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城市波哥大的秘訣

The Secrets of the World's Happiest Cities

Bogotá

從因綁架和暗殺而聞名全球，到為全球發達城市提供幸福秘訣，哥倫比亞首都波哥大到底經歷了一場怎樣的變革？

數名保鏢小跑著緊跟恩里克·佩內羅薩，每人腰里都別著手槍。鑒于佩內羅薩的職業和他所處的地點（這里是波哥大，一座因綁架和暗殺而聞名的城市，佩內羅薩是波哥大前市長，在2011年換屆選舉中敗給現任市長古斯塔沃·佩德羅，如今佩內羅薩正準備卷土重來），這沒什么大驚小怪的。可不同尋常的是，這天下班后，這位波哥大炙手可熱的政治人物沒有坐進防彈的越野四驅車，而是跳上一輛山地自行車。我和保鏢們在他身后拼命地蹬車追趕，像是一群熱血少年。

在許多波哥大人看來，幾年前，這樣騎車都是一種極端冒險，甚至是自殺行為。如果你想被毆打，想在廢氣中窒息或者想被汽車碾壓，那么就到波哥大的大街上去吧！但佩內羅薩表示，情況已經改變。“我們正在踐行一場實驗”，他邊騎車邊對我喊道，“我們也許不能改善經濟，但我們可以規劃城市，給市民尊嚴，并讓他們感到富有，這座城市可以讓他們更幸福。”

2030年，全球城市人口將接近50億。而城市居民早已被剝奪了許多最簡單的日常快樂：在街頭散步，在路邊閑坐，孩子們在大街小巷快樂地飛奔玩耍……不是因為害怕犯罪，而是因為車輛太多、車速太快，現代城市的街道被認為是最危險的地方。當年，恩里克·佩內羅薩當選波哥大市長的第一項舉措，不是向犯罪或毒品宣戰，而是向汽車宣戰。

他放棄了雄心勃勃的高速公路擴建計劃，轉而將預算用于修建數百英里長的自行車道、公園網絡、步行廣場，規定私家車每周上街不許超過三次。佩內羅薩的計劃徹底改變了半個世紀以來，全球城市規劃者的理念。

佩內羅薩曾在波哥大做過這樣一次實驗：2000年2月24日，從凌晨起，所有車輛都禁止上街。結果那一天，沒有人因車禍而喪命，入院病人人數下降了三分之一，城市上空的霧霾明顯變薄。

佩內羅薩騎得越來越快，除了努力跟上他，我已經別無雜念，我們終于到達一處被高高鐵柵欄圍著的地方。身穿校服的男孩子們從大門魚貫而出，其中一個眼睛明亮的10歲男孩，推著一輛和佩內羅薩一樣的縮小版自行車走出人群。我終于明白佩內羅薩為什么那么著急，原來前市長大人趕著接兒子放學。父子倆從校門一路騎車穿過大街小巷，沐浴在夕陽中歡聲笑語地回家，這在大多數現代城市里，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我們騎過擁擠的馬路，拐到一條專為自行車修建的高速路上。男孩兒一馬當先，沖在前面。那一刻，我忘記了采訪，忘記了一切，我松開車把舉起雙臂，清涼的微風迎面撲來，我想起了自己年少時走過的鄉村土路，放學后的閑逛，還有那純粹的自由。多少年來，我終于找回了腳下這方土地是屬于我的感覺。

如果幸福是根據財富的多少來評判，那么，過去半個世紀對美國人、加拿大人、日本人和英國人來說，應該是極度幸福的時光。但事實上，20世紀后期，經濟無限繁榮的那幾十年里，人們的幸福感卻并未增加。從1993年至2012年，英國人的富裕程度增加了40%，但精神失常和神經機能病的患病率也在不斷上升。

該如何解釋人們日益增加的收入和不斷減少的幸福感之間的差距呢？兩名蘇黎世大學的經濟學家做了一項調查，研究人們上下班通勤時間的長短對生活滿意度的影響。調查結果很明了：上下班時間越長，人們的幸福感越低。具體來說，一個每天開1小時車上班的人，需要比步行去辦公室的人多掙40%的錢，才能達到后者對生活的滿意度。同時，每天上下班通勤時間超過45分鐘的人，離婚的可能性增加了40%。再換種比較方法，對于單身人士來說，將長途通勤換成短途走路上班，產生的幸福感和找到新的愛情一樣強烈。

悲哀的是，當人們為了追逐美好生活——金錢、機會以及新奇的事物——越來越往高端城市扎堆兒時，那些地方就變得越來越擁擠、越來越昂貴、污染越來越嚴重、交通越來越堵塞。結果就是，盡管倫敦是英國最富裕的地區，倫敦人卻是英國幸福感最低的人。

每當我們談論一個城市，會談到那里的人、景、食，但如果故事到此為止，你頂多只能算了解了這個城市的一部分，因為要想真正看清一座城市，你必須動起來：只有親身在城市中穿行，你才能真正了解它。

羅伯特·賈奇，一位48歲的丈夫和父親，曾經寫信給加拿大一個電臺節目，講述他是多么喜歡騎自行車去買菜。賈奇住在加拿大薩斯喀徹溫省的薩斯卡通市，這座城市每年幾乎有一半時間被冰雪封鎖，一月的平均氣溫在零下17攝氏度左右。如此嚴寒中，羅伯特·賈奇為何會對騎自行車這種緩慢、困難的外出方式樂在其中呢？他說，有時他會騎車去幼兒園接三歲的兒子，他把兒子放在自行車后座上，父子倆沿著南薩斯喀徹溫河騎行回家。大雪中的城市一片寂靜，暮靄為天空染上一種清透徹底的顏色，以至于賈奇找不到詞語來形容。白雪映襯著天空，天地交相輝映。賈奇呼吸著寒冷的空氣，他能聽見兒子在身后的氣息，感覺他倆就這樣成為了這個冬日黃昏的一部分。

開車有很多心理優勢。很多人認為，開車出行比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更能感到對生活的掌控；一輛高檔車對車主而言還是強有力的身份象征。盡管有這些浪漫的感受，但大城市里的開車一族還是恨透了每天上下班的駕駛經歷，恐怖的城市街道足以抵消所有心理優勢。

開車對大腦和身體都有損害。交通狀況越差，你體內堆積的腎上腺和皮質醇就越多，短時間內，它們會使你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提高你的靈敏度，但長此以往，它們會讓你患病。惠普公司的研究者說服英國志愿者在上下班的路上戴上電極帽，然后他們發現，志愿者無論是自己開車還是乘坐城鐵，他們在交通高峰時段所承受的壓力，比戰斗機飛行員或防爆警察面對暴徒時所承受的壓力還大。

只有一組通勤者報告說很享受這個過程，這些人依靠自己的力量在城市穿行，比如羅伯特·賈奇，他們走路、跑步，或者騎自行車。

為什么更慢、更費勁地出行，比開車能帶來更大的滿足？部分答案歸結于人類基本的生理機能——我們生來就是要動的。靜止對于人體來說，就好比鐵銹對于古董車一樣。長時間不動，肌肉會萎縮，骨骼會無力，血液會凝結。你會覺得很難集中注意力，很難解決問題。靜止不是一種更接近死亡的狀態，它加速死亡。

騎自行車的人反映，在路上，他們感覺與周圍的世界聯系更緊密，這是開車、乘坐公共汽車或火車，處于封閉環境中的人不可能體會到的。前者的旅程既愉悅了感官，又鍛煉了肌肉。

自從巴黎推出全市自行車計劃以來，巴黎人的出行有了巨大改變。每一輛參與計劃的自行車，如今每天都被使用3到9次，所有的自行車一天共被使用20萬次。現在，全世界已有十幾個城市設立了自行車共享計劃，包括里昂、蒙特利爾、墨爾本、紐約、倫敦。在巴黎，乃至全世界，越來越多的自行車共享計劃把汽車駕駛者解放出來。在巴黎實施該計劃的第一年里，自行車引發的交通事故數量明顯上升，但交通事故總量卻在下降。騎車的人越多，街道對騎車人就越安全，因為當司機們預期道路上會有騎車人時，他們會更小心地開車。這就是所謂的人多勢眾吧。

讓我們回到波哥大，佩內羅薩當年的種種舉措也許無法改變市民們在經濟地位上的不平等，但令人驚訝的是，它卻使每個階層人們的生活都變得更好。全市快速公交系統高效地運送著市民，使得汽車也能更快地穿過城市：開車通勤時間減少了五分之一。大街也變得更平靜，空氣質量大幅改善，波哥大人更健康，整座城市洋溢著樂觀情緒。如今，波哥大人都認為生活是美好的，而且會更好，這種感覺他們幾十年來都不曾有過。

波哥大的改革為全世界發達城市上了永久不衰的一堂課。通過投入資源，以尊重個體體驗的方式設計城市，城市能幫助每個生活在其中的人變得更強壯、更有韌性、更緊密、更有活力、更自由。只要我們真正明白城市是為誰而設計、相信城市是可以改變的，現代城市生活就能變得更有尊嚴，更加幸福。

[譯自英國《衛報》]

上下班時間越長，人們的幸福感越低。對于單身人士來說，將長途通勤換成短途走路上班，產生的幸福感和找到新的愛情一樣強烈。

為什么更慢、更費勁地出行，比開車能帶來更大的滿足？部分答案歸結于人類基本的生理機能——我們生來就是要動的。靜止對于人體來說，就好比鐵銹對于古董車一樣。長時間不動，肌肉會萎縮，骨骼會無力，血液會凝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