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慧娟



當墻上一本厚厚的日歷被漸漸絲薄,也寓意著一年的風風雨雨即將過去,人們也將進入臘月準備年貨的忙碌中。此時,料峭的寒意開始彌漫整個鄉村,“天時人事日相催,冬至陽生春天來?!睔q末的簾櫳一旦打開,那縷濃濃的臘香便開始在南方的鄉間肆無忌憚地流溢,男人們開始忙著宰雞殺豬,女人們則開始擺弄著腌制臘貨的細活兒,勤勞的女人更要為腌制臘貨忙上幾天幾夜。
臘肉,是湖北、四川、湖南、江西、云南、貴州、甘肅隴西、陜西的特產,已有幾千年的歷史。據記載,早在兩千多年前,張魯稱漢寧王,兵敗南下走巴中,途經漢中紅廟塘時,漢中人用上等臘肉招待過他;又傳,清光緒二十六年,慈禧太后攜光緒皇帝避難西安,陜南地方官吏曾進貢臘肉御用,慈禧食后,贊不絕口。
臘肉,因為大多都是在農歷臘月(12月)腌制以待年夜飯之用,所以得此名。其實,也有一種說法認為,臘(xī)肉并非因為在臘月所制,而為臘肉,臘月的臘(là)與臘肉的臘(xī)在古文里并非同一個字,亦即,臘月的臘是繁體的臘,而臘肉的臘本來就是簡化字的臘,后人有將臘(xī)誤讀為臘(là)的嫌疑。
加工制作臘肉的傳統習慣不僅久遠,而且普遍。每逢寒冬臘月,即“小雪”至“立春”前,家家戶戶殺豬宰羊,除留夠過年用的鮮肉外,其余的肉趁鮮被切成肥瘦相間的長條形,撒上鹽,用手細細的抹勻,配以一定比例的花椒、大茴、八角、桂皮、丁香等香料,裝進壇子或缸里,用蓋子蓋得嚴嚴實實。一般腌制五至七天后就可打開,用棕葉繩索串掛起來,滴干水,再用柏樹枝、甘蔗皮、椿樹皮或柴草火慢慢熏烤,然后用鐵絲或竹筷穿起來,或掛在燒柴火的灶頭頂上,或吊于燒柴火的烤火爐上空,利用煙火慢慢熏干,或者干脆掛在太陽下曬,任其風干。西部地區林茂草豐,幾乎家家都燒柴草做飯或取暖,這是熏制臘肉的有利條件。即使城里人,雖不殺豬宰羊,但每到冬臘月,也要在那市場上挑那上好的白條肉,或肥或瘦,買上一些,回家如法腌制,熏上幾塊臘肉,品品臘味。如自家不燒柴火,便托鄉下親友熏上幾塊。由此,鄉村里便有了一股濃濃的臘香蔓延,讓人回味無窮。
“林老頭子,你的臘肉味道非常正宗,帶有煙熏味,確實是云南那邊的臘肉風味,吃起來結實、香、有嚼頭?!?013年9月,在內江市的一個菜市場,云南昭通老臘肉火了一把,引來多位市民的哄搶,一位叫陳建的顧客就說,“我是林大爺的老客戶了,他賣的真貨價實。因為我經常與驢友去云南昭通一帶旅游,熟悉那邊的老臘肉特色,皮薄肉厚,基本上是熏過了的,所以肉面上呈黑色,有股煙味?!?/p>
而對于昭通的溫連華來說,這股別人鼻子里的“煙味”,就成了他久久不能忘懷的“鄉間柴火的味道”。望著那些被柴火熏干了的臘肉,他想起的是父親熏制臘肉的艱辛。熏肉的過程是漫長的,“父親會在肉塊的下方,用幾個石墩支起一個火塘,從山上采來很多松枝和荊條,早晚架在火塘里燒。那些濃濃的煙霧騰空而起,在肉塊上慢慢洇開。其間,有歡快的火苗躥起來,像跳芭蕾一樣,父親就把煙斗咂得嗤嗤響;倘若火苗萎縮下去,父親便弓腰,雙手握住吹火筒,鼓著腮幫子往火塘里吹。轟然間,火苗又搖著尾巴躥出來,照亮了父親的臉膛,也照亮了他的心窩子。久而久之,肉塊上沾滿了大大小小的煙塵和柴渣,小小的柴屋里飄滿了臘肉的馨香。”他回憶道。
之后,溫連華搬到了城里住,不能常常吃上父親腌制的臘肉了,但他每次攜妻回鄉,還是能聞到那沁鼻的臘肉香?!案赣H都會把菜刀磨得錚亮,然后從柴屋里取下一塊臘肉,在火塘里旺旺地架起柴火,將臘肉放到熊熊的火焰上,把那些隱在皮上的絨毛燎盡。待肉質里的油汩汩流出來,火苗咝咝歡叫,臘肉上也淤滿了黑黑的煙漬。這時,父親便將臘肉放入水盆,用菜刀在上面刮去厚厚的煙漬,再用清水透凈,一塊黃窩窩的臘肉便呈現在眼前了。之后,父親會將臘肉切成豆腐狀,放入馬鍋用柴火煮熟。期間,有油汪汪的熱氣將鍋蓋嘭嘭地頂起來,臘肉的香味也從馬鍋邊緣一個勁兒鼓出來,滿屋子的臘香味。我張開鼻翼,一股香噴噴的肉香味頃刻沁入心脾。”每到回城時,父親還會將一塊洗好的臘肉讓溫連華帶上,告訴他那是故土的味道。
后來,溫連華父親的身體每況愈下,但仍執意住村里,只是不再親自養豬了,他每次回鄉,也拿不到父親送的臘肉了。而每當送別時,父親說心里空落落的。有一年,他自己試著在市場上買了一些新鮮的豬肉進行腌制,然后掛在樓房里,靠風慢慢吹干??墒恰昂茈y尋到那一絲鄉間柴火的味了。一些肉質變得暗黃起來,一些肉質開始發霉?!?/p>
而鄧元麒、鄧元光在其回憶錄《三個母親》里則寫道,楊媽做事慢吞吞的,不能做巧活,只能做粗活、笨活、出力的活、吃苦的活,別人不愿干只等她干的活……冬天殺過年豬炕臘肉,把門關起來,火也大,煙又熏,人人都嗆得喘不過氣來,一熏肉,一般要三天三夜,瞌睡都不能睡,一不留神,火一大把臘肉燒燃就成火災,責任重大,別人不行,只有她。她的一雙手,一年四季有如魯迅先生描寫閏土的手,時常呈現在我的眼前。而在文化大革命中,他們在洛澤河河邊的一家富農家里,就把藏于糞坑中的糧食和藏于屋后的柴草中的幾塊臘肉、兩壇豬油都搜了出來,然后上交了“國家”。這一發現,著實讓那個富農家少吃了幾頓肉。
一位網友在博客里評價道,“不知道是腌制的技術高超還是豬肉的原料好,反正這個老臘肉極度香,搞得我這個很怕油膩的人,都能大塊大塊地吃肥油油的肉。原本我家有四塊,毛毛媽來我家的時候吝嗇而自私的我只舍得給她帶走一塊,留了三塊給自己”。
而這種味道,也許在當地民間的歌謠《飯歌》里,早已有傳唱。“云南下來昭通府,鹽巴放在碗頭杵,甑子蒸干飯,鍋頭煮豆腐,偷偷切砣老臘肉,包給情哥吃晌午?!?/p>
這,就是昭通老臘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