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大學文學部藏敦煌文書《新大德造窟檐計料》字詞考釋二則

張文冠

內容摘要：日本九州大學文學部所藏敦煌文書《新大德造窟檐計料》中的“棦”或當作“桴”，義謂“楣梁”；“枇”當同“梐”，義謂“門窗立框”，且“梐”并非“楔”之訛字。

關鍵詞：棦；枇；考釋

中圖分類號：G257.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4）02-0102-03

Interpreting Two Words in the Materials for the New Bhadanta to Rebuild an Eave， a Dunhuang Manuscript Kept in the Literary Department of Kyushu University

ZHANG Wenguan

（Institute of Ancient Books and Center for History of Chinese Language， Zhejiang University，

Hang Zhou， Zhejiang 310028）

Abstract： The word cheng （棦）， which is found in the Materials for the New Bhadanta to Rebuild an Eave， a Dunhuang manuscript kept in the Literary Department of Kyushu University， may be the word Fu（桴），which means beam； and bi（枇）should be a variant character of bi（梐） meaning doorframe， and should not be the word Xie （楔）.

Keywords： Cheng； Bi； Textual research

日本九州大學文學部圖書室所藏的東哲20號《新大德造窟檐計料》（下簡稱《計料》），是敦煌文獻中為數不多的有關敦煌石窟用材的文書，對研究中國古代建筑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該文書最早由池田溫先生于1992年在北京召開的敦煌吐魯番學國際學術討論會上公布，之后馬德先生的《九州大學文學部藏敦煌文書〈新大德造窟檐計料〉探微》（下簡稱“馬文”）①、馮繼仁先生的《日本九州大學藏敦煌文書所記窟檐的分析與復原》（下簡稱“馮文”）做了詳細的考釋，并繪制了相關的示意圖{2}。二位先生的文章刊出后，《計料》中所載的大部分構件名稱已得到了準確的解釋。不過《計料》原卷偶有漫漶之處，多含俗語，故個別字詞的校釋尚有進一步進行辨析的必要，僅見于《計料》的字面生冷的語詞也需要結合傳世文獻進行疏證。筆者就“棦栿”、“門枇”二詞稍做考證。

棦栿

大栿要肆，各長壹丈貳尺伍寸，徑壹尺貳寸{3}。（第2行）

棦栿方子參條，各長壹丈貳尺伍寸，徑頭要捌寸。（第4行）

“棦”字，原卷作“”{4}，比較模糊，各家皆錄作“棦”。馬文未對“棦栿”做專門的解釋，但在示意圖中將其繪作位于門戶正上方屋檐附近、與大梁垂直的橫梁；馮文對“棦栿”有具體的考釋，其詳曰：“考‘棦之義，見《玉篇·木部》有‘棦，木束也。《營造法式》有‘插昂又謂之掙昂，即是說‘掙有‘插之義。文書原字是‘棦還是‘掙，不太清晰，但其義差別不大，都有穿束、穿插之義。所以從字面上說，棦栿方子應是與梁栿發生關聯并對梁栿起到一定緊束、穿插、固濟作用的構件。進一步講，它應與大栿垂直相交，在橫向上將四條大栿或四組構架串束起來，從而增強構架整體剛性。”

筆者以為，馮文的釋義大體不錯，但對“棦”字的解讀或有不妥之處。首先，“棦”之“木束”義僅見于《玉篇》等字書，其來源頗為可疑。《篆隸萬象名義·木部》：“棦，刺。”[1]《玉篇校釋·木部》“棦”字條：“《切韻》：‘棦，木刺也。則此‘木束為‘木朿之訛。‘朿、‘刺古今字。”[2]《康熙字典·木部》：“棦，《集韻》《類篇》初耕切，并音琤，木朿也。”[3]例中“木束”明確作“木朿”。所以“棦”有“刺”義，并無“束”義。

其次，“掙”未必有“插”義，《營造法式》原文作：“插昂又謂之掙昂，亦謂之矮昂。”[4]“插昂”、“掙昂”、“矮昂”三者是同義詞，但這并不意味著其中的構詞語素“插”、“掙”、“矮”也是同義詞。“掙”有“撐”義，《漢語大字典·手部》“掙”字條字頭二義項八：“掙，用同‘撐。”[5]“昂”的作用是支撐檐，“掙昂”或是由此得名。

事實上，“棦”在《營造法式》一書即有用例，《民國叢刊》影宋鈔本、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營造法式》卷二《總釋下·棟》：“《西都賦》：‘列棼撩以布翼，荷棟棦而髙驤。”原書小注：“棼、桴，皆棟也。”正文作“棦”，而小注作“桴”，“桴”義謂“棟梁”，《說文·木部》：“桴，棟名。”{5}[6]“棦”當是“桴”之形訛{6}，梁思成先生所著《營造法式注釋》即將“棦”直接校錄作“桴”[4]。

筆者懷疑《計料》中的“”或許不是“棦”，而是“桴”字。“桴”又可特指“楣梁”，《說文解字系傳·木部》：“桴，眉棟名，從木、孚聲。臣鍇按：《爾雅》：‘棟謂之桴。注曰：‘屋檼。臣鍇按：檼，音殷，字去聲，今人亦呼為檼，謂屋前后檐橫棟也，眉、楣同也。”[7]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木部》：“桴，眉棟也。也，各本作‘名，今正。《釋宮》：‘棟謂之桴。許云‘眉棟者，《爾雅》渾言之，許析言之。鄭注《鄉射禮記》曰：‘五架之屋正中曰棟，次曰楣，前曰庪。注《鄉飲酒禮》曰：‘楣，前梁也。許之‘眉棟，即《禮經》之‘楣也。”[8]“楣”指橫梁，位于門戶上方屋檐處，《爾雅·釋宮》：“楣謂之梁。”晉郭璞注：“門戶上橫梁。”[9]“桴”當與“楣”同義，也指門戶上方的橫梁。

“栿”亦指棟梁，《廣韻·屋韻》：“栿，梁栿。”[10]《慧琳音義》卷58《僧祇律》卷20音義“榱棟”條：“棟，都弄反。《說文》：‘屋栿也。一名極，亦名桴。”[11]例言“棟”義謂“屋栿”，又名“桴”。

“桴”、“栿”皆是棟梁之屬，故可連用。《計料》中“桴栿”，詞義重心在于“桴”字，義謂“門戶上方屋檐附近的橫梁”，與縱向的“大栿”相垂直。

門枇

門枇方子貳，各長捌尺，徑捌寸。（第16行）

南窗門枇貳，各長伍尺，徑伍寸。（第20行）

門枇要貳，各長伍尺，徑伍寸。（第24行）

例中“門枇”，馬文釋作“門框、窗框”，馮文釋為“門、窗兩側的立框”，釋義基本上一致，筆者也贊同二位先生的觀點。不過，“枇”通常用來表示“枇杷”，古今辭書皆未收錄“門、窗立框”這一義項，且“門枇”在傳世文獻中并無用例，僅出現在《計料》中。

其實“門枇”一詞在傳世文獻中也不乏用例，只是字的寫法有所不同而已。試看下例：

立不中門者，中央有闑，闑傍有棖，棖謂之門梐。[12]

例言“棖謂之門梐”，其中的“棖”義謂“門框的豎木”，《爾雅·釋宮》：“棖，謂之楔。”晉郭璞注：“門兩旁木。”[9]孔穎達以“門梐”釋“棖”，說明二者同義。然而在古代字書、韻書中“梐”并無此義項{1}，所以清代學者孫詒讓對《禮記注疏》中的“梐”字就產生過懷疑，《十三經注疏校記》云：“‘棖為門梐，古書未見，疑‘梐當為‘楔。《爾雅·釋宮》：‘棖，謂之楔。”[13]

表“門框豎木”義的“梐”并非“楔”之訛字，因為“門梐”也出現在了口語性較強的佛經及其音義等文獻中。唐義凈譯《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

若復苾芻作大住處，于門梐邊應安橫扂，及諸窗牖。[14]

唐義凈譯《根本說一切有部苾芻尼毗奈耶》：

于門梐邊應安橫扂及窗牖水竇，若起墻時，是濕泥者，始從治地筑基創起，應二三重布其梐塹。[14]978

《慧琳音義》卷60《根本說一切有部毗奈耶律》卷30音義“門梐”條：“（梐），毗米反，門匡是{2}，俗曰門梐。”[11]由此可知，“門梐”乃唐時俗語；同書卷61《根本說一切有部苾蒭尼律》卷13音義“門梐”條：“（梐），門兩邊豎木也。”[11]慧琳在此明確指出“門梐”即“門框的豎木”。

從“比”、“坒”之字多是異體字，如“紕”同“”，《集韻·脂韻》：“紕，或作‘。”[15]“枇”也可以同“梐”，因此，《計料》中的“門枇”應當與傳世文獻中的“門梐”是同一個詞的不同寫法{3}。

通過對比“門枇”和“門梐”：一方面可以看出，傳世文獻中關于“門梐”的記載可以證實敦煌文獻中的“門枇”就是指“門窗的豎框”；另一方面，“門枇”在敦煌文書中出現，證明該詞在唐時確實曾經存在，并于民間廣泛流行，從而糾正了清代學者關于“梐”為“楔”之形訛的說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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