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建紅 盧金增 張士海 丁靜
孫曉全每節體育課都會猥褻女生,孩子們為了不被老師“親”,自由活動時都躲得遠遠的。即使這樣,也還是難以幸免
4月19日,隨著淮安市中級法院庭審室的一聲法槌落下,77歲的空巢老人胡壽年,因多次性侵鄰家留守女童程秀,被以強奸罪判處有期徒刑7年。
被性侵時未滿14周歲的程秀,在事件曝光后,就輟學至外地生活。她說,有家卻無臉再回來。近年來,程秀式的悲劇不斷在發生。
從2013年海口校長帶學生開房事件,到湖南12歲女童思思被強奸生孩子當證據一案,再到廣西留守女童遭十余名老人性侵,加上前不久曝光的河南2歲童被幼兒園園長丈夫性侵事件,故事細節令人觸目驚心,難以言表。
校長、老師、鄰居家叔叔等等,這些曾經帶給孩子們知識、安全感的群體,如今卻多了一些諷刺的味道。在中國,每年到底有多少兒童遭受性侵,背后折射出怎樣的社會現實?《方圓》記者對此做了調查。
平均1.9天曝光一起性侵兒童案
5月21日,跟著爺爺奶奶在福建省泉州市洛江區工地生活的5歲湖北籍小女孩冰冰,在工地玩耍時遭強奸染上了性病。案發后,嫌疑人逃離,半個月后被警方網上通緝。
這則新聞雖然被多家網站轉載,但5歲冰冰的悲劇并未引起全國范圍的公眾關注。或者是,在看過了太多兒童被性侵的案例,冰冰的遭遇,早已不是新聞。但這樣的案子,只要百度搜索一下,每隔幾天都能看到一起。
據全國婦聯的統計數據表明,全國各地投訴“強奸”幼女的個案,1997年下半年為135件,2000年上升到3081件,而在2000年到2004年,僅媒體公開報道過的,全國就有48名幼女遭受性侵害,2009年這一數據則上升至175人。
5月29日,中華社會救助基金會兒童安全基金“女童保護”項目發布的一份《2013-2014年兒童安全教育及相關性侵案件情況報告》顯示,過去一年,我國僅被媒體曝光的性侵兒童案件就高達192起。這是2013年1月1日-12月30日全年曝光125起的1.536倍,曝光率也從2013年全年的平均2.92天曝光一起,加速到平均1.90天就曝光一起。
“此類案件隱蔽性較強,破案難度、非公開曝光的程度都較強,國際和國內學者已有共識,已被公開曝光的案件還只是冰山一角。”“女童保護”項目負責人孫雪梅表示。
孫雪梅介紹說,受害人群低齡化成為過去一年性侵案件的一個明顯特征,過去一年,尤其以8歲到14歲的小學生居多。
女童保護項目統計,被公開報道年齡的343名受害者中,8歲到14歲的有293人(含6名男生),占總量的85.42%,這一高比例數值,比2013年全年曝光性侵兒童案件受害者中的小學生占比81.15%又有所上升。另外,5歲以下的性侵受害者共4人,5-8歲受害者有38人(含1名男生),14歲以上的未成年受害者8名(含3名男生)。
男童性侵案件同樣值得社會警惕。《報告》統計顯示過去一年,至少發生了6起猥褻男童案,已被證實的受害者就有10人。
鄉村成案發重災區且多為熟人作案多
記者了解到,目前我國性侵案件爆發的重災區集中在鄉村地區。過去一年曝光的192起性侵兒童案件中,至少有106起發生在鄉鎮、農村地區,這些地區留守兒童較多,占總量的55.21%。而其中,留守老人性侵兒童案件有16起。
據淮安市淮安區檢察院統計,自2011年以來,該院先后辦理了猥褻、性侵幼女案15件15人,其中空巢老人性侵留守女童案是11件11人,占此類案件的73.3%。
在農村思想觀念相對落后的情況下,這些案件的發生,對案件當事人雙方及其家庭成員都造成巨大傷害,尤其是被害人及其親屬。記者追蹤調查多起鄉村性侵案件發現,遭受性侵的孩子,在事情曝光后,大都舉家搬遷,從此以后,有鄉不能回。開頭提到胡壽年性侵留守女童案就是典型一例。
留守老人性侵的都是自己熟悉的鄰居家小孩。2014年4月9日,《方圓》記者前往安徽合肥市某社區調查兒童性教育情況,了解到不久前該社區發生的一件性侵案件。一個8歲小女孩被奶奶的牌友強奸。小女孩家人表示,根本不會想到,熟人“如何下得去手”。
“對熟人下手”,這也成為性侵案件發生的規律,這樣的作案者不再僅是留守老人。
3月21日,山東省海陽市檢察院對一起性侵女童案件提起了公訴。這次的性侵主角竟是一名小學教師,在兩年的時間里,該教師猥褻女生11人,主要集中在二年級,其中一人已讀三年級,在二年級時被猥褻。這些女生最小的才7歲,最大的也不過10歲。
記者分析過去一年曝光的性侵案件中,陌生人犯案僅占38起,其余80.20%均為不同程度的熟人犯罪。從曝光案件犯罪者與受害人的關系聯系來看,師生關系占比最高,達42起,鄰居關系緊隨其后,達36起。網友關系、所在區域保安人員關系均有10起。
“熟人犯案比陌生人犯案更為隱蔽,多次、多年侵害的現象更為集中,亟待引起未成年人監護人、教育者的重視。”中國青年政治學院教授童小軍說。
危險的“老師”
發生在2013年的海口校長開房案,萬寧市第二小學原校長陳在鵬帶領6名女生去酒店開房,以金錢引誘兩人與其發生性關系,并實施了強奸行為,但因女生的反抗未果。該案經網絡發酵,引發了社會對兒童性侵案中“老師”這個角色的警惕。
在兒童性侵案件中,因為家長、孩子通常會對老師有很強的信任感,一旦老師作為猥褻者的案件往往更具有隱蔽性和長期性,不容易被外界發現。
今年3月21日,山東省海陽市檢察院以涉嫌猥褻兒童罪對多次猥褻在校女童的教師孫曉全依法提起公訴,并建議法院從重從嚴判處。犯罪嫌疑人孫曉全是一名體育老師,自2013年9月升學后,孫曉全每節體育課都會猥褻女生,特別是長得漂亮的莉莉和興興。孩子們為了不被老師“親”,自由活動時都躲得遠遠的。即使這樣,學校里的其他老師對孫曉全的評價還是“在校表現一直挺好的,平時真沒看出來。”。警方經過偵查確認,該校近兩年被孫曉全猥褻的女生共有11人,主要集中在二年級,其中一人已讀三年級,在二年級時被猥褻。這些女生最小的才7歲,最大的也不過10歲。
自從校園性侵案件頻繁發生后,整個社會都在反思:在囑咐孩子“要聽老師的話”的同時,家長該如何培養孩子的自我保護意識?
在前文海陽的案例中,不幸中的幸運是,被猥褻的女孩們自發互救。“孫老師上課摸我的時候,興興、晴晴她們都看到了。她們就過來‘救我,拉我的胳膊,使勁拽楊老師的手。我也救過她們。”被害女童莉莉說。“我們知道孫老師抓住我們就要親,我們都不愿意,所以看到其他同學被抓,我們都會上去‘救。”而被害女童的家長們也在猥褻事件發生僅三四個月后就發現了問題,并選擇迅速報警,防止了事態的進一步擴大。
防性侵教育止步不前
防止性侵,僅靠孩子們自發性的一點反抗顯然是不夠的。本文開頭提到的被性侵女孩程秀,她的命運本可以有另外一種發展。
程秀與實施性侵者胡壽年是鄰居,后者是程秀玩伴的爺爺。他們一個是留守兒童,一個是空巢老人。2011年6月的一天,去找小伙伴玩耍的程秀,被胡壽年誘騙至自己房間并強行與其發生了性關系。此后,程秀多次遭到胡壽年的性侵。
程秀的遭遇,其父母并非一無所知。有一天夜里,胡壽年偷偷爬進程秀屋里,被程父發現,但怕女兒聲譽受影響,只是教訓了胡壽年。還有一次,程秀偷了胡壽年1000元錢,被胡找到家中,期間她承認偷錢,并告訴父母胡壽年曾用手摸、摳自己的身體。但考慮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一家人對程秀的敘述沒有深究,只是對程秀教育了幾句,此事就這樣不了了之。而這個過程中,程秀被胡壽年逼著寫下的“保證書”,卻成了她難以擺脫的噩夢,“‘不聽話就得去坐牢”。直到有一天,程秀凌晨未歸,其父母得知她一直在胡壽年家中后,帶其上門理論,不堪程父刁難的胡壽年,自己報警,也讓其性侵留守女童一事曝光。
在鄉村,礙于面子掩蓋孩子遭受性侵的父母不在少數。一位孩子遭受性侵的母親告訴《方圓》記者,農村人保守,芝麻大點的事兒很快全村人都知道,孩子已經被性侵了,傷害一次,讓別人知道,指指點點,傷口上撒鹽巴,“除了認,還能怎么著”。
對有些孩子來說,受到性侵,也沒意識到這對自己意味著什么。程秀第一次被胡壽年強奸后,她非但沒有告訴父母,還繼續去胡壽年家找胡婭玩。在因盜竊被迫寫下保證書后,程秀又多次找胡壽年,要求胡壽年歸還自己寫的保證書,而每一次前往胡壽年家,程秀幾乎都會被胡壽年強奸。
兒童自我保護意識的薄弱,側面反映出我國目前兒童性知識教育的嚴重缺失。
女童保護項目對235名小學男生、219名小學女生進行的調查顯示,僅有17.58%的孩子知道什么是“性教育”,60.88%孩子不知道何為性教育,21.54%的孩子選擇“似懂非懂(知道一點點)”。
而家長們更是“談性色變”,疏于教育。在902名受訪家長中,對孩子進行過性教育的僅占35.92%,沒有的達64.08%,56.49%的家長從未向孩子講過預防性侵害的知識。
兒童性權利保護有待完善
兒童性侵問題是全球性現象。
來自世界衛生組織的統計數字顯示,2002年有1.5億女孩和7300萬男孩(均18歲以下)經歷了強迫性行為和其他形式的性暴力。聯合國進行的一次關于虐待兒童的調查報告顯示,各個國家都存在著家庭性虐待現象。在21個國家,其中大多數是工業化國家,多達36%的女子和29%的男子說,他們在幼年時期慘遭性虐。
性侵女童的十余名施害者被判刑后,受害者廣西留守女童小雨遭到村民歧視辱罵:那些老人是被她害了。在她人生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或許她將無法擺脫這種罵名。
“你們沒有錯,有錯的是壞人,壞人應該受到懲罰。”北京性健康研究會理事黃莉莉是一位有名的“知心姐姐”,面對被性侵的孩子,她總是這樣跟她們說。
黃莉莉認為,對于遭受性侵、猥褻的女童,不僅從生理健康,而且從心理健康等方面給其造成嚴重傷害,甚至會影響這些女孩今后的婚戀觀和擇偶觀。“有些家長在孩子受到傷害后,不注重孩子的心理疏導,反而批評孩子不會保護自己,會毀了她們。”
“還應該從法律上完善對兒童性權利的保障。”山東省人大常委會立法咨詢員、山東政法學院教授劉和海告訴《方圓》記者,目前,在現行的法律法規中,除了《刑法》中對侵犯兒童性權利的犯罪作出了明確處罰外,其它法律法規都沒有明確規定對兒童的性權利進行特殊保護、禁止侵犯兒童的性權利。“比如,對于兒童性侵犯案件,在司法程序上還要設立特別的保護程序,主要表現在,刑事立案程序上對被害人的特殊保障制度、在偵查、詢問、審判是對被害人隱私權的特殊保護制度、避免被害人受到‘二次傷害制度、對被害人的補償制度等。”
還有人認為,我國對性侵實施者的刑罰過低,男童受害存法律空白。
對比我國臺灣地區,他們在保護未成年人方面出臺的規定更為縝密。如在罪名設定上,有“強制猥褻罪”、“加重強制猥褻罪”,“強制性交罪”、“加重強制性交罪”等。另外,臺灣也將男童列為強制性交罪的保護對象,對男童性侵的罪犯,可按“強制性交罪”、“加重強制性交罪”論處。
“刑罰立法還應更細化。”劉和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