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艷徽的詩

張艷徽

病中作

我承認我病了

高燒咳嗽

從內到外的冷

讓兩床厚被子瑟瑟發抖

我承認我是真的病了

諱疾忌醫了這么多年

骨頭上的刺讓我徹夜難眠

讓我的詩有的虛胖

有的瘦骨伶仃

我承認我的確是病了

我愿意吃藥打針

把高燒降下來

我已習慣了低處的生活

對萬物心存感激和愧疚

至于咳嗽

還可以再持續幾天

堆積于胸中的塊壘總得

多要一點時間才能吐出來

沙塵暴是一件好事情

風越刮越大沙飛石走

似又回到天玄地黃

人類之初

包上頭閉上眼

關上窗戶時

嘴里在抱怨或咒罵

行路的人家中的人

都在做著相同事情

多么好

生活變得如此簡單

人類變得如此齊心協力

人群中，突然想停下來

人群中，突然想停下來

黃昏來得這樣慢我想站在原地

發一小會兒呆

身前身后的人都超過我

匆匆向前走去對此

我要以傲慢的姿勢

保持無動于衷

時光這個狡猾的東西

沒有誰能逃過它的細繩索

我心存的僥幸

被追趕得蕩然無存

現在我開始后悔了

我想把我愛的與我恨的

調換一下兒位置

并甘心做個后來者，不居上

人群中，突然就想停下來

這個念頭在我腦海中

著實盤旋了好一會兒

記夢

昨夜，做了一個夢

夢到我的骨頭

一塊一塊掉下來

我成了癱軟無用的人

可我不覺得疼

我依然還活著

我記掛著我的女兒

和我的詩

我想再一次

抱抱我的女兒

我想把我脫落的骨頭

一塊一塊

埋進我的詩里

我無法打擾一棵開花的樹

我在山坳里

看到了一棵開花的樹

玫紅色的花朵

有的停駐在枝干上

有的已墜于樹下

我不知道

這棵樹站在這里有多久了

也不知道之前或之后

是否還有人會看到它

在這個人跡罕至的地方

我偶然和它相遇說你好

說再見然后離開

它就站在那兒

枝條一動不動

玫紅的花朵一動不動

櫻花劫

姐姐你又一次把武漢的三月

寄給我滿樹滿樹的櫻花

正開得肆意

等不及葉子變綠

她們先跳出枝干她們與我

有著相同的急性子

你是我的姐姐

她們是我的妹妹

我們都有素面朝天的欲望和勇氣

所有的形容詞只能噤聲

在攝氏零下的北方小城

春天仍被雪藏一些動詞

在你寄來的畫面中意圖縱橫

姐姐你看春光如此放浪

相愛的人正沉默擁抱

孤單的人愿從此淪陷

你與我愿驟然老去

虞美人櫻花

東風初探榮枯樹

心思藏不住

羅裙薄薄掩清幽

淺笑蘊香不覺世間愁

云凋絮碎凝煙處

喚起情如許

欲將春色付春詞

怎若萬株花聚萬行詩

與我有關的事物，都白了

其實那些櫻花離我很遠

她們穿行于你的武漢，好多年

其實武漢也是我的

好多年前就是

你早已把它的草木星辰和一萬朵櫻花

送給蟄伏于0°之下的我

這些櫻花是多么新鮮啊

一瓣一瓣的小詩句

正排著隊走出來

她們要這樣永遠走下去

要長生不老

你看到的凋零只是她的肉身

她的魂潛入枝干

只在暗夜里偶然現身

不說話

只在心里拼命地喊

用細小的聲音，有細微的爆裂聲

枝條刷刷地白了

枝條刷刷地伸向北

與我有關的事物

瞬間覆蓋了溫暖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