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華人素有海外移植經歷,幾個世紀以來,他們曾是東亞貿易圈的主導者,甚至擁有強大的武裝力量足以和政府、海盜以及歐洲殖民者抗衡;他們也曾消沉屈服于西方殖民經濟體系的侵略;但最終他們如同野草一般在經濟全球化中逆勢崛起,從偶爾“住蕃”的商人,成為無處不在的“世界公民”
自古以來,凡異國異族接境之處,商務便無不興盛,因不同國家或民族之間,地理不通,生產技術不同,其交易需求較同國或同族人更盛。自有對外貿易始,便有因貿易活動而“住蕃”的華僑——也就是今天我們所泛指的海外華商。19世紀以前,海外華商主導著東亞貿易網絡。進入19世紀中期,海外華商遇到了巨大的沖擊——遍布全球的西方殖民經濟競爭著海外華商的生存空間,到20世紀海外華商才重新崛起,在世界經濟中發揮重要作用。
海外華商溯源
自秦開始,天下歸于一統,中外貿易初見端倪,便有華僑產生,其中以小商小販、貿易商居多。這個群體,自唐代開始興盛,宋元時期達到高峰。
自秦通西域,隨著絲綢之路的開拓,中外商人交流增多。漢代沿用周秦慣例,對來華的外國商人持歡迎態度,在西部邊境設置“胡市”,讓邊民與西域胡人做生意。除鼓勵朝貢貿易外,漢代政府對私商貿易并不重視,也沒有專門的機構管理。到了唐代開始轉變觀念,唐王朝推行開放性國際貿易政策,設立專門的市舶司管理對外通商關系。
唐朝前期武功鼎盛,國際交通便利,來華經商者為數眾多。同時,唐朝“夷夏之防”的觀念不深,也使得外人來華更加踴躍。來華經商的波斯人、大食人(大食為今阿拉伯半島)以及西域賈胡等遍及廣州、洪州(今江西南昌縣)、揚州諸地,當時的帝國首都長安,尤為華夷混淆之地。根據《資治通鑒》記載,唐貞元三年時居留長安的“胡客”僅有田宅者就達四千人,其中主要是阿拉伯人和波斯人。
這些僑居在長安、廣州、揚州、泉州等通商口岸的穆斯林商人居住在唐政府專設的“蕃坊”內,實行蕃坊自治。蕃坊不僅是外國商人集中居住的地點,而且由于他們在那里列肆而市,因而車馬填闐,人眾雜沓,形成了繁華熱鬧的商業區?;亟叹驮诖藭r隨著來華的外國穆斯林商人傳入中國。唐高宗初年,回教只在廣州一帶流行。安史之亂后,大食人自海路來華經商者日多,回教于是傳播益盛。此外,安史之亂后,很多大食人居留在長安等地,娶妻生子,逐漸本土化,他們便是最早的中國穆斯林。
北宋時,西夏崛起,中國與西域的交通為其斷隔,雙方的貿易也因而停頓,但南方海港的貿易,仍不遜于唐代。金國崛起后,趙宋政權南渡,海上貿易益繁,泉州(今福建晉江縣)、秀州(今浙江嘉興縣)、溫州(今浙江永嘉縣),均為當時著名的通商口岸。及至蒙古大帝國興起,地兼歐亞兩州,其間若干小國都被消滅,中西交通,便利很多。西域人及歐洲人由陸路或海路來華的,絡繹不絕。
宋代竭力鼓勵對外貿易,一方面招誘蕃商來華,另一方面也鼓勵中國商人出海貿易。宋代對私商貿易實行公憑制。商人出海到外國貿易,須到市舶司申請公憑,公憑需有殷實人家擔保,出海的地點、時間需事先說明,遵者有獎,違者責罰,保家連坐。宋朝既鼓勵海上私人貿易,又竭力想將私商貿易納入朝廷管理之中。這種政策對華僑出國產生了相當大的影響。海商足跡遍及日本、南洋及印度洋沿岸,很多華商因各種原因長期住蕃。
元代的國際貿易,其盛況更超越宋代,其海上貿易制度基本承襲宋代。在法令上,元代對民眾出洋的禁例似乎比宋代嚴厲,但實際上元朝統治者重在得貿易之利,對民眾逃逸并不追究。元代國際交通發達,國際交通約有三條。海道自泉州出口,遠航爪哇、馬來、印度、錫蘭、波斯及君斯坦丁等地。陸路一是自敦煌經哈密及天山北路的察合臺汗國境,然后貫穿欽察汗國,西至克里米亞半島諸港;二是自敦煌經天山南路,越蔥嶺,然后至波斯諸城。這三條路維持著東亞與西亞乃至歐洲間的交通,其盛況是空前的。
明初,海外貿易仍在繼續,但洪武三年(1370年)以后,明太祖朱元璋為肅清東南沿海的反明殘余勢力,防止他們勾結海外國家為患,并防患明初在東南沿海騷擾的倭寇。陸續撤掉泉州、明州等處市舶司,厲行海禁政策,“片甲不許下?!?,除政府與少數幾個海外國家建立官方貿易聯系外,私人海外貿易一律停止。海禁政策使明初海外貿易迅速萎縮,中南交流渠道基本阻隔。
到了明朝永樂年間(1403~1424年),社會矛盾緩解,出現了“永樂之治”的盛世局面。明成祖朱棣地位穩定后,為開財源之道,開始發展對外關系,改全面海禁的政策為“官府獨占海外貿易,禁民間私自出洋”。朱棣曾多次命宦官出使異域,例如馬彬使爪哇、蘇門答臘,李興使暹羅,尹慶使滿刺甲等,但最著名的,則無過于鄭和下“西洋”。鄭和出使的次數之多,所帶船只兵丁數目之大和航程之遠,在當時都可以說是最偉大的事業。鄭和出使激起了國人向海外發展的更大的興趣。由于他的出使,海外的情況亦為國人所了解,福建、廣東地區的居民,紛紛移民于南洋。
明中葉以后,國威漸替,但國人前往南洋的始終不絕。有的經商開礦,奠定日后華僑的經濟基礎,而其中若干冒險家,攻占土地,自立為王,他們的后裔,便是后來西班牙、荷蘭等國經略南洋時所遇到的勁敵。西洋人雖然終于統治南洋,卻無法動搖華僑的經濟實力,這可以看出華僑在南洋地位的穩固,其基礎是在明代奠立的。
這里需要指出,明初鄭和下西洋之所以能取得成功,與其回族人身份有很大關系。從唐開始,溝通中國與外界世界的是阿拉伯商人。唐代蕃坊中來華經商的外國人絕大部分是穆斯林,這些中國最早的穆斯林逐漸本土化,形成中國的回族。中國穆斯林的后代又走出去與外部的穆斯林世界做生意,成為最早的海外華商之一。
用武力規則維持貿易秩序
福建、廣東沿海地區素有海外貿易傳統,不少人出國經商。在明清政府的海禁政策下,甚至出現了一些武裝海商集團,以武力為后盾,經營中國與日本、南洋等地的海上貿易。在國際秩序尚未形成的17世紀,貿易需要軍事力量去維護。東、西方都一樣,西方形成了東印度公司,東方則形成了武裝海商集團。
明嘉靖年間(1522~1566),由于倭寇為患,并與沿海走私商人相互勾結,給明朝沿海地區的統治造成很大威脅,明朝統治者倒行逆施,重新厲行海禁,給沿海人民的生計帶來巨大困難。到明隆慶(1567~1592)初年,海禁部分開放,“準販東西洋”,只禁到日本的貿易。
海禁再度開放以后,海上私人貿易與華人出國飛速發展。原先走私貿易已相當興盛的漳州、月港進入全盛時期,成為中外海商活動的中心。由月港發舶的商船遠航東、西洋和日本。幾經擴展,月港成為萬商云集、商店林立、居民數萬家的商貿興港口城市。僅次于月港的,是泉州城外六十里的安平港。安平商人向來精于商販,海禁開放后,更成為私商云集之地,從月港、安平等國內諸港發舶的中國海商活動于東、西各地,建立起北通日本、朝鮮,南到南洋各地,西至阿拉伯半島,遠達東非沿岸的貿易網絡。在遠東地區,即使是西人東漸初期,中國海商仍占有相當優勢。
隆慶以前,明朝的海禁政策使沿海人民生計無著,被迫紛紛下海,群聚武裝走私貿易,形成大大小小的武裝海商集團,成為海外一方勢力。海禁開放以后,明政府對這些飄泊海上,或者占地稱王的海商集團恨之入骨,不管是海禁期間,還是海禁再開之后,視留居國外的華僑為“賤民”、“莠民”、“棄民”、“叛民”,視民命為草芥,不采取任何援助。
清代初期和中期,統治階層仍實行海禁。順治初年,鄭芝龍、鄭成功父子的武裝海商集團活躍于東南沿海,與清朝的八旗軍和“海上馬車夫”荷蘭殖民者對抗。為撲滅鄭氏集團的反抗,清朝于1647年開始海禁,到1655年,全面實行海禁。1660年,清朝下令全面遷界,強迫沿海人民內遷“遷沿海三十里于界內,不許商船下?!薄?683年,清朝一統臺灣,次年,正式開放海禁,但仍施以種種限制。
盡管清朝厲行海禁,但海外貿易一開,華僑便能用各種辦法出國,南洋華僑愈聚愈多,引起清朝統治者的不安。1717年,清朝頒發南洋禁行令,不僅禁商船到南洋,而且不準南洋的中國商人回國。盡管規定了種種苛刻的條例限制華僑出入國和海上貿易,但由于客觀條件限制,實行起來困難重重。海上貿易的發展和華僑在東南亞經濟地位重要性逐漸被清朝統治者所認識。雍正以后,有地方官吏上書,陳述海上貿易之利,要求清廷不要對海上貿易管制過死。
清末兩次鴉片戰爭徹底震撼了中國社會。一些對海外世界有所了解的有識之士如李鴻章、張之洞、丁日昌、鄭觀應等,認識到海外華僑的經濟力量是清朝可用之力。1860年,英、法脅迫清朝簽訂《北京條約》,第五條規定,“凡有華民情甘出國,在英法等屬地工作,要毫不禁阻”。這一條約使得長達兩百年的清朝海禁條例不廢自廢。1893年,清朝正式從法令上解除海禁,允許人民自由出入國。
在海禁政策期間,海上貿易風險很高,飄泊海外的華商以武裝力量對抗海盜,以及政府管制。早在15世紀初,鄭和下西洋前后,武裝海商集團陳祖義、梁道明等在三佛齊(今蘇門答臘)等地據地稱雄。16世紀,武裝海商集團何亞八、林道乾以馬六甲為基地進行貿易。
17世紀,在武裝海商群體中,鄭芝龍、鄭成功父子可謂登峰造極,稱雄泉州、馬尼拉、中國臺灣與日本的長崎、韓國的仁川,形成一個龐大的東亞海洋貿易圈,當時的殖民霸主葡萄牙、西班牙、荷蘭都打著鄭成功的旗幟做貿易。鄭成功不僅擁有足夠的財力支撐反清復明戰爭,而且還能將荷蘭殖民者驅逐出臺灣,擴大海上霸權。凡此種種,無怪乎17世紀被歐洲人稱為“海上馬車夫”的荷蘭人,把這一盛名冠以閩南人,并稱之為“世界主義者”。18世紀的歐洲人把華商稱為“東方猶太人”。
在國際秩序尚未形成的17世紀,如果發生了糾紛、沖突,怎么辦?在有市場規則之前,都靠武力規則發揮作用。武裝海商憑借武裝力量,建立海上貿易秩序。這一點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都是一樣,西方形成包括荷蘭、英國、瑞典、法國等國的東印度公司,擁有國家或者是國王的特許權與自己的武裝力量。而東方則形成武裝海商。他們的區別僅在于,東印度公司有國家政權的支持,而中國的武裝海商,非但沒有得到國家的支持,中國朝廷反而要圍剿他們。
主導東亞貿易圈
通常人們認為,新航路開辟以后,西歐主導了全球與東亞貿易,但龍登高認為,中國與東亞的經濟及貿易不輸西歐,在西方殖民者東來前后的相當長的時期中,華商與亞洲各地商人就已活躍,并主導著東南亞和東亞貿易。
19世紀以前,貿易全球化就已經展開,商品在世界各地流通。西方資本主義的殖民地開拓與商品貿易,在地理范圍上推動了貿易全球化。傳統主流觀點認為,新航路開辟以后,西歐主導了全球與東亞貿易,但龍登高認為,中國與東亞的經濟及貿易不輸西歐。在西方殖民者東來前后的相當長的時期中,華商與亞洲各地商人就已活躍并組織著東南亞和東亞貿易。海外的華商貿易中心已經形成,民間華商是東亞貿易圈中的主導者。
在被稱為“東亞地中?!钡念I域,北自日本長崎、朝鮮半島仁川,南至東南亞的馬尼拉、雅加達、馬六甲,活躍著中國商人、日本商人、穆斯林商人、歐洲商人等,其中華商居于主導地位。而東來的歐洲殖民者卻幾乎沒有任何產品可與亞洲競爭,歐洲產品在亞洲沒有市場,貿易規模不大。他們想要做生意,只有加入這一貿易網絡中。弗蘭克說得更為形象:“歐洲人唯一的選擇就是把他們的貿易馬車掛在亞洲龐大的生產和商業列車上,而這列亞洲火車正行駛在早已修好的軌道上?!?/p>
早期西方殖民主義重點在開發美洲,亞洲殖民地尚未進入全面開發階段,雖然它們在東南亞沿海地區建立商館、兵站,及馬尼拉、巴達維亞(今雅加達)等地的城堡,但主要是作為貿易基地,對殖民地的經濟與社會基本不產生影響。例如,由西班牙控制的大帆船貿易(1565~1815),雇傭華工制造帆船,以馬尼拉為中轉站,運載墨西哥銀元與華商交換中國商品。在與當地的貿易中,在許多場合,西方商人須憑借武力,而華商的商品為當地所需,其交易規則與當地融合廣受歡迎,他們無須以武力為后盾便能融入當地。其原因是這種約定俗成的交易規則是華商與東南亞各地市場在長期過程中形成的,不為西方商人所熟悉。
在西方殖民者仰仗華商貿易圈生存的同時,西方殖民者建立的貿易基地與他們在歐美的市場也為華商提供了更多機會。例如,在爪哇,華人最初從事中國商品與爪哇胡椒的貿易,葡萄牙、西班牙、荷蘭、英國先后至此設立商館,華商不僅向他們提供胡椒,而且出售中國商品,因此萬丹又成為荷、英的中國貿易轉口站。繼之而起的荷屬巴達維亞,中國商人幾乎左右了17世紀的商業活動。西班牙所屬馬尼拉亦大致如此,馬尼拉基本上是一個由少量軍事化的西班牙精英統治的華人城市,依賴華人進行城市建設、商品供給。
殖民者離不開華商,同時對華商的勢力感到恐懼。這一時期殖民者勢力尚未深入中南半島,但在泰國大城的奶該、柬埔寨的籬木州、緬甸的八莫等地都形成了華商客寓與聚居區。暹羅(今泰國)與中國的貿易則幾乎由中國人獨占。安南的會安、東京(今在越南)的貿易亦然。殖民者與華商競爭與合作關系一旦失衡,野蠻屠殺華商的慘劇遂不時發生。西班牙馬尼拉,荷蘭巴達維亞都曾發生過屠殺華商的大規模血案。
在19世紀以前的三百年間,民間華商主導了亞洲貿易網絡。他們把中國價廉物美的工業制品輸出到日本、東南亞,換取香料、白銀等。西方商人集團卷入這一貿易網絡,通過殖民貿易據點與華商及各地商人做生意,將中國和亞洲商品推行歐洲和美洲市場,華商經濟也因之擴大其影響,18世紀達到巔峰,但同時與西方殖民者的競爭也開始凸顯。
進入華工時代
19世紀中期以后,西方殖民者的經濟滲透越來越強烈地沖擊著中國傳統社會。其時正值東南亞殖民經濟體系建立和發展時期,北美、拉丁美洲、澳大利亞亦進入開發高峰期,都需要大量的勞動力。契約華工成為中國移民的主要形態。華工時代雖然也有的華人在東南亞開設公司,但更多的是去謀生,幫殖民者開發。
中國經濟自19世紀以后衰落日劇。1830年華商帆船貿易在歐洲競爭之下迅速萎縮,華商失去了昔日的主導地位,東亞貿易至此成為西方工業資本主義全球貿易的部分。中國的絲、茶、糖等出口產品逐漸失去其競爭力和國際市場,中國也逐漸成為西方商品的傾銷地。但同時工業資本主義的全球擴張使殖民地對移民的拉動越來越強。中國傳統經濟瓦解過程中分溢出來的人口被推向海外,中國的海外移民數量增多。
這一時期,東南亞殖民地經濟也正在經歷痛苦的轉變。西方資本主義國家以東南亞殖民貿易據點為基礎,通過不斷擴張領土與開發,形成了殖民地經濟體系。例如,1830~1870年,荷蘭在印度尼西亞實行“強迫種植制”,規定印度尼西亞居民必須以1/5的土地種植歐洲市場上所需的甘蔗、咖啡、煙草、藍靛作物,產品按市價出售給殖民地政府。到1870年至20世紀中期,西方資本大量輸入,完全改變了東南亞社會的性質和經濟結構,東南亞殖民地經濟體系建立,其經濟格局完全服從于殖民國家的需求。美洲、東南亞、澳大利亞殖民地經濟開發需要大批勞力,在此牽引之下形成了世界移民潮。中國移民作為廉價勞動力卷入西方殖民地經濟開發,勞工移民成為中國移民的主流。
這一時期,商業移民不再是主流,但各類華商的人數也在隨著殖民地經濟開發而增多。華商大多居住于城鎮,形成今天的華僑聚居區。到1930年,馬來西亞21重要城鎮中,華僑占居民總數超過50%的就有17個,曼谷、金邊、西貢,特別是堤岸,華僑比例相當高。印度尼西亞和菲律賓的華僑亦大多聚居于各大城鎮。北美、澳大利亞及南美等也有以苦力為主的大量中國移民流入。日本的長崎、阪神,朝鮮半島的仁川等地,華商始終很活躍。
此期間,海外華商充當起了中介商角色,連接著歐洲資本與當地市場,成為宗主國、土著社會與華人社會之間的中介。他們從東南亞各地收購初級產品,轉運給西方殖民商人。據1848年菲律賓普查資料統計,批發業、零售兼批發業中,華商所占比例最大,其中介商的地位突出。其他國家皆是如此。除了零售、批發,海外華商還當起了殖民者的包稅商(華僑人頭稅、市場稅等)、專賣品與專營事業(鴉片、煙酒、賭博業、當鋪業)的承包人,成為殖民統治者的工具,坐收漁利。
在種植業、采礦業、加工業、產品服務等領域,菲律賓華商在糧食、木材、椰干等農產品加工領域舉足輕重;馬來西亞華人則集中于采錫、橡膠、椰子、菠蘿種植與加工,商業、銀行等。19世紀的最后25年,西方現代企業技術與資金優勢,為華商所望塵莫及。至20世紀前期,東南亞國家形成了依賴西方殖民者的單一貿易體系。
雖然海外華商在東南亞橡膠和錫的生產與收購中占有重要地位,并控制了中南半島大米的加工貿易,甚至在制糖業中出現了黃仲涵,在橡膠業中崛起了陳嘉庚這樣一度與西方大公司分庭抗禮的巨商,但并不能改變與西方企業,尤其是西方主導下的全球經濟從屬關系。在西方壟斷資本的沖擊下,華商逐漸減弱。
華工時代雖然也有的華人在東南亞開設公司,但更多的是去謀生,幫殖民者開發。19世紀的東南亞開發,需要大的勞工。19世紀中期以后,北美以及澳大利亞,都出現了淘金熱,隨著美國西部大開發向縱深發展,美國加利福尼亞掀起了淘金熱,形成今天的“舊金山”。淘金熱繼而帶動美國鐵路建設,也需要大量的勞工,吸引了大量廣東臺山地區的勞工。澳大利亞的淘金熱掀起,巴拉瑞特被稱為“新金山”,很多廣東、福建的華人漂洋過海去淘金,1861年澳大利亞的中國人達3.8萬,占當時澳大利亞總人口的3.3%。東南亞、北美和中南美洲,特別是中美洲,包括古巴的種植園需要大量的勞工,中國的廣東人、福建人、潮州人、海南人,還有部分廣西人,南下東南亞。
19世紀一直到20世紀前期,可以說是華工的高峰,最主要是在東南亞,其次是在南美,北美是中后期,以及澳大利亞、新西蘭。大幅增加的華人,給當地造成激烈競爭,各地都開始爆發血腥“排華運動”。到1882年,美國、加拿大,以及后來的澳大利亞、新西蘭,先后頒發了《排華法案》,嚴格限制華人、華工。1857年,澳大利亞爆發“巴克蘭排華事件”,澳大利亞維多利亞殖民地的巴克蘭河金礦場,2000余名華人淘金者遭到白人集體搶劫,衣物被搶掠一空,住地被夷為平地,無數華人受傷。1911年,墨西哥反政府武裝在弗蘭西斯科·馬德羅領導下,在托雷翁城內的繁華商業區,大肆屠殺和洗劫那里的中國商戶。僅9個小時,300 多名華人當場被殺死,撤軍時還剝了死者身上的衣服并殘害了尸體。
二戰以后,東南亞國家建立起民族獨立國家,它們開始排亂,驅趕西方殖民者。華人由于人數眾多無法驅趕,受到極其嚴格的限制。在菲律賓,華人不許從事零售業,而零售是中小華商的主要生存手段。在印度、馬來西亞、緬甸、柬埔寨都曾有大規模排華活動。但是這種限制并沒有使這些華商衰落下去,隨著二戰之后東南亞國家經濟的復蘇,特別是20世紀70年代以來,亞洲四小龍、新加坡的崛起。華商反而壯大了。
在新的機遇中崛起
20世紀之后,被打壓的華商非但沒有衰落,反而壯大了。其中一個原因是海外華商就像野草一樣,只要有空氣,就能爆發出生命力,而工業化機遇就是激發海外華商的這一絲新鮮空氣。
在東南亞國家獨立之后的排華運動中,華商被從流通領域中趕了出來,他們在新興的制造業中尋找到了機會,完成了從商業資本向工業資本的轉變,力量逐漸壯大。20世紀六七十年代,東南亞各國成為西方跨國公司的生產車間與產品銷售市場。來自歐美、日本及“四小龍”的外資進入東南亞,多尋求華商作為合作合資伙伴。
東南亞華商企業卷入全球化浪潮之中,成為跨國公司的關聯公司,成為引進外國資本、產品和技術的中介,并大多從西方跨國公司的代理商或裝配商成長壯大。但這種產業聯盟在本質上是一種依附合作關系。雖然華商生產能力強大,但華商的自主品牌很少,自主技術薄弱,核心技術仍掌握在跨國公司手中。一旦國際商場發生變化,技術更新換代,他們就會受到沖擊。有的華商也試圖建立自己的品牌,但鮮獲成功。一些華商在實踐中發現,弱勢文化要樹立起自己的全球品牌,至為艱辛,是以己之短去博他人之長。通過全球化經濟的角色扮演,則有望確立自身競爭優勢,獲得利益最大化。
可以說,華商的技術與品牌弱勢不是一個固有的文化特征,而是由華商在全球經濟鏈條中的區位所決定的歷史性現象,北美華商尤其是新經濟中的新華商令人振奮的成就,提供了很好的反證。
長期在夾縫中生存,在激烈的競爭環境與不利環境下打拼,培養了華商敏銳的市場眼光和過人的商業頭腦,他們擅長把握市場機會,尋求高額回報。在金融領域、服務領域,一批華商崛起。
經濟全球化是一個歷史演進的過程,海外華商卷入了全球化的每一個歷史時期,并在不同的歷史階段扮演了不同的角色,自身不斷成長壯大。19世紀以前東亞、東南亞貿易網絡,華商居于主導地位,西歐商業資本通過殖民據點卷入其中。在西方工業資本主義世界殖民體系形成與發展時期,海外華商在流通領域和產業領域充當依附性中介商角色。在跨國公司主導的經濟全球化時期,海外華商成為跨國公司的互補性競爭伙伴。全球經濟鏈下的華商,在核心技術和品牌方面,在國際金融與資本格局中,仍是“弱勢群體”,決定了海外華商不可能主宰東亞經濟。被人誤讀為“華人共同體”或“華人經濟圈”的海外華商網絡,只不過是華商利用自身資源參與全球化的開放性國際合作機制的一種形式。海外華商的成長與種種特色,有著深刻的歷史淵源,是非功過,應當放在歷史的維度下去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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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清時期的武裝海商群體中,叱咤風云的,除了鄭芝龍、鄭成功父子外,不得不提客家人羅芳伯。羅芳伯在印度尼西亞加里曼丹島開礦,建立了蘭芳公司,存在長達一百一十一年之久。梁啟超《飲冰室全集》將羅芳伯列為近代八大殖民偉人之一。
蘭芳公司于1777年建立,在羅芳伯轄下,蘭芳公司約有二萬多客家人,其中以礦工居多,也有從事農耕、手藝、貿易等行業。所有人都向公司總廳交納稅金,作為公共管理費用,以此獲取公司的保護。 在公司體制方面,羅芳伯擔任總廳大哥,還有一位總廳副頭人協助管理公務。1795年,羅芳伯臨終前的遺囑確定,蘭芳公司總廳的大哥只能由嘉應州本州人氏擔任,總廳副頭人由大埔縣人擔任,公司管屬范圍內各地頭人可從嘉應州各縣人氏中擇賢而任,而且他們都必須是直接從中國來的人。蘭芳公司前期的首領們一直遵守這些規定。直到第五任總廳大哥宋插伯時,開始與荷屬東印度政府合作。1888年,終因力量懸殊,被荷蘭殖民軍徹底消滅,蘭芳公司從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