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圣保羅,巴西
去年7月,這條跨洋公路剛剛竣工不久,某個周三的下午4點左右,我在圣保羅車站登上了一輛巴士,開啟了我的跨洋之旅。這輛巴士對外宣稱可以提供一條龍服務,而且獨此一家。在頭一個小時的旅程里,巴士搖搖晃晃地駛離了圣保羅星羅棋布的隧道、擁擠不堪的立交橋以及晦澀難懂的涂鴉。6點,我們正對著火紅的夕陽全速開進,夕陽給一切都涂上了甜蜜的光澤。兩只鸚鵡在一片甘蔗地上空相互追逐嬉戲,仿佛在邀我們進入田園詩畫般的幻境。
跨洋旅程大約3500英里(大概相當于紐約飛巴黎的距離),預計耗時96小時。我計劃中途下車,然后搭乘其他巴士,做短途旅行,這樣沿途可以去一些城鎮和鄉村轉轉。
旅行開始的頭兩天,我們穿過了馬托格羅索州以及朗多尼亞州的許多地區。從巴士上望去,看到的景色千篇一律:廣闊無垠的甘蔗地、黃豆地和玉米地,布滿赭色白蟻丘的平坦大牧場,還有成群的婆羅門牛,這番景象連續呈現了50多個小時。巴西是世界上最大的牛肉出口國,今年巴西黃豆的產量很有可能會超過美國。人們不禁要問,如果巴西的基礎設施更加完善,它是不是可以發展得更好?去年,中國最大的黃豆進口公司向巴方預訂了200萬噸黃豆,但由于運輸延誤,200萬噸黃豆遲遲運不到桑托斯港口,無奈之下中方不得不取消了訂單。
里約布蘭科,巴西
距離巴士始發圣保羅62個小時后,凌晨4點,我在巴西西部邊陲阿克雷州的首府里約布蘭科下了車。
官方數據顯示,阿克雷州叢林覆蓋面積超過了85%。這里城市和村莊的人口密度很大,豐田汽車滿街跑,披薩店和購物廣場也是一應俱全,但似乎哪里都有“森林”的影子:里約布蘭科有兩大足球場一個名為“森林競技場”,另一個名為“大森林”;就連地方政府的公共無線網絡也命名為“數字森林”……人們對森林的愛戀之情由此可見一斑。
達席瓦爾是該州首個酒精生產廠的經理,工廠沿跨洋公路修建,地理位置優越,該段公路的空氣里都彌漫著甜美、芳香的味道。和許多人像一樣,達席瓦爾正在竭盡所能地推動阿克雷州的發展。他告訴我,盡管困難重重,但他仍堅持不懈地去拜訪當地的土地所有者,讓他們相信以甘蔗為原料的酒精生產不久將會成為當地經濟發展的基石。達席瓦爾信心滿滿地說,如果對亞洲的出口與日俱增,那么甘蔗產業的發展也會蒸蒸日上。
然而有許多人仍然抵制企業發展,或主張嘗試建造可以保護當地森林資源的工廠,和他們比起來,達席瓦爾就顯得勢單力薄。沿公路走上幾英里,順著一條泥土路便來到了方圓100平方英里的自然保護區。該保護區由大約80戶家庭集體管理,大部分人以看護森林和采集巴西胡桃或乳膠為生。1988年割膠工奇科因奮力保護雨林而遭槍殺,這幾十戶家庭立志要繼承奇科的遺志,悉心呵護并誓死捍衛這片雨林。
奧利維拉在自然保護區里負責管理一家生態旅館。雖然我去的時候正值一年中的旅游旺季,可每個房間都空空如也,生意冷冷清清。奧利維拉承認,旅館一直沒有盈利,依靠政府資金勉強維持。他提到這里上不了網,我不知道這是在強調旅館的田園氣息濃厚,還是在向我解釋生意冷清的緣由。其實生態旅館的困境就是整個阿克雷州的縮影:傳統要消化吸收多少變化才能順應發展,迎來新生?
巴西利亞,巴西
巴西利亞距離巴西-秘魯邊境大約30英里。2010年海地地震后,太子港傳言四起,稱巴西是移民者的天堂。在過去的3年里,共計7000多海地人獲得了巴西簽證或永久居留權。但巴西移民局努力控制移民增長數量,人們一般要等20—30天才能獲得簽證。每天都有新人源源不斷地涌入移民營,人們頂著30多度的高溫,長途跋涉來到這里。雖然天氣炎熱難耐,但為了減輕行囊,許多人在身上套了很多衣服。目前移民營大概有1200人,遠遠超過了它的接納能力。
34歲的約瑟夫·塞拉斯拋下了他的妻子及3個孩子,打算只身前往巴西。“我們耐心地等待,希望可以留下,我們能做的只有等?!比藗冋f移民營的整體環境還可以勉強忍受。附近有幾間淋浴室,但大多數人都用桶打水洗澡。三餐也很單一,每天都是米飯、豆子和一點雞肉。很多人都抱怨腸胃不舒服。
大家一心想去圣保羅,都想在那里安家立業,他們相信,要想找到合法工作,唯一的辦法就是拿到簽證。一位土木工程師想去餐館工作,“什么餐館都行”;塞拉斯是一位專業司機,他希望可以在施工隊找到一份工作。“在海地找工作如同大海撈針,”塞拉斯向我解釋說,“這就是海地和巴西的不同之處?!?/p>
移民營其實就是四面敞開的大帳棚,許多松松垮垮、臟兮兮的墊子鋪在混凝土板上。一些人在閉目養神,一些人戴著耳機聽著什么,幾乎沒有人說話……海地人忍耐著大帳棚里的炎熱耐心地等待著,老老實實按規矩辦事,他們執著地堅守,只是不愿放棄追求傳言中的那抹希望。
叢林鎮,秘魯
越過秘魯邊境大概再有3個小時的路程便到了馬爾多納多的叢林鎮。在過去的5年里,這里的人口翻番,增至大約20萬,人口的增長使得“人人為己”的風氣盛行。涌入叢林鎮的還有環保組織,他們對跨洋公路持批評態度,同時發表檄文聲討并警告那些非法的金礦開采者——他們在這里胡亂開采:先把上層植被清除,篩找土里的砂金,等這里沒有開采價值后,便轉向其他土地繼續開采,周而復始。
環保人士將非法采礦屢禁不止歸咎于奧德布萊切特公司,這家巴西公司負責維護保養秘魯境內跨洋公路的大部分路段。但該公司的負責人卻責備秘魯政府不作為且有法不依,腐敗現象的滋生使得非法采礦營地“遍地開花”,“政府口口聲聲說依法辦事,但那只是空話,這已是公開的秘密了?!?/p>
“采礦造成的破壞特別嚴重,”安東尼說,他和他的妻子在公路旁邊經營一家發廊,“過去那里都是森林,而現在成了沙地,甚至沙漠?!弊≡谶@里長達4、5年之久的人們說,采礦者品行不端,給該地區帶來了不良影響。事實上,大家對此的看法也不盡相同,也有人表示“采礦業的發展促進了當地經濟的發展”。
亞馬遜保護協會的地區負責人卻表示:“跨洋公路對該地區造成的積極和消極的影響尚沒有全面的統計數據。非法活動猖獗,但我們也很清楚地看到,大家都在關注可持續發展。另外,跨洋公路也拉動了旅游業的蓬勃發展?!?/p>
從叢林鎮到馬祖科鎮一個半小時的行程里,跨洋公路給這里造成的消極影響一覽無余。馬祖科鎮是秘魯民間金礦交易中心,跨洋公路就是它的主街。金礦收購店就分散在蔬菜攤及服裝店間,那些非法的采礦者便在這里將手里的金粉換成現金。
大多數的采礦營地都是非法的,而且許多營地都依公路而建。踏上搭在公路壕溝上的木板,便看到木板下流淌著的褐色臟水,臟水沿渠道一路前行,在帳篷后發出耀眼的光芒。我走進了一間貌似便利店的帳篷,一個女人從桌子后面站起來,驚恐萬分。兩個男人,其中一個頭戴摩托車頭盔,向我走來。那個女人朝我晃動手指,表明我是不受歡迎的。我隨即轉身離開。
奧康蓋特,秘魯
只要上了安第斯山脈的跨洋公路,急轉彎時車輪刺耳的摩擦聲、與對面來車的 “親密接觸”、路邊的十字架以及坐車人的緊張不安,這一切都將充斥著你的感官。在馬爾多納多,我搭上了一輛巴士,環球定位系統顯示,我們在走上坡路,上到了海拔4748.5米的高度。眼前的景色——山坡上的梯田、吃草的駱馬和羊駝、用稻草作頂的泥房子、用石頭圍起來的花園以及披著五顏六色羊毛披肩的農民——恍惚讓人覺得穿越回了16世紀。
在海拔3505米的山坡上散落著33座小村莊,這些村莊統稱為奧康蓋特。在這里我發現了第一家汽車旅館,沿安第斯山脈的跨洋公路修建,擁有35張床位,由一位退休的緝毒犬訓練師經營。
跨洋公路的建成預計會吸引來大批游客。2011年奧德布萊切特公司每月舉辦兩次講習班,教授當地居民如何從游客身上賺錢。但也有人質疑講習班所教的內容村民能否消化吸收。這些村民從未上過學,對于他們來說,坐在教室里聽課簡直就是在聽天書。
2012年12月下旬的一個晚上,3名美國游客將車停在跨洋公路旁的一條泥路上,打算在那吃飯。剛把啤酒打開,幾個當地村民就走近他們,讓他們出示身份證。遭到拒絕后,村民們把他們當成了賊,雙方廝打起來,3名游客傷勢嚴重。事后,當地官員教導大家,對待游客要熱情地歡迎,而不是把他們趕走。不管怎樣,人們都在期待著旅游者的到來。
傍晚時分的跨洋公路上,我看到一名婦女在碎石鋪成的緊急停車帶上,將剛剛收獲的藜麥在包袱布上攤開,然后開始等待。不一會兒,一輛高大的油罐車呼嘯而過。輪胎帶來的大風將質地輕盈的麥殼和稍重些的麥粒剝離開。幾個世紀以來,安第斯山脈的農民都是用扇子扇或是用手揚藜麥,將麥殼和麥粒分開。這樣看來,跨洋公路似乎也不是完全沒給當地人帶來“福音”。
庫斯科,秘魯
被譽為“世界肚臍”的庫斯科成立時,說到開汽車,那僅僅是個美夢罷了。如今,庫斯科每周六早上都有汽車展覽會,人們可以在這倒賣二手車或是出售新車。二手車銷售商哈伯表示,公路的修建提高了他們的業務量?!懊總€人都想買車?,F在開著車一天可以去許多不同的地方,這對我們來說新鮮無比……”
66歲的出租車司機羅伯托對我說:“人們都覺得,有輛車階級地位就不同了,就不再處于社會最底層了。”正如一些文章所寫,巴西的抗議浪潮并不能反映出逐漸拉大的貧富差距,而是反映出中產階級越來越多的訴求。政府數據顯示,在過去的十年里,數以百萬的巴西人擺脫貧困成為了中產階級。這就很好地解釋了,為什么2012年巴西人的購車量超過了380萬,全國汽車銷量紀錄連續8年刷新。而秘魯的汽車銷量在2007年至2012年間翻了兩番。
利馬,秘魯
在庫斯科我搭上了一輛開往終點站——利馬的巴士。經過長達20小時的跋涉,在一個陰云密布的午后我終于到達了秘魯首都利馬。站在海灘上凝望太平洋,煙霧飄渺,真的好似來到了世界的盡頭。
修建跨洋公路的最初設想是希望能把南美洲中心地帶的產品銷往世界各地,實現這一目標恐怕還有待時日。亞馬遜盆地和安第斯山脈一直是南美文化統一的阻礙。生活在低地的巴西人和生活在高地的秘魯人無論在語言、血統還是烹飪習慣方面都截然不同。但是現在這條綿延不絕的跨洋公路卻將他們緊密地聯系在一起,人們每做一次跨洋旅行,那條清晰的地理分界線就會模糊一點。
我在移民營遇到的一位海地人——約瑟夫·塞拉斯給我發來一封郵件。郵件中他說,他已經拿到了簽證,正準備上路。根據他發郵件的日期,我估算他如果還沒到圣保羅,很快也會到。約瑟夫和我背道而馳,正在親歷每一寸我曾走過的跨洋公路,感受路上的每個顛簸和彎道……
[編譯自美國《紐約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