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住在東京都的某位39歲國家公務員平日經常加班到深夜,回到家時女兒早已入睡。周末好不容易可以好好休息,所以妻子帶著女兒外出,以免打擾他睡覺。他感嘆道:“在女兒心中,我只是一個周末才會回家睡覺的懶散大叔。”
新婚那天,他加班回到家已是凌晨一點半,結婚七年幾乎從未和妻子共進晚餐。雖然他想參與家務,照顧孩子,但工作繁忙令他實在無法脫身,平日也只能口頭上對妻子的努力表示感謝,并適時安排一家人外出旅行,才勉強得到妻子的諒解。
在日本,一個男人若真想去做家務,絕非易事。俗話說“眾口鑠金”,日本人尤其在意別人的看法。一位在銀行工作的中年男性在新干線上偶然看到一位后輩抱著孩子,而他的妻子卻在一旁呼呼大睡。事情傳開后不久,這位后輩就開始受公司同事指指點點。雖然近年來,有些女性結婚或生育后依然堅持工作,但至少在60、70后看來,這種做法依然不妥,因為主婦得在丈夫背后支持他,主婦該做的事不可推給丈夫去做,否則她便不合格,她的丈夫也會被打上無能、可悲的烙印。
在男性育兒方面,日本有兩類截然相反的人群。一類是勤于育兒的“Ikumen(育兒男)”,另一類則是家務育兒時間皆為零的“Zeromen(零男)”。2012年,日本男性育兒休假率僅為1.89%,相比2011年的歷史最高值2.63%大幅下降。有孩子的日本男性平均每天做家務及育兒的時間只有一小時,僅為2000年前后歐美國家的三分之一。相比“育兒男”,“零男”已經占到了壓倒性的大多數。由于女性社會地位的提高和經濟不景氣等原因,現今在不少日本家庭中,夫妻雙方都會外出工作。妻子無法作為全職主婦完美地打理家務,照顧孩子,這時就需要丈夫操心家務。但“零男”往往令女性做出“生育即辭職”的決定。此外,社會對于“育兒男”的偏見和刁難仍然大量存在。
一位在某家大型商社任職管理崗位的70后男性認為,同齡人中有半數為“零男”。某天,單位里有位30多歲的男性員工因為送孩子上幼兒園,未能參加早上七點半的會議。他和妻子都要工作,因此已經錯過了好幾次單位的碰頭會。在沒有他的酒會上,單位的同事們開始對他說三道四:“這人沒用”,“去什么幼兒園,開玩笑!”雖然他工作業績不錯,但經人事調動后,還是被發配到老齡職員聚集的非營業部門。在日本,像這樣被單位發配去坐冷板凳,可能會讓一個人一輩子就這樣無法施展拳腳,無可奈何地耗完退休前的人生。在前段時間熱映的日劇《半澤直樹》中,這種現象更是被主人公稱為“一去不復返的流放”。在日本,像這樣因為育兒斷送了職業前途的例子為數不少。
對上司來說,有育兒男做下屬,也是一件棘手的事。育兒男因為育兒而拒絕調動到國外工作,還要休育兒假。上司無法掌控下屬,其權威也會遭到質疑。因此上司會以“都是為了你好”為借口,盡力阻止育兒男休育兒假。很多上司依然抱著非常傳統的家庭觀,認為“你們想從這個商業的戰場上逃跑嗎?在過去,當逃兵可是要被槍斃的!拋下故鄉把可愛孩子的照片放在胸前去戰斗的才是真男人!”當然,在我們看來,這番言論充滿了日本武士道和大男子主義精神,早已被時代拋棄,但在日本60、70后男性中依舊很有市場。
日本三洋集團旗下東麗經營研究所的渥美由喜先生曾經采訪100位休育兒假的男性,并將上司妨礙下屬育兒的行為稱作“育兒騷擾”。實際上渥美先生自己也曾經歷過數次這種騷擾。孩子發燒他不得不早退去照顧孩子時,上司勃然大怒:“你個大男人怎么還管這種事?你找錯老婆了吧?”
另一方面,深得這名上司好評的員工都是些什么人呢?他們互相攀比著誰更為公司賣力。有人和自己孩子的關系陌生到被叫做“叔叔”,有人被鄰居認為是這家妻子的情夫,還有人為了工作甚至放著自己的家不回,在公司附近租短期房住。上司看著他們的勤務表贊嘆“大半夜的還在加班,真了不起呀,下次選誰做科長呢?”對于這種一心為公司賣命的人,日語中有兩個很形象的詞:“社畜”和“企業戰士”。他們就像公司飼養的牲口一樣埋頭為公司干活,如同拉磨的驢;或者像以服從命令為天職的士兵,無條件地服從公司的一切命令。
育兒休假=戰場上臨陣逃脫。根據日本人壽保險公司的調查,在接受調查的1000名公司職員中,五分之一對男同事的育兒假表達了不同程度的不滿。若休假者為男性上司,不滿的比例還會更高。取得育兒假的男性要同時面對上司和同僚的不滿。女性若遭到男性騷擾,可以性騷擾為由訴諸法律。而男性若遇到“育兒騷擾”,卻無處申訴。
根據日本厚生勞動省的調查,想休育兒假和想利用短時間勤務制度育兒的男性超過了三成。盡管如此,“零男”依舊大行其道,不僅僅是因為他們害怕育兒騷擾,還因為他們害怕離開瞬息萬變的職場。
那么,如何讓“育兒男”頂住周圍壓力,不至于被同化為“零男”呢?
首先應該做足表面文章,平日里應該以妻管嚴的形象示人,電腦桌面設為孩子的照片,如果察覺到又要被請去喝酒了,就拿出手機裝作和孩子打電話的樣子。當然除去表面工作,也應該有實際行動,將孩子運動會等學校活動計入單位的公開日程表,以避免那天被排到工作。但是,基本的本職工作必須認真做好,按時完成領導交辦的任務,爭取做出超過預期的成果。平日里應做好分內事,處理好人際關系,這樣到了關鍵時刻才能有“靈活發揮”的余地。相對較短的工作時間可以提升工作積極性,有助于維護個人尊嚴。員工有空處理好家庭事務,也會對單位表示感謝,以更飽滿的熱情完成工作。
過去,取得育兒假的男性職員多為“我行我素型”和“妻管嚴型”。而如今,越來越多的優秀男性職員也加入了育兒的行列。令人欣喜的是,也有越來越多的日本企業開始主動推薦優秀的職員休育兒假。
即使人們意識到不該做“零男”,應該積極育兒,在各個公司里卻依然存在一些握有實權的人,認為“不管是多好的父親,在職場上不往上爬就沒有意義”。沉淀在企業內部幾十年的文化依然束縛著人們。要想在一定程度上改變外部環境,首先必須改變那些四五十歲的管理人員的觀點。事業與家庭,育兒男與零男,大量日本年輕男性依舊搖擺不定。
[譯自日本《AERA》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