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俏云


魯迅一生耿直,死前立有遺囑:不要做任何關于紀念的事情。
他不愿讓自己的寫作受到名譽的干擾,為了保持純粹的寫作,甚至拒絕了世人趨之若鶩的諾貝爾文學獎,簡直視名譽為災難。
殊不知,若干年后,一個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文學獎成為“中國最高榮譽的文學大獎之一”,并且沿著魯迅所鄙夷的道路一路狂奔。
事出有因。
不久前落幕的第六屆魯迅文學獎殺出個“炎黃子孫奔八億,不蒸饅頭爭口氣”的周嘯天,再一次以遠離文學的方式令人大跌眼鏡,而且爭議、異議的聲音,遠遠高過了附議、贊議。從幾個月前的“跑獎”傳聞,到“打油詩”《將進茶——周嘯天詩詞選》的獲獎,再到作家阿來的零票落選,這一堪稱國家級的文學獎項自評選至公布結果一直備受質疑,其權威性和公正性也在質疑之中搖搖欲墜。
這短暫的轟動,在文學與社會之間再劃一道刻痕。
跑獎與“圈子化”
寫鄧稼先:“炎黃子孫奔八億,不蒸饅頭爭口氣”;
寫楊振寧翁帆訂婚:“女蘿久有纏綿意,枯木始無浸潤功”;
寫《超級女聲》:“珠圓荷潔呈靚影,筆暢墨酣賦宇春”
……
這便是周嘯天的獲獎詩歌,其詩才與格調,被稱作“老干部體”,恰如其分。如此不入流的詩歌居然獲獎,直令輿論嘩然也不足為怪。相比四年前獲獎的“羊羔體”,有過之而無不及。
魯迅文學獎創立于1986年,目前有7個子項,每個子項5人,一次至少有35人獲獎。如此龐大的數量名額,難免令人起疑。
“跑獎,可謂是作協體制內作家的人生大事。魯迅文學獎是可以用錢買來的。不少魯獎得主是用錢買的,還有一些,是‘跑來的。”著名詩人、出版人沈浩波一語道出了該文學獎的個中玄機。魯迅文學獎由作協主辦,而作家協會的模式,拷貝于蘇聯。它存在的初衷并非弘揚文學之自由,恰巧相反,它希望文學在既定軌道內生存,只提供訓導,卻未有匡扶,從而給跑獎和腐敗提供了巨大空間。
所以我們可以看到,魯迅文學獎的評委名單中,有些名字的出現率很高,而最終的獲獎者往往擁有作家和作協領導兩重身份。火辣辣的大獎靜悄悄地評,永遠都是那么幾個人說了算,雖然每次會有一些新名字出現,但老的名字卻亙古不變。
潛規則橫行,毫無透明性可言的不僅僅是魯迅文學獎。在中國作協的“最高榮譽”評獎序列中,魯迅文學獎、茅盾文學獎、曹禺戲劇文學獎、老舍文學獎、冰心散文獎,幾乎無一達到被普遍認可的效果。譬如冰心散文獎,參評作品一千多,而獲獎作品竟然多達96部(篇),已經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文學獎和文學之間,產生了深刻的失調。
另一個名利場
既然諸文學獎的口碑早已江河日下,為何還有如此多的人趨之若鶩?
“國內有的文學獎項到后來都不是在評作品了,有點像是在評先進……一次得獎十幾個人,甚至幾十個人,大家就可以拿著證書去評職稱、調工資了。這樣的文學獎對個人有好處,對文學卻是一種傷害。”針對該種現象,著名作家阿來直言道。
“政府介入太深,無數個人利益,皆以獲不獲獎為標準。使獲獎后的個人實惠太大,大到很多人寧要實惠而不要其他,所以評獎在某種程度上很傷害文學。”阿來講道。
譬如東莞的打工作家王十月,其作品《國家訂單》在2010年獲得第五屆魯迅文學獎中篇小說獎,包括廣東省、東莞市、長安鎮在內的三級地方政府,共獎勵了其人民幣約六十萬元。這是直接利益,而個中的潛在利益更是難以估量。獲獎之后編纂的一系列叢書、組織的一系列作品吹捧會、陳列的一系列展覽都由作協一手承辦,花的是納稅人的錢,獲獎人本身卻可名利雙收。
用納稅人的血汗錢來供養體制內的種種惡,在如今社會,早已成為常態。只是這樣的事情發生于給人類提供心靈指引的“文學”身上,著實令人憤怒。借大家之名,行分贓之事,體制內文學機構及其諸多背離文學本性的活動,并未因千夫所指而有所收斂……包括魯迅文學獎和茅盾文學獎在內的一眾文學獎,也只是借用名人之名的一個體制內封賞招牌,它們與中國所渴望的那種文學很遠。
1964年,薩特拒絕了諾貝爾文學獎,他的理由很簡單:“我的拒絕并非是一個倉促的行動,我一向謝絕來自官方的榮譽。一個對政治、社會、文學表明其態度的作家,他所能夠獲得的一切榮譽都會使其讀者產生一種壓力,我認為這種壓力是不可取的。”
不如返璞歸真,把文學放回它的自然生態,讓每一個作家、每一件作品在自然形成的文學生態圈中接受讀者和時間的檢驗。因為真正自由的寫作者從不愿背負名譽的枷鎖,自由與孤獨才是他們最大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