬又一茬孱弱的烏鳴

而今，柴門緊閉，再無歸人

引得犬吠依稀

再無黃昏下的呼喚，屢次

將一個焦急的影子浸成虹霓

再無梭聲，用星辰編織幸福，用月光

守護稚拙的夢

佝僂著身子，馱起黎明。扁擔

一彎再彎，一頭挑著汗滴，一頭

挑著風。經年的自言自語，磨亮

歸家的小徑

墻壁上，有日子層層脫落

有泛潮的寂寞，染白發線，門洞漆黑

滲出隱隱嘆息，將過路的陽光

一一刺痛

立秋

四十歲?？梢姲装l，皺紋

可見鑲在紗窗的梧桐，一片葉落

又一片葉落。仍舊炙熱，晚上卻骨縫冒風

不得不撤掉竹席，蓋上棉被

不得不收緊漁網，專注于一株玉米

低頭俯身，為它施肥，捉蟲

為它吐出積攢了半世的陽光，雨水，看它抽穗

看它黃橙橙，鼓溜溜，煙圈就繚繞成了

十五的月亮

不再刮胡子，打麻將。站在橋中央

不再回首和瞻望。岔路在此處匯成一條

目光只在尺寸之內畫地為牢，平庸的底色

幸福很小，卻很亮，很亮……

亭亭凈植

高出季節，高出塵世。

淤泥中突圍，用這一塘清清亮亮的水

過濾呼吸，過濾成中通外直。沒有關節

從小，你就不會屈膝

不會在內心暗藏詭秘。

不會長出千只手臂，夠那些白花花的陽光

濃烈的香息。你打禪，任魚群聚散

任鳥鳴滴落，云片棲息

若蜂蝶來擾，就雙手合十

裹緊小小夾襖，裝作出了家的樣子

謝絕喧嘩，交易，特立獨行

你注定停滯在低洼處

隱在低處的呻吟，就可以聽得

更清晰。所以綻放清芬，拭去還在滾動的

淚滴，拭去風吹起的皺紋。光影中

你被托舉，托舉……

哥哥，我們掃雪

掃帚一定要柔韌

可以多留一些竹葉，要提前檢查

剪掉尖刺，磨掉碴口，哥哥

你要保證每次俯身，都沒有暗傷

沒有秋天的殘葉留存

哥哥，你能不能一寸一寸

過濾庭院，過濾所剩無幾的光陰

你要倍加關注墻根兒，磚縫兒

太陽花要搬到屋內，來年

才會在一莖綠中聆聽春

哥哥，請你原諒我偶爾流淚

我的凌晨灌滿北風，出門之前

你要記得給我戴上手套，圍巾，你要先行

掃出一條小徑，掃出干燥的地面

讓它拓下鞋底極細的波紋

醉后知酒濃

濃度大于水，大于血液

與夜的黑，無數次簽訂契約，又無端撕毀

紅手印和杯子一起，碎成滿地的疼

滿地的殷紅滋味

香息如酒，綿軟也是

鋒刃。度數正好，單寧，年份正好

空腹飲下，自此安于淇濱河畔的

一場宿醉

安于一次次跌入酒杯，一次次

被嗆出眼淚。犁出掌紋，就讓我灌入

清風和茶水，讓我守著一枚菊瓣

優雅的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