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文舟
無量山,誰大聲一喊,準有青鋒刀如雨落下。一部《天龍八部》,讓這山留給世人的印象,是泛青的石璧掛著澄青溪水,是盈盈綠草躍過青衫武士,是玉璧月照見的虎嘯龍吟,是胡漢恩仇里英雄以血當淚的壯烈……
當我見到無量山蛇妖箐的滿山櫻花,心頓時溫軟起來,原來,野谷深山竟也有美得讓人心疼的櫻花,在寒冷的冬天燃燒般綻放。
總有彌漫的濃霧,終日糾纏著山嵐,但向陽的一面,櫻花屬水,靈性的水其實只是一種洇濡,只需回望,便會醉倒自己。多年前南澗的朋友就說過櫻花醉人的故事,沒想這一冬剛好遇上,一醉不起倒也不至于,竟有好多天,回到故鄉,櫻花飛逝的情景歷歷在目,櫻花點燃的烈焰始終在心頭狂野。
發現得太遲。當放牛的孩子把牛趕到蛇妖箐,竟是一陣風,演繹出夢幻般故事,可惜知音過于寥寥。在青峰刀與狼毒箭橫行的無量山間,生活了許多年。人常常用文字的方式訴說寂寞,櫻花也寂寞啊,但櫻花秉持節操,開謝有序。
其實也沒什么遺憾,發現實際是另一種傷害,至少,本來屬于青草的地盤,有了人類的垃圾。為了折技,攀爬者有之,想把美據為己有,這是人類最大的自私,有人上去了,正要折枝,哪想輕輕搖晃,櫻花就風吹云散一般,四處零落而去。櫻花如仙,早已安心自己的息壤,凡間的虛假頌辭,人世的咽淚妝歡,對于櫻花而言,始終不能讓它動心或移步。
無論如何,都得感謝華慶茶廠的臺灣老板,容下櫻花于他精心打造的茶園中,體面而優雅地活著。據說那時茶園開建,本來也不想留下那些密密麻麻的櫻花樹,破土時也在冬天,面對美得讓人心顫的櫻花,年輕的推土機手無論如何也踏不了油門。無量山的櫻花是幸運的,她遇上了善人,生命的柔弱有時比強硬更有力量。
《天龍八部》里,櫻花沒有被俠客們留意過,白霧鎖谷的懸崖峭壁上。就有櫻花嬌好的面容。玉龍懸空的滾滾瀑布旁,隨風而來是飛逝的櫻花瓣,與婀娜多姿的云南茶花相比,它瘦得百毒不侵。
紅土夯筑的古廟,猶如時光遺骸,櫻花引燃生命的激情,讓無量山的厚重的時空悄然被櫻花瓦解,留下飛花如絮,玉殞香消。幾只蜂鳥逗得櫻花顫動著酥胸,仿佛那是美人輕輕笑意,而蒼鷹從峽谷中飛過來,似乎早已知曉櫻花能醉人的道理,偶爾在天穹盤桓,目光也如鐵堅韌。
因為櫻花,來了許多遠方的客人,他們帶著先進的攝影裝備,試圖將櫻花的姿容一一擄去。踏著蓮花碎步的美女,看來已卸下過份的自信,因為櫻花委實美得不加修飾,美女們只好沉默,躲在相機取景框后面,不敢按下快門,只在輕輕嘆息。
南澗縣的攝影大賽,就是為櫻花找一個發現美的路徑。我也從老遠的地方頂著星光跑去,我曾以我能拍下過無量山的雄峻而自以為是,面對滿山櫻花,怎樣的角度,都無法準確地將櫻花麗影曝光,無論怎樣的構圖,都無法抹去懷舊的渺幻與憂郁。
此前數次從無量山經過,或夜色包裹的長途客車,或雨霧蒙蒙的九月獨行,沒有看見過櫻花會以這樣的輕松在深谷里坦露心跡。因此,我也是醉的,至少,我一時失語。
穿行在櫻花谷里,恍惚中,我有宿命般的幻想,建一間小屋,哪怕被風吹得體無完膚,也能安享櫻花烈焰般體溫。同行的攝影大師們,先我一步到達蛇妖箐,在臺灣老板茶廠的屋頂,搭起帳篷,據說月光洗浴過的櫻花像處女的肌膚,月夜落下的花瓣比凌波微步還輕盈。天亮的時候,攝影師們說,只有一夜的好夢,沒聽見櫻花樹下的呢喃,只有面對美產生的幻覺,絕對沒有櫻花飛逝的感慨唏噓。
按快門的手指簡直要麻了,回到家才發現不盡滿意。要么光打的位置不合,要么半路躥出了一個人頭,有些失望。準備了半年的拍攝計劃,僅僅得到一些雷同櫻花。暗暗生氣時,友人來訪,看了我拍的所有圖片,說沒有靈魂。
原來,櫻花是有生命的,它也戀家,那條被段譽捧著洗臉擦身的小河,每年冬天,就成了櫻花豐富的淚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