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志罡
剛剛結束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引爆了一個新議題:政府是否應當像過去一樣,繼續保留年度經濟增長目標?如果保留的話,目標應該定多少,7%還是7.5%?
公說公有理。國際慣例是只預測不計劃,市場經濟國家皆如此。反對者的理由不容辯駁。政府事先規定增長目標是計劃經濟的通行做法,而且必然會實現,因為政府理論上可以犧牲其他東西來保證GDP目標的實現(實在不行還有統計局嘛)。但經濟本身存在周期性波動,內外環境也存在不可預測的變化,政府動輒犧牲其他資源以保增長會扭曲經濟結構,這與讓“市場發揮決定性作用”的改革精神顯然背道而馳。
可是中國的國情又很特別。中國沒有西方意義上的官僚機構,政府在經濟活動中并不是一個消極的角色,相反是一個非常積極的推動者。中國的政府行為——特別是地方政府——不像政府,更像企業。而企業是需要數字化考核指標的。每個企業都會在年初制訂經營計劃,并明確到諸如銷售額這樣的具體數字。數字最容易考核,最不容易有爭議,對企業來說也最重要。這個道理,也適用于中國政府。
必須承認,在現行體制下,中國政府體系的有效運轉暫時還離不開GDP指標。真的一下子取消GDP考核,各級政府很可能會無所適從,突然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過去30年,他們一直生活在GDP考核的壓力之下,一直在GDP的指揮下工作,始終清楚自己的目標是什么。如果GDP考核突然取消了,他們肯定就找不著北了。
取消一套考核指標容易,難的是找到替代指標。西方政客很清楚自己的考核指標是選民的選票,因而所有的施政都會以選票為導向。他們清楚自己該干什么、不該干什么。中國的官員也很清楚自己的考核指標是GDP,所有的施政都以GDP為導向。他們也很清楚自己該干什么、不該干什么。每個人都知道GDP政績導向存在的問題,所以奢談取消是很容易的。但如果取消了GDP,卻又不告訴他們新的考核指標是什么,那顯然是極不負責任的。
因此,筆者并不贊同立即取消GDP考核指標,但認為應該調整和優化,以便為將來取消該指標創造條件。
第一,應在中央政府層面取消GDP目標,而在地方政府層面有所保留。經濟增長的應當是地方事務,而非國家目標。中國不同于四小龍,中國是一個超大規模的國家。以國家力量追求單一目標,很容易造成地區與階層失衡。今日中國區域發展不平衡現象越來越嚴重,貧富差距越拉越大,正是國家追求GDP的結果。
但對地方政府來說,適度追求GDP卻是既正當又合理的要求。地方政府首先要為一方民生負責,而最重要的民生正是經濟和就業。
地方政府最了解本地的資源稟賦,最適合為本地選擇經濟發展的項目與方式。地方政府的管理半徑也最短,最適合處理經濟與企業事務。
第二,地方政府的主要問題是過度追求經濟增長,而罔顧其他方面。因此,政府應該在GDP考核指標之上,再輔以其他指標,如環境保護、基本公共服務與居民福利等。政府應賦予不同指標以相應的權重,且權重是可調整的。經濟落后的地方,GDP權重就大些;經濟發達的地方,環保和公共服務的權重就小些。
第三,中央政府在取消GDP目標后,應以公共服務均等化和區域均衡發展為主要施政目標,而盡量減少對經濟增長本身的關注和干預。但是,做出這一改變需要極大的政治勇氣。既得利益集團的阻撓只是一方面,中央政府行為模式的改變是更深層次的難題。篇幅所限,此話題暫且擱置。
GDP考核極為敏感,但也至為關鍵。全國上下瘋狂追求GDP已有30年,既帶來了增長也造成了問題,而隨著增長潛力的下降,問題會越來越成為主要方面。中央政府已敏銳地意識到問題,他們將怎樣進行調整,又將調整到何種程度,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