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

馬仕安

高原魂

日月從你胴體滑過，疊滿風痕雨跡。

歷史的黃鐘皮鼓，曾被你叩得碎響，深沉而凝重。從黎明到黃昏，又從黃昏到黎明；上下千百度，夢之興奮，顫出幾多潮音，幾多辛酸，還有幾多神奇的追求……

天地悠悠。歲月悠悠。

淺月之鐮終于剪出你的渾厚。于是，黑色之軀，拖著一生一世極度孤獨疲憊而又恐嚇的思緒走出遺忘。走出孤獨。矗立在世紀的風塵中，展現(xiàn)你的悲歡和忠骨。

時光踽踽而行，道路因崎嶇而負重。

你生命的雄力啊，于野山間松弛的弦上，撕開自己的胸谷，任山瀑在相互賭博中去打撈你插滿炎日的心。

鷹在盤旋！風在嗚咽！

遠方有招魂的鼓聲撲甩著風云滿面的高原。但腥味始終沒有曬于青石之巔。你無淚，沉默無淚的悲壯如高原河傾瀉千里。

路已斷裂，噼噼叭叭的高原風撕咬著躬身為臣的斷崖，撕咬著你無淚的歌。

突然，一種聲音，一種冷冷的聲音，像一柄劍刺向斷崖，刺進高原瑟縮著的心音。悠悠揚揚的嗩吶聲跌進深谷，無力泅渡命運。

勞頓一天的巖鷹站在巖榕之上，不再飛翔。茫茫原野之音，沉寂沙啞。

唯高原之魂翹首。渴望圖騰的希冀。

有喧囂從四面向你搖滾而來，而你卻無言地把那一杯衷情舉向寒月。并陡地跪撲天堂之階下，甘愿跪成門坎，任陽光肆意跋涉。

頂著荊冠。緊抓四季的風，你將思索的頭顱高昂成一座嶙峋的風景，任烈日殘酷地愛、狂風粗獷地吻。漸漸地，灼灼的期盼在高原的犄角挑起一披紅色的紗巾。

悲壯因之顯得巍峨，凄愴纏滿溫馨……

你無言，揚一頭黑發(fā)，為大自然點綴一個驚嘆的警句……

風啞了，茫茫塵世，一切歸于寧靜。

而人類畢竟要從你肥大的身旁踩出一條路，引渡自己，制造喧嘩。

啊！高原魂。你不只是雷聲、斷層。你的胸懷就是雄渾的鐘聲的源頭啊……

高原之子

數(shù)著莽莽蒼蒼的峰巒，我在高原之上，藍天之下，用生命勃動的情感，張揚一個高原之子奔騰的志向。

拽著西風，攥著熱望。我追趕著祖先急促的呼吸，將蹄足與手指深深地勒進高原的莽莽蒼蒼，任虔誠的目光，去打撈他們不再悲傷失去的夢想。

徒步高原，凝眸生機盎然的千崖秋色。頓悟的心，這才明了，祖先們?yōu)楹螌⒏谶@方土壤，繁衍生息，忘我奔忙。原來這里盛產(chǎn)五谷、鳥語、花香，以及和睦的安詳。

于是，天高地闊的視線，讓我沉醉在那山谷、河流、瀑布、海子……還有炊煙的柴薪氣息散發(fā)的醇度、籬笆和柵欄關不住的景致里，滿懷感恩地放開一嗓火熱纏綿的歌謠。

面對陽光揉醉的溫暖。飽滿的心，理直氣壯地將沉淀于胸的那情那愛那歌那哭那罵那怨那恨那仇統(tǒng)統(tǒng)攤于烈日之下，然后開啟今生全部的熱望，一如祖先那樣輝煌。

擁抱難得的超脫和自由。我感到，高原過去的現(xiàn)在、現(xiàn)在的過去都深奧無邊。高原，猶如一個夢想，直達上蒼……在這里。我可以靜下心來，傾聽靈魂無言的獨白。讀高原風，在我骨縫中散發(fā)的芬芳、流溢的清爽。

我是高原之子。我渴盼詩與哲學的葉片萌發(fā)在我生存、成長之后的山巒之上。

所以，我不顧一切地撕碎一些愛的片斷。

頭頂藍天，我站在山與山之間，將內(nèi)心的高山流水拋向高原之巔，任憑風涌云翻。然而回聲，總是原汁原味，意韻悠長。

置身高原，我不僅握住了自己的血脈，且每一步輝煌的體驗，都無愧于我的祖先喲。

我是高原之子……

高原河

你來了。

黃色的頭發(fā)。黃色的額頭。黃色的手。

悲壯的情結(jié)舞動著，猶如一管硬硬的銅簫倒掛天穹。浴血的濤聲，自歲月的喀斯特洞口悚然而來，沒有回聲的千言萬語咯血跳入古老山歌夯壘而成的峽谷。

剎那，血與淚濺起的激動，從耳朵到耳朵，從靈魂到靈魂，充滿著銅跡斑斑的色彩。

巖壁斷裂，所有幻夢之羽均被搗碎鍛成垂天之翅膀。群山峭壁間，一種涂滿悲劇色彩的生命，于跌跌宕宕生生死死之中，以超拔自身的豪放，走向落差走向撞擊走向摔打。

縱使匍匐的跋涉歷盡滄桑，縱使信手拈來的都是寒山石徑邊的墓碑。但生命的觸角仍騰蕩于落日的家園，奔瀉于峽谷、地縫的蒼茫之上。奔瀉呀，奔瀉。野馬般性格的高原河。當生命的點子，在絕壁間響起，猛烈而勃發(fā)的足音，便聳起雄渾而又激越的壯烈。

沿著巖鷹和彩虹的弧線，那只曾觸摸過太陽的生命之掌，終于在一爿爿充滿仰望氣息的眼睛里，撕開了死神的胸膛。

于是看到，轟轟烈烈的高原河，在落入峽谷的悲劇中，不僅誕生活力、誕生史詩，而且還以生之渴望孕育一枚濕淋淋的太陽。

高原河，奔瀉呀，奔瀉。以不盡的生命之血，去點綴給予生命的七彩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