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簌簌,女性。山東東營人,教師,畢業(yè)于山東師范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yè),山東省作協(xié)會員。作品多以組詩形式見于《星星》詩刊、《詩刊》《綠風》詩刊、《人民文學》《當代小說》《山東文學》等。個人詩集《為一條河流命名》已由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出版發(fā)行。
岳陽樓,自兵書里走向民間
這么多翅膀,這么多青黃的箭羽!
他們,都是撲啦啦從地底下飛出來的嗎?
登斯樓也。
再也不見子敬把酒臨風,于襟袍里校閱水兵。一座樓,自兵書里走向民間,自有其脫胎換骨的過程。
不是所有的樓閣,都能使眾人生出景仰;不是所有的文字都能讓人背生雙翼,并有了起飛的渴望。只因為,隱在青史背后的幾位賢者,為一座樓鋪設了文字的橫梁。
呂重陽可以三醉往返,杜子美憂戚揮毫,李太白最是頑劣,賒欠了洞庭的月色,還要順著江流直達青天。莫非,白云深處還有酒旗招展?
唯有范希文,將一湖山水攬入胸懷。一面湖水就是廟堂與江湖通聯(lián)的介質,天下人的悲苦都可以消融其間。
當一座樓,站在了眾多先賢的肩膀上,就有了超拔的標高。
滕子京是無悔的。
遭人毀謗的日子,把官階當做稻草,唯青山才是吾輩歸途。仗劍遠游的日子,悲歌的余音在洞庭打了個彎,江東的曠野上就只留下了受挫的尾音。
錯而能改,善莫大焉。一個民族,如能一貫以凌厲之風祛除身上的積難積重,何懼幾百年之沉疴不除?
范仲淹是無悔的。
你我都明白:當一條漢子,能在心靈的廣場建一座巴別塔,用文字的腳手架搭建一座天堂,其心中一定是有一桿天秤在衡量。
進是昂揚的旗幟;退,也會成為韜光養(yǎng)晦的代名詞。白云層層疊疊,俗世的面相層層疊疊。哪一片云翳,是你能把握得住的?
唯有這座樓。
清風徐來,一面潛伏在柔波里的卷軸正緩緩打開。一步一個韻腳,一步一種節(jié)拍。岳陽樓,正如一支疏淡的墨筆,涵養(yǎng)在湖湘大地之上。
一座樓,就是一副標尺。
他立起來,就是一棵樹,幾千載歷史的年輪自后周擴展到唐宋。他躺下,就是一條河流,一個民族奔涌萬里的血漿貫穿起南北西東。
一座樓,也是一座紀念碑。
其實,相對于每一根青草的苦與樂,所有登高的階梯就只是虛設;所有的雕梁畫棟,更不過是繁文縟節(jié)。
--因為,平頭百姓的日子就是柴米油鹽,再簡潔不過。
于是岳陽樓,這位根植民間的將軍,向面前的大水深鞠一躬,再把頂上帽盔,扶得更為端正一些。
藏在一江春水里,路過洞庭
不是所有的城市,都能容下這么大一片水,如果沒有岳陽;不是所有的水域都能蓄養(yǎng)這么大的一條江,如果沒有云夢大澤作為依傍。
我知道你的源頭幽深寬廣。
你是從《山海經(jīng)》那里,從一個民族山水的搖籃中滴瀝出來的,從《莊子》那里吟著逍遙游踱出來的,從《離騷》那里帶著一個詩人的故國之戀、如熱血般奔涌過來的。
在 《水經(jīng)注》 里,你只是稍作停留。因為你看見,在汨羅江,懷沙沉江的那一朵悲憤的浪頭,依然在一湖秋水的脊梁上翻涌!
我是在范希文的襟懷里看到了藍天白云。退江湖堪憂,進廟堂亦憂。是一篇序文,把一座樓高高擎起。是范希文,抬高了天下人的腳底板。
我知道,這面湖水有多廣,他們的憂思就有多重。
親朋遠離,老病孤舟。如今,茅屋已幾經(jīng)修葺,那面含愁苦的老杜呢?誰會與他庇佑天下蒼生的情懷不謀而合?
而天風依然勁吹。
淡掃明湖鏡,丹青畫君山。李白的扁舟將行至何處?
陳與義悵對浪涌,劉長卿艇載愁波,那舉手捫星的放翁呢?
唯孟夫子是閑人。坐觀垂釣之時,一會羨魚,一會羨仕。
似乎只隔了一個夢那么長,等揚子江更多的浪頭把老故事卷走,你不禁要問:那么多對酒當歌的英豪呢?他們,都去了哪里?
日月山川,煊蒸了幾千年;云夢大澤,酵發(fā)幾千年。他們共同泡發(fā)成了一缸千年的窖酒。
背靠一座城,小山們恣意地橫亙其間。蘭芷不忍,隱身清風云海間。反正啊,有的是地盤,有的是時間。
中南大地浮在水上,浮在時間的流上。
心胸暢達的洞庭湖,納湘、資、沅、澧之后,才以雄渾的底氣承接浩瀚長江。
這條江水,還要日夜兼程走下去,他終將把一頁頁老故事呈給后世子孫。岳陽,你可覺察到這一壺清流的鼻息?
湖水的波光映在心里。一面湖就是一個時代的鏡子。
當你看到,一座樓,以清廉的模樣遺世獨立,你就可以心無旁騖地面向八百畝水田,全力躬耕了。畢竟收獲,總是與辛勞相輔相成,魚滿船米滿倉是這片山水給你的最真實的饋贈。
我有個建議:天下貪官多如過江之鯽。那么,就讓欲壑難平的、草菅人命的、家中紅旗不倒外面彩旗照飄的:不用進牢獄,不用罰銀兩,就讓他們鋪開滿天的宣紙,以洞庭之水為墨,把一篇《岳陽樓記》反復謄抄:他們每抄一遍,就跪向青天,誦讀一次;每抄一遍,就背靠這一片大水,面向岳陽樓,與滕子京掏掏心窩子。
至于,面對這八百里洞庭、這波上云煙、這憂戚共濟的大地,會讓你我萌生羞愧--
那么,就請藏在一江春水里,以碧波為掩體,路過洞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