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你很難相信這是現實版的中國農村,也很難承認,在當下我國農村,擁有如此龐大的留守老人群體。
農村留守老人是我國由傳統的農業社會向現代化的工業社會轉變過程中急劇擴大的群體。隨著社會的發展,城市化步伐日益加快,大量青壯年農民進城務工,子女和老人在遷移時間上的錯位,以及相當一部分老人對原居住地的留戀,養老載體和對象在時空上發生了巨大變化,跨省流動越來越多,離家時間越來越長,導致越來越多的農村留守老人獨守空巢。
當一個個年輕人告別家鄉,到光怪陸離的城市“尋夢”,渴求有朝一日能夠衣錦還鄉時,他們忘記了,在自己身后,還有一雙雙含淚的眼睛、一對對孤獨的身影,老人們在村口守望著,掐著手指,看著太陽,盼望著親人早日回家。這些在夕陽中斜長的背影,就是他們年邁體弱的父母。雙親中有的年近古稀,有的長年患病,有的拖著羸弱的身軀不分晝夜地在農田里忙碌著。人們普遍稱這些老人為“留守老人”。隨著越來越多的中青年農民離開家鄉,“留守老人”與日俱增。但,誰來關懷、呵護這些老人?他們在農村是如何生活的?誰來保障他們的養老?

除此之外,請看另一組驚人的數字:中國平均每年約有28萬人死于自殺,200萬人自殺未遂。自殺死亡者中,80%來自農村。老年人是中國兩大自殺高峰人群之一,中國農村孤獨居住老人已接近四成,很多“空巢老人”缺乏精神慰藉,存在不同程度的焦慮、孤獨、失落、抑郁等情緒。大連醫科大學心理學教授賈樹華認為,中國的自殺死亡,與社會轉型變化有關,與倫理道德水準下降有關。老無所養,農民外出打工,城市化進程,對農村影響巨大,很多農民自殺死亡都與這些社會變化有關。從這個意義上來講,自殺其實更多的是社會問題。
這些不得不面對的問題,一次又一次地將農村留守老人這個群體推至社會面前。
2013年8月16日,國務院常務會議確定深化改革加快發展養老服務業的任務措施。李克強在會上指出,我國是老年人口最多的國家,達到近2億人,老齡化發展迅速。到2020年要全面建成以居家為基礎、社區為依托、機構為支撐的覆蓋城鄉的多樣化養老服務體系,把服務億萬老年人的“夕陽紅”事業打造成蓬勃發展的朝陽產業,使之成為調結構、惠民生、促升級的重要力量。
而現實卻是:老人在地震后趴磚自救,獨守在農村的老人屢屢遭遇被害……這一特殊的“留守”群體現狀實在令人憂慮。
2013年2月,中國社會科學院發布《中國老齡事業發展報告(2013)》。報告指出,中國將迎來第一個老年人口增長高峰,2013年老年人口數量突破2億大關。在2025年之前,老年人口將每年增長100萬人。同時,勞動年齡人口進入負增長的歷史拐點,勞動力供給格局開始發生轉變。
中國老齡科學研究中心副主任黨俊武是該報告的副主編,研究中國社會及農村老齡化問題已超過20年。據他介紹,勞動年齡人口從2011年的峰值9.40億人下降到2012年的9.39億人和2013年的9.36億人。2013年老年人口數量突破2億大關,達到2.02億,老齡化水平達到14.8%。老年撫養比從2012年的20.66%上升到2013年的21.58%,推動社會總撫養比從2012年的44.62%上升到2013年的45.94%。
起起伏伏的數字只是結果,遠不及真實現狀的悲哀——
他是102歲的獨居老人,在2013年4月20日四川蘆山地震時趴磚自救而“出名”,更讓人無法理解的是:入院后無一親人探望。
百歲老人叫羅財發,兒子在湖北打工,老人與兒子30年未聯系。“我也不想麻煩他。”羅財發說。
地震后第二天,雙腳纏滿繃帶的羅財發,向前來探望他的同鄉人講述了地震時的驚心一幕:“我原來是五六點起床,但地震當天身體不舒服,就沒起床,誰曉得地震把房子晃得好兇,我趕緊往外跑,結果墻磚和門柱砸到我倆腿上,我喊了好久也沒人聽見。鄰居都住得遠,最后我費了好大力氣才把墻磚趴開,爬到街上喊救命。”
據蘆山縣當地介紹,由于老人所在的縣受災較嚴重,死傷人數較多,加之道路中斷,直至4月20日傍晚,羅財發才被救援人員發現,并被及時輾轉送入華西醫院。
“哎喲,你曉得么,成都的伙食就是好。”晚上6點,是華西醫院內地震傷員開飯的時間,病床上動彈不得的羅財發向周圍的人感嘆道。香菇炒肉片、魚香茄子是醫院向轉院來的地震傷者提供的免費晚餐。這樣的晚餐,讓獨居幾十年,每天自己買菜做飯的羅財發甚是高興。
幾十年、幾千個日夜,拉二胡、吹嗩吶是羅財發自娛自樂的方式。在醫院照顧她的護士說,別看羅老樂觀愛笑,其實他內心很苦,“從4月20日地震當晚轉院開始至現在,還沒任何親人來看望過他。”
羅財發并不是個例。據了解,在此批轉院的204名傷員中,像羅財發這樣“無人認領”的傷者共有五六名,其中多是“留守老人”。
假設下次還有類似的災難發生,他們還能順利自救嗎?這次地震后,有的老人永久地失去了勞動能力,他們遠在外省打工的子女會回來嗎?如果不回,那老人如何養老?生活還能繼續嗎?這樣的晚年,會不會在某一天戛然而止?
這樣的試想,讓人不寒而栗。
“父母在,不遠游”的古訓,在當下很難實現。黨俊武戲言,現在把在農村留守的人稱為“386199部隊”,“38”指留守婦女、“61”指兒童、“99”則是老年人。這一說法在民間流傳甚廣,也只限口頭說說,真正落到實處解決留守老人問題,卻是難上加難。
羅財發老人無疑是幸運的,但對于陜西省商南縣十里坪鎮黑溝村黨支部書記翁聯成來說,2013年4月5日那天刻骨難忘。當天中午,他接到一位村民的電話,說本村孫開成遇害了。翁聯成有些不敢相信,火速跑到孫家,59歲的孫開成就躺在堂屋客廳里,撲面而來的是濃濃的血腥味,而他49歲的妻子李某在臥室遇害,墻壁濺滿鮮血。
見此,翁聯成急忙吩咐保護好現場,向警方報案。
村里馬上聯系了孫開成的親人,兩個在外地打工的兒子聞訊往回趕,在商南縣城住的侄女孫榮、在山西朔州煤礦打工的侄女婿陳長華也趕回了老家。
孫榮是4月5日晚上11時從縣城坐上的出租車,6日凌晨3時才到黑溝村。她公公婆婆也住此村,距離叔叔孫開成家走路只有5分鐘。孫榮先來到叔叔家,只有一個堂弟在,看到家里的慘狀,她強忍著內心的哀痛,想給公公陳義學打個電話說一聲,自己當晚不回去了,在叔叔家幫忙,但公公家電話一直沒人接。孫榮心里惴惴不安,有些不踏實,急急忙忙往家趕。
翁聯成說:“當時村子里籠罩著一種恐怖氣氛,大家擔心兇手還躲在附近,村上要求所有人夜間出行必須有人做伴。”當晚,村里68歲的老人楊傳德陪著孫榮回家。
回到家,孫榮發現門鎖著,家里的豬好像有幾天沒喂了,婆婆洗的衣服還在盆里攤著。透過窗戶看,臥室床上凌亂不堪。
推開另一間臥室的窗戶,孫榮看到了令她今生難忘的一幕:公公婆婆都被放到屋角,坐著,眼睛微閉——兩位老人都遇害了。
后來村干部趕來,撬開了門,鮮紅的血跡印在了地上、桌上、床上……
翁聯成了解到,殺人嫌疑犯是4月6日晚上被抓住的:“4月7日凌晨兩點我接到電話,說兇手抓住了。這個消息傳出,整個村子都松了一口氣。”
4月7日凌晨,陳軍被帶到了案發現場十里坪鎮。“極其囂張。”這是在場鄉鎮干部對陳軍的唯一印象。據介紹,陜西省公安廳的一位民警問陳軍:“知道為什么抓你嗎?”
陳軍回答:“知道,殺人了。”
“殺了幾個?”
“我想想。”陳軍遲疑了一下,大約過了一分鐘,又說:“7個。”聽到這句話,在場的鄉鎮干部倒吸了一口涼氣:“難道,還有另外三位遇害人我們沒發現!”
據陳軍交代,自己因在車上聽到附近幾位留守老人家中的孩子剛回來過,認為其家里應該有些現金,所以盯上了他們。3月20日陳軍在商南縣十里坪鎮紅巖村殺死了一位老人,4月6日下午在山陽縣照川鎮珍珠村殺害了兩位老人。
經查,情況屬實。在場的村民、干部,包括翁聯成本人很難相信:染著紅頭發的陳軍在后來到黑溝村指認現場時,竟露出了笑容。“表情很兇。”翁聯成每每回憶起,總是不由得后怕,做噩夢。
翁聯成后來陸續了解到,4月3日傍晚,一頭黃頭發的陳軍(后為了掩人耳目染成紅頭發),從黑溝村村民楊傳德門前經過,后來就聽見溝對面的孫開成家有說話聲。當天晚上,孫開成夫婦好酒好菜招待陳軍,距離孫開成家最近、約有50米遠的女鄰居還被喊過去喝了兩杯酒。據民警介紹,就在女鄰居離開的當夜,孫開成夫婦遇害。當日中午,相距孫開成家有五六分鐘路程的陳義學家,70多歲的老夫婦已經遇害。
孫榮的丈夫陳長華到家略晚些,他本是回家給叔嬸奔喪的,沒想到自己的父母也遇害了。父親陳義學73歲,母親黨翠蘭70歲,提及尸骨未寒的雙親,這個42歲的西北漢子,掩面而泣。
日近清明節,陳長華家老宅旁的一座新墳特別刺眼。
陳長華反復說,本來應該帶著父母一起在縣城生活的,但孩子要上學,學校離家有10多里山路。為了小孩上學方便,陳長華去年咬咬牙,借錢在縣城買了一套房,讓妻子帶孩子在縣城上學,他則繼續留在外地打工。
此刻的陳長華,懊惱不已:“我經濟實力不夠,實在沒能力帶父母過來一起生活。”他弓著腰,沒一會兒,便癱軟在黃土地上。
遇害的聾啞夫妻孫開成、李某,也葬在了房子旁邊。
孫家長子孫德29歲,2012年在煤礦打工受傷,至今右腿走路還有障礙,半個月前他去山西謀新出路,不料竟是和父母的永別。次子孫德虎23歲,在陜西寶雞打工,“開挖掘機,苦得很。”孫開成的大姐說。
已經68歲的大姐那幾天一直在弟弟家幫忙,她自己的3個孩子也都在外地打工。同樣,她也是村子里的留守老人。不可遮掩的孤獨感籠罩在她的臉上,“但我理解孩子們的難處,不出去打工,守在我們身邊,怎么繼續生活?”平時,她還常勸小侄子孫德虎出去掙錢,早日娶上媳婦。否則在這深山里,待在這樣的老房子里,哪家女兒愿意給你?
遠遠望去,黃土高原層層疊疊,這是4月的土地,干涸的大地“咧著嘴”,像是訴說著什么,卻又久久發不出聲。倔強的綠色小芽從地里探出頭。
翁聯成說:“山里沒收入,青壯勞力只能出去掙錢,掙到錢的就在外邊安家了,沒掙到錢的也不愿回大山,哪怕是給人做上門女婿。”他認為,大山里留守老人越來越多的原因是撤點并校。“當初村里有學校,就算兒子去打工,好歹兒媳在眼前,帶著孫子孫女上學。撤點并校后山里的孩子上學特別艱難,現在大家普遍對子女的教育比養老重視得多。年輕夫婦只能一個出門掙錢,一個在學校邊租房照顧孩子。老人,也就只能放在家里了。”
翁聯成的聲音慢慢沉了下去……
與留守在農村的老人相比,那些家里條件好,子女又孝順的,會把雙親接到城里一起生活。楊傳德老人為年輕人辯護:“現在的年輕人,不孝順的很少,關鍵還是沒辦法,沒那個經濟實力。”他的大兒子在外地打工,大兒媳在學校附近租房陪孩子上學,一周也只能回來一趟。小兒子在河南做了上門女婿,一年也只有在春節時團聚一次。
據村里人介紹,經過幾次撤鄉并鎮,十里坪鎮如今是商南縣面積最大的鄉鎮——321平方公里,平均海拔800米,山高人稀,總人口約18000人,其中,60歲以上的老人占20%。從十里坪鎮前往黑溝村,開車走十幾公里后,就只能步行了。翻過一個山梁,再從梁上過溝,就是熟悉地貌的村民也要走半個小時。翁聯成說,村里1300多人,外出務工的約有500人,占村里主要勞動力70%以上。上點歲數的在煤礦、金礦上打工,年輕一點的則在南方工廠做零活兒。
“我們這里,大山地區,偏遠閉塞,大家只能靠出門打工掙錢,孩子們大都被大人領到城里上學了。”翁聯成說。
4月9日,商南縣十里坪鎮黨委、鎮政府下發文件,在全鎮深入開展關愛留守老人服務活動。
據翁支書介紹,鎮老齡辦開始對每個村60歲以上留守老人登記造冊,主要記錄老人姓名、年齡、家庭狀況、身體狀況、勞動能力、困難原因,基本生活需求及子女聯系電話等。
除此之外,當地還根據老人實行分類服務管理,分為重點照看對象、定期照看對象、重點幫扶對象和一般幫扶對象四類。確定幫扶責任人,實行定期上門走訪。
為方便老人生活,十里坪鎮制發了“一卡式”便民聯系卡,將被幫扶老人、幫扶人的姓名、工作單位、電話標明,明確幫扶責任。建立結對幫扶機制,各包村干部和村干部、各村黨員、組長與60歲以上行動不便、孤寡老人、生活困難等留守老人實行結對幫扶,開展“三上門”服務:其一是上門慰問溝通,陪老人拉家常、干家務;其二是上門全程代理,辦理戶口、開具證明等事由幫扶人員代辦;其三是根據留守老人需要,幫扶人員提供安全防范、法律援助、身體檢查等服務。
就在記者采訪的前幾日下午,商南縣在十里坪鎮舉行了全縣社會治安百日排查整治啟動儀式,很多縣上包村干部進村工作。
但只有在慘劇發生后,才想起采取行動,無疑令人反思與悲哀。
我想起躺在病床上無助的老人羅財發,也想起翁聯成電話中時而語塞、時而顫抖、時而嘆氣的無奈。是什么,讓年過半百的老人如此恐懼?又是什么,讓他們失掉了農村生活原本該有的色彩?
答案無從得知。
2013年,全國留守老人將突破1億,大部分在農村。在“家庭養老”的傳統模式下,子女是農村老年人晚年生活的重要保障。然而,隨著這些年在農村青壯年勞動力的大量外流,家庭養老的基礎受到了動搖。
慘案的發生,雖是個案,卻很能說明問題。
采訪中,有老人告訴我,農村留守老人有三怕——“怕生病、怕過節、怕花錢”。
這在我國更加偏遠的西北地區,更為突出。
陜西省渭南市,有人口約547萬人,其中農業人口300多萬人。下轄素有“渭北黑腰帶”之稱的白水縣。汽車顛簸在黃土漫天的土地上,土包一樣的小山飛速地閃過。再走一段,一座座的煤山“撞”入我的眼簾。當地人介紹,這是他們過日子的“靠山”。
村里老人的子女大都在礦上挖煤,要么,在據此地幾百公里外的城市打工。我想起作家閻連科寫農村,鄉村,不是那個年代的主題,不是革命的主題。那個年代,和今天的改革開放完全一樣,主體乃是城市,而非鄉村和十億農民。無論何樣歲月,中國的主人翁都是那些曾經在新舊中國的革命中和革命有過密切聯系的人。但鄉村,解放前是中國革命的主要陣地;而在解放之后,除了“大躍進”和“三年自然災害”,或多或少,已經有了角色的根本變化,只是社會主角的群體配角,是革命漫無邊界的輻射地帶,只是革命興起時的必然犧牲和最終成就革命的遼闊地緣。“大躍進”和“三年自然災害”,最深刻的教訓就是,革命出產激情,并不生產糧食。“三年自然災害”時,餓死的人成千上萬。這就證明,無論如何革命,鄉村還要種地。
也必須種地。
要種地,要割草放牛。或讀書與割草與放牛并重。說不清哪個是正業,哪個才是業余。在割草與放牛中,年輕人親眼目睹著父母們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無休止的勞動換來的無休止的饑餓。這些所見,滋生了那時他們懵懂內心要逃離土地的心愿。
這心愿,促使當下農村年輕人心中埋下了種子,是年輕人逃離土地的理由。
75歲的麻德懷,有4個兒子,1個女兒。二兒子麻智斌曾在鄉人大做主席,現在縣農法辦做書記,用麻德懷的話說,“熬出來了。”每兩周,麻智斌回家一次,相較于其他家庭,麻德懷的家過得相對寬裕。
麻德懷在大隊干了40多年。現在,家中的9畝地是他和77歲老伴王妙英的全部收入。“種小麥,去年收成好。今年干旱,目前顆粒未收。”麻德懷抬頭指指天,又低頭跺跺腳,說:“我們是靠天吃飯的呀。”
2013年春節,家中的3個孫子、2個孫女紛紛從外地回到家與爺爺一起過年。當軟酥可口、熱氣騰騰、夾著豆沙和棗泥餡兒的黃饃饃和撒著蔥花的羊肉面端上桌,春節的序曲正式拉開了。
只是,這樣的團聚時刻也只能維持5天。
初五,遠道而來的孩子們收拾著各自的東西,陸陸續續地離開了麻德懷家。
“如果你走了,爺爺想你怎么辦?”麻德懷問年幼的小孫子。
“想了就打電話嘛。”小孫子眨眨眼,沒給出令爺爺滿意的答案。在麻德懷的心里,只有一家團聚在一起,才叫“幸福”。
想到睡不著覺了,麻德懷也會帶著老伴一同去城里看望孩子們,“但不習慣,吃喝習慣都變了。”說著,麻德懷兩手落在了穿著雙層厚棉褲的腿上,從今年開始,兩位老人就不能下地干活兒了。“腿疼得不行,腿腫,很癢,一摁一個坑。”不單單是種地,由于該地區嚴重缺水,吃水都要開蹦蹦車到鄰村借水,“一次拉三桶水,平時喝水要省著,要抿著嘴喝水。”現在因為腿腫的緣故,麻德懷減少了拉水的次數。
麻德懷的老伴心臟不好,經常心口疼,嚴重時還會心衰。采訪當日,老人對我說,他們準備第二天洗曬衣服,后天要互相陪著去西安看病。看病的艱難,也令麻德懷格外擔憂:前幾年生病,他在白水縣看病,后又轉到西安交大附屬醫院,花銷超過2萬4,縣里幫助報銷了70%。開銷并不是最大的問題,兩人在路途的生活才是麻德懷最犯愁的。“兩人身體都不好,還要互相照顧著。真怕出點兒什么事,但又不想叫孩子陪我們。”
盡管如此,麻德懷口中的子女還是孝順的。“血壓計就是他們買的,我們兩個經常互相量血壓。”麻德懷說,孩子們還要供孫子輩上學,負擔不小,回家消費太大,走親戚還要破費。對于自家孩子不能陪著去醫院,麻德懷并沒有抱怨,卻只是希望自己身體“歡實點兒,少生病”。
在常人眼里,他是農民,也是父親,勞作與耕地是他的本分,唯有日夜的勞作,才能使他感到自己是活著的,是天經地義的一種應該。
麻德懷的個頭超過一米八,因為腿疼,現在只能彎著腰,起身時都要拿手扶一下地,雙眉會倏地收在一起,痛苦之情顯而易見。
也有不孝順的子女。從麻德懷家出來,走上5分鐘的路,便來到了83歲的麻友民家中。屋里靜極,常年停電的燈泡吊在陰暗屋子中央,上面,被蜘蛛網羅織著,不難看出,煤油燈依然是這個家庭最為主要的角色。煤油燈光是一種淺黃色的土地原色,照在人的臉上使人永遠都呈出病病懨懨、缺少營養的神情。
生活甩給麻友民的,不僅是病懨,還有孤獨,老無所依。日累月積的歲月之筆在他的臉上肆意刻畫著。看到我來,他瘸著一條腿,嘴里嗚咽著因激動而發出模糊的聲音,踉蹌著朝我走來。
麻友民的家極度貧困,全家也只有兩個人,都沉默在寂靜里,坐在外屋不說話。待我進去時,我看了看老人,輕聲問:“就您一個人嗎?”有人瞟了一眼邊上的小板凳。我就順著那目光,朝下看了過去。小凳那邊比起外院暗許多,光線微弱,像極了病人懨懨的呼吸樣。我在門口怔了一會兒,才看見靠后墻的板凳上,76歲的王蓮葉坐著面朝里。她的面前,一個巴掌大的小菜板橫放著,幾棵孤零零的小蔥散落其上,沒有“情緒”地等待切碎。
我輕聲叫了一聲“奶奶”,朝她那兒走了過去。
老人動了一下身,可沒把身子轉過來。
“耳朵不好,聽不大清。”麻友民有些不好意思。
我隨手拿了小板凳坐在她身旁,也想做做樣子,和老人寒暄幾句,但也只就那么坐了一小會兒。當我起身時,老人忽然把手伸過來,拉住了我,渾濁的眼睛里,開始忍不住淌淚。
麻友民有3個兒子,就住在鄰村,雖然住得近,但兩家春節也要分開過。
早晨6點,麻友民開始了一天的忙碌,盡管腿腳不靈便,但給羊拔草、除草、喂草的活兒都是他一個人完成,我們一進門時發現的平板車,便是他運草的工具。
現在,家里的幾畝地全分給了兒子家,陪伴兩位老人的,是3只羊,收入來源僅靠賣羊羔,“我們每月花100塊錢。”二老的開銷少得可憐。
堂屋的一角,有張小圓桌,上面放著一臺7年前買的電視機,插銷斜擱在桌上,我找了一圈,沒看到插板,更不知如何使其通上電源。
“平時看電視嗎?”我問麻友民。
他搖搖頭,做了個擺手的姿勢:“舍不得,不常看。”
彼時,屋外,王蓮葉正在忙活他們兩人一天中的最后一餐。在陜西農村,每天普遍吃兩餐,早十點和下午三點。剛剛菜板上的幾段小蔥,在老人的手下,轉眼間切成碎末,屋外的灶臺,熱氣正順著鍋沿呼呼地冒著,躥起的火苗舔著灶爐,咝咝地發出聲音。王蓮葉坐在一旁,不斷地往里添柴火,一條年邁的黃狗臥在老人腳邊,不時地四處張望。
常年陪伴他們的,也只有這條狗了。
這條狗的年齡也相當人的80歲,在麻友民家忠誠地守候著。
“春節怎么過?”我問他。
“春節不關我事。”
“兒子孝順嗎?”
屋里的空氣變得凝重,麻友民的臉上烏云密布。半晌,老人喃喃道:“他們也難。”
孝順與否,已從話音中聽出,我還需要問什么呢?
晌午,氣溫驟升,天空卻蒙上了黃土的灰色,每一口呼吸都帶著濃郁的土味兒。麻友民依然住著窯洞,用手輕輕拍拍外墻,帶著溫度的黃土順音而落,“沒離開過。生在這里,死在這里吧。”麻友民苦笑著。
“孝”,它仍是一個社會難以斷根的字。我們自古講孝,不僅中國人,只要是人類,甚至動物界,都有孝行的表現。孝是天性自然的流露,非關知識,亦不需學習。有多少人身為父母后,才體會到“子欲養而親不在”的悲傷呢?
麻友民老人的遭遇讓我想起了一篇題為《怎么會讓母親有這樣的想法……》的帖子。帖子的主角是一位母親。這位母親去菜市場撿剩菜葉和空空的水果箱,不小心碰臟了一個姑娘的衣裳,立即引來這位姑娘的罵聲:“狗東西,慌什么慌?”這位母親隨后寫道:“聽到這句話,娘好高興。因為,兒呀!娘好想做你家的一條狗。”兒子找到好工作,住進大樓房,娶上美嬌妻,家里汽車、彩電、冰箱要啥有啥,可父母老家的瓦片卻連雨都遮不住。四處奔忙的兒子很少打電話回家,因為“電話費貴”,“還要省錢為你家的狗買狗糧”,“娘也想做那條狗,心里想著,娘什么時候也能吃上那香噴噴的狗糧”。兒子為狗鋪了個溫暖的窩,不忘給狗補充營養,不忘給狗買漂亮的花衣裳,可家里的老父母吃著燉白菜、穿著打補丁的衣服。兒子常牽著狗去公園散步,卻不曾帶年邁的父母出去游玩,這位母親幻想著有一天能成為兒子家的狗,跟著兒子去散步,“好風光”。
母親問道:“你爹的腿腳不方便;你娘的風濕病呀,好多年了——和你的年齡一個樣。父母一天天老了,可兒子怎么就不知道?”
兒子為一條狗被踩死而憤怒,“你說,狗也是生命,你說狗比人強。”母親也憤怒了,“兒呀!你說得對,娘也覺得,養狗要比養兒強。”母親無語問蒼天:“是否能喚回你那即將喪盡的天良?”
帖子一出,網友嘩然。一位網友尖銳地指出:“看完很心酸,堅決不做這樣的兒子!”網友“再造人宅鬼”則感嘆:“有如此不孝之子,能讓母親有這樣的感言,作為兒子的你,良心何安?”他譴責讓母親如此心酸的兒子,“這忘恩負義的‘薄情兒’,連狗都管吃管喝,為啥不管養你長大的娘?”“Emp蘇州囡”則說,孝敬父母是中國的傳統美德,連這點都做不到,當什么中國人,“做人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在我身邊就有這樣的不孝子,自己住著高檔房,開著名車,進出抱著名犬,還一口一個寶貝地喊。可對自己的爸媽呢?3個月也不回趟家,回去也像是做客,啥事不做,啥話不問,坐下就吃,吃完就走。”“遼海秋風”憤憤地寫道。“白云飄飄”提醒道:快醒醒吧,那些忘記了父母的人。而一位網友則回了一句:“對不起,爸媽。”
一些網友的父母已經離開人世,他們在網絡上呼吁大家,父母健在的兒女一定要好好孝敬自己的雙親。網友“人也累了”深有感慨,他的父親去世得早,平時想買些東西孝敬母親,可她總是說不需要,“那個時候天真地以為母親說的是真的,我也就沒再堅持。現在回頭想想,自己真的不懂母親。在此,我真心地對母親說一句:媽,我愛你!過年的時候我一定要當著她的面說。”
網友“天狼”表示,人一生可以隨時叫一聲爸爸媽媽,那是最大的幸福,擁有時不珍惜,失去時才知道那份珍貴。子欲養而親不在,那時人心將何等地痛!再多的錢也買不回一顆后悔藥。
不少網友還回帖分享了如何讓父母高興的秘招,“其實父母要的,就是兒女給的一個小驚喜和回家看望。”
沒有新聞、沒有噱頭,在網絡世界里,這樣一篇文字,總是頂在最前面。它引起了眾多網友注意,跟帖一天就過10頁。
這一帖帶來及時提醒,猶如那首歌曲《念親恩》:父母親愛心,柔善像碧月,常在心里問何日報,親恩應該報,應該惜取孝道。
也記得作家閻連科寫自己春節回老家看母親:倏忽之間,兵已做了14個春秋,每遇了過年,就念著回家。急慌慌寫一封家信,告母親說,我要回家過年,仿佛超常的喜事。母親這時候,便拿著那信,去找人念了,回來路上,逢人便說,連科要回家過年了。接著,過年的計劃全都變了。肉要多割些,扁食的餡兒要多剁些。

做這些事情時,母親的陳病就犯了,眼又澀又疼,各骨關節被刀碎了一樣。可她臉上總是笑意充盈著,挖空兒到鎮上的車站,一輛一輛望那從洛陽開來的長途客車。車很多,一輛又一輛地開來;人也很多,一涌一涌地擠下。她終于沒有找到她的兒子,低著頭回家,夕陽如燒紅的鐵板樣烤壓著她的后背。熟人問說哪兒去了?她說年過到頭上,卻忘了買一包味精。那人又說味精不是肉,少了也就少了。母親說,我孩娃回來過年,怎能沒了味精呢。
回到家,母親草草準備了一頓夜飯,讓人吃著,身上又酸又疼,舀了飯,又將碗推下,上床早早睡了。然卻一夜沒有合眼,在床上翻著等那天亮。天又遲遲不亮,就索性起來,到灶房把菜刀小心地剁出一串煩亂的響音。剁著剁著,案板上就鋪了光色,母親就又往鎮上車站去了,以為我是昨晚住了洛陽,今早兒會坐頭班車回家……
這樣接了三朝五日,真正開始忙年了。母親要洗菜、煮肉、發面、掃房屋,請人寫對聯,到山坡采折柏枝,著實挖不出空來,就委派她身邊鄰舍的孩娃,到車站等候。
待孩娃們再也感覺不到新鮮,母親也就委派不動他們了。到車站上就冷清許多,忽然間仿佛荒野了。可就這時候,“我”攜著孩子,領著妻子,從那一趟客車上下了來,踩著那換成了水泥的街路,激動著穿過街去,回到了家里。推開門時,母親正圍著圍裙在灶房忙著,或在院落剝玉蜀穗兒喂雞,再或趴在縫紉機上替人趕做過年的新衣。而無論忙著什么事情,那塊自染的土藍圍裙總是要在腰上系著。這時候看見“我”、妻子和孩子,便略微一怔,過來抱了抱她的孫子,臉上映出難得有一次的紅潤,說你們外面忙,火車上人又多,回不來就不要回了,誰讓你們趕著回來過年呢?明年再也不要回了!
是真的不愿意讓他回嗎?
一位在北京某三甲醫院工作的宋醫生告訴我,每年春節的歸程火車票對他而言很好買,“根本不用搶”,因為每年春節基本都是大年三十值班。和著火車窗外的炮竹聲,終于在新年到來之前趕到了家,“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很幸福。”一次,父母跟他說,等下次回來時給他們買一臺豆漿機,小宋想都沒想就答應了。隨后想想不對,下一次回家會是什么時候呢?如果還是像今年一樣,要在大年三十踏上回家的列車,父母豈不是要等一年?小宋最后在網上給父母訂購了一臺豆漿機,“父母很理解我,也說過不讓我惦記,不用年年都回的話,只是離得太遠,有些時候力不從心。”
當留守老人被一再提起,相關法律一再重申的時候,公眾差的只是那顆惦記家鄉父母的心。就像麻友民老人所言,哪怕打個電話呢,見不到人,就是聽聽聲音也行。
艱難的生活,孤苦的晚年,讓很多留守老人動了自殺的念頭。
2013年7月24日,四川一位八旬空巢老太太在家中上吊身亡。數天后鄉鄰發現報警,兒女居然還稱“視情況回家”。據重慶石柱警方提供的消息,警方初步斷定死亡日期應在3天以前。
7月17日,老太太讓76歲的鄉親向某趕集時幫她買止疼片和白酒,說腳上長了瘡疼得厲害。向某回答說22號才去趕集,老太太應允稱沒關系,囑咐向某記得帶回來就好。
18日,老太太侄子端了碗豆花給老人,在門口喊了幾聲未見應答,因她平時也不愛怎么搭理人,侄子端著豆花又原路返回。
22日,向某給老太太買藥回來,在門口喊了多聲沒人回答,門又從里面鎖上,懷疑出了意外,立刻給村干部黃組長打電話。黃組長一行來到老人家門口喊話無人應答,眾人撞開了房門。民警趕到現場時房門已被打開,屋內散發著惡臭,家具布滿灰塵,老太太吊在用頭巾結著的床頂上(土家族的床頂上都有裝飾,用于掛蚊帳和屏蔽外界干擾),身子半站著,頭發散開。民警現場勘查并進行尸檢,判定老人系自殺身亡,初步推斷死亡日期為18日。
據后來民警調查,老太太今年80歲,眼睛因白內障幾乎失明,育有1子2女,兒女均外出打工多年,老人現和其他3位老人生活在一大院里。據鄉鄰說,她居住的院子以前有50多人,后來陸續搬走,年輕人也外出打工了,現在就只剩4位老人留守家中。
據從鄉鄰那里了解,老太太平日不愛和人說話,性格孤僻,加上子女和鄰居關系冷漠,導致她死后沒人愿意幫忙料理后事。
民警在老太枕頭下發現1000元錢。據村干部講,老人是村里五保戶,錢估計是她想身后事請別人幫忙而留下的。民警留意到,老太太屋里除了一點米,幾乎沒有其他吃的,似乎也沒有廚房,只在底樓有一個吊著的頂罐,揭開蓋子只看見灰塵。
隨后,民警立即聯系老人兒女,可她的兒子告訴民警,要處理完手里的事情,看第二天能否回家。聽聞民警讓其坐飛機趕緊回來時,居然說:“坐飛機太花錢了。”
黃組長說,老人丈夫的哥哥在兩年前用同樣的方式結束了生命。院外,與她一起住的另一位老人在聽(老人雙目失明)著發生的一切,手里緊緊地抱住一只貓,大大的眼睛空洞地“看”著院子里的人,表情嚴肅。
經民警與村干部溝通,他們答應近期會多到老人家走動,想辦法安置老人到敬老院養老,不夠的經費由民警資助。
老太太的遭遇,讓我想起麻德懷因為疼痛而站不穩的雙腿,想起麻友民對今后生活的絕望和擔憂,想起他們因為生活的艱難而不得不拖著病體勞作。黃土地賦予了他們沉默、堅忍的性格,留守老人們便在與日俱增的孤獨、企盼、失望中漸漸老去,直至身體覆上黃土。
他們在外打工,也是一個“尷尬”群體。吃不飽、無處睡,遭白眼,比這些更難挨的,是肩上背負的包袱和一家老少的所有開銷。老人在家中盼望,他們在城市流浪,坐在穿梭于大街小巷的公交車上,路燈發出的橘黃色光芒柔和而蕭索。他們無數次地問自己:我到底在做什么?目標在何方?該追求什么?努力思索后,只不過讓自己的腦袋更加糾結。
早春四月,乍暖還寒,身著單衣的李歡坐在我對面。19歲,這個年齡,大都應該在上大學二年級,李歡卻來北京打工一年了。來北京時,沒帶衣服,唯一一套像樣的,是在一起打工的阿姨送的。
彼時,她在我面前,脆弱得猶如受驚的小貓,一談到爺爺、奶奶、家這樣的關鍵詞,就忍不住掉眼淚。
她說,小時候的春節,總會在家守著老人,洗洗涮涮、打掃屋子、換新衣、購年貨,盡管不富裕,因為全家能守在一起過年的緣故,感到分外溫馨。
2012年,是李歡外出打工的第一個年頭,沒攢夠錢,不能回家。去年春節,她站在煙花四起的北京大街,想象著屋內一個個團聚的家庭,“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李歡是甘肅徽縣人,家里不僅窮,負擔也重。父母患有精神疾病,父親糊涂到不認識錢,但認得女兒。母親還會簡單地算賬,平時家里的開銷記錄都由她負責。
家中,只有她和妹妹是父母親生的。爺爺另抱養一女,目前在上大學。李歡是為家里出力最大的。自小,她便一直跟著爺爺奶奶生活,“如今,他們已經70歲,我該挑大梁了。”李歡說。
來北京之前,只要一提到首都,李歡都會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揚,有一段時間總喜歡跟朋友說:“我要去北京了。”但來了之后卻發現,這里帶給她的遠非想象中那般簡單。家里的姨表哥在京上中醫學校學習中醫推拿,在他的幫助下,李歡進入北京某家正規按摩院學習手藝。李歡個子瘦小,面對體格稍高大的客人,就“總是吃不消”。也因為年紀小,李歡的客人很少,“如果客人能多一點,收入能比現在高不少。”
咖啡店里放著不合時宜的薩克斯曲《回家》。“忙活半天,連回家的路費也掙不出來。”如鯁在喉的話一說出,李歡有些后悔。桌上,她點的奶茶慢悠悠地冒著熱氣,透過彌漫的霧氣,我看見李歡的眼里含著大顆的淚珠,她咬咬嘴唇,眼淚還是流了下來。我拍拍她因哽咽而起伏的肩膀,連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
2009年,李歡家中蓋房,鄰居開車拉磚,倒車時沒看見站在車后的姑姑。“姑姑那年才40歲,爺爺隨后同鄰居打官司,當時只賠了4萬塊,剩下的錢,至今沒拿到。”爺爺俯身掩面而泣的淚水、枯瘦而佝僂的背影、絕望而無奈的哀號,在李歡的心里難以釋懷。她說,這是她第一次見爺爺哭。
去年李歡奶奶生急病,在來北京以前半年,李歡曾在甘肅當地飯店做過服務員,每月省吃儉用,偷偷攢下一些錢。這筆錢在2012年奶奶生病時派上了用場。去年夏天,奶奶突然發病,被緊急送到醫院搶救,李歡也被爺爺從省城喚回了家。
慘白的病房,7個日夜,李歡和爺爺憔悴不堪。醫生只告訴李歡兩個結果,老人有可能會癱瘓,也可能會“沒”,要做好思想準備。“爺爺哭了,癱瘓不怕,只要人在,就能互相有個照顧。”這是李歡第二次見堅強的爺爺落淚。
命運之神眷顧了李歡一家。10天后,奶奶轉危為安。半月前還曾烏云密布的家庭,被火辣辣的陽光猛地扯開一角,生活繼續,一切如常。
與爺爺奶奶的感情如此之深,源自李歡小時候。剛出生時,李歡得過一次重感冒,高燒不退,因為父母的智力問題,只得由奶奶想辦法,奶奶從衛生所拿來了感冒藥,碾碎,一點一點地喂給李歡吃。
類似這樣的情況,李歡在小的時候犯過兩次,每次都是兩位老人使她轉危為安。李歡說自己的命是他們給的。總是在夜半,“爺爺翻來覆去睡不著,想事情,壓力很大,但他從不跟我講。”李歡的爺爺很瘦,“只有90多斤”。每日老人吃得簡單而單調,面條、饅頭、白菜,碰到農活兒忙的時候,“根本顧不上吃飯,”因為“地里的活兒等不了你”。
李歡爺爺有很嚴重的支氣管炎,每年冬天都會犯。前不久李歡打電話回家,聽說爺爺今年沒犯病,“開心得不得了”。“現在就愁不下雨,地里的莊稼怎么辦?”李歡的擔憂顯而易見地寫在了臉上,眉頭微蹙著。
剛來北京時,李歡隔一兩天便會做個想家的夢。夢里,她時而依偎在長輩身邊,時而迷惘在大都市的光怪陸離中。每一次,李歡都會哭著醒來,再擦干眼淚,繼續一天新的生活。
“北京好嗎?”我問她。
“好,但離家太遠了。我擔心家里的老人,想著能打工多掙些錢回去,身上就有使不完的力氣。”她回答得很平靜,與之前小女孩般戚戚然落淚的樣子判若兩人。
李歡最大的理想是自己開店,“按摩畢竟是門手藝。”22歲時,李歡才有資格考取高級按摩師證。“還要再熬幾年。”前途,對于李歡來說好像斷了線的風箏,能隱約看到,卻用手摸不到、觸不及。
2013年5月,廣州率先取消城鄉戶口劃分,新戶口簿統一為“居民戶口”。
李歡說,不知道自己家的戶口簿上何時能成為城市戶口。但戶口雖改變,觀念能輕易改變嗎?“農村人”的帽子依舊難以摘掉,身份也依舊受“城里人”的排擠。
對李歡而言,在北京熬年頭的日子才剛剛開始。
王榮林是一個很有意思的90后,微博名叫“農民工行走中國”。個人介紹簡單明了:2012年,為了圓夢,我離開農村,已經在西安打工8年,為夢想加油!有自己的一輛車,沒有目的地,用自己的一生行遍祖國的每一片土地。
王榮林的家鄉在陜西商洛縣(也是文中第一部分發生慘案的商洛縣),現在在西安某建筑工地打工,主要做木工支設墻體模板。今年23歲,家里父母年事已高,父親常年有病,莊稼地里的活只能由母親全權負責。
在王榮林打工的工地上,像他那么大的小伙子,占了大部分。“家里的父母都有‘留守情結’。雖然我每月掙的錢不多,卻很想接父母到自己身邊一起住,被父母拒絕,說不習慣,周圍的人也不認識。”
13歲時,王榮林因家庭困難輟學在家。那年,他給家里放了一年的羊,“那是我現在回想起來最開心的事兒。”很快地,14歲的王榮林開始外出打工,迄今已在異鄉漂泊了9年。不能說回就回的家鄉,雙親格外讓他牽掛。父親的病日漸嚴重,身體也日漸消瘦。吃藥、輸液、住院,是常有的事。王榮林哥哥也和他在同一個工地打工,
王榮林至今還記得自己打的第一份工。那年他14歲,在西安一家裁縫店當小工,主要工作是剪線頭、做衣服口袋、釘扣子、燙褲襯(拿硬紙板貼在褲子上,燙硬了再折起來做,通常在做西裝褲的褲腰、褲兜時會用到),200元/月。老板管吃住,最忙的時候一天只休息三個小時,這樣不分晝夜的生活有時會連著干上一兩個月。困極了,邊給褲子剪線頭,邊趴在桌上打盹。睡著了,一不小心剪壞褲子,每到這時,王榮林便央求做褲子的師傅幫忙打補丁。
“剪壞一條褲子要賠20元,一個月掙那么少,那時賠錢特別不舍得,能蒙就蒙過去了。”王榮林有些不好意思。想起當年第一次外出打工,第一次撥通家里電話的情景:電話接通,喊媽的那一聲,還是孩子的王榮林,抽搭著告訴母親想家。“在西安還好嗎?缺錢了和家里說。”“打工那么多年,也沒怎么哭過。”但那一次,王榮林覺得自己好像走進了迷宮,找不到出口。
“當年打電話兩毛五一分鐘,我打了10塊錢。和母親說了好長時間的話。”
那年春節前,王榮林得到了一個月掙到的50元錢。花了10元,還剩40,他揣著錢,在大街閑逛,不知如何花剩下的錢。走了一上午,他在地攤給自己、父母、哥哥,各買了一套衣服。大年三十的清早,15歲的王榮林,帶著攢下的1500元錢和三身衣服,回家過年。
在裁縫店做雜工,讓榮林切膚體會到:不讀書,一定沒有出路。現在,王榮林的兒子快兩歲了,愛人在距離工地20多公里的家全職照顧孩子。而他自己為了方便白天干活,晚上住在工地宿舍。每隔兩周,王榮林回去一次。
西安最熱的時候,地面溫度高達70度,頂著這樣的溫度,王榮林時常一個人爬到30層高的頂層,仰天而望,明晃晃的太陽、熱烈而刺眼的陽光,讓他不由得瞇起眼。黝黑黝黑的膚色,濕答答的汗水淌落在胸前,有時,“分不清是汗還是淚。”累極了,榮林也會倏地想起做學生時家中墻上掛滿的獎狀,“一面墻都是,現在做夢還會夢到呢。”他說自己是90后,在很多人眼里,80、90后農民工都很不“入流”,“不是常人眼中的農民工,因為我們并不只是埋頭打工,也懂得享受生活,算是新生代農民工。”
因為家住大山里,王榮林家中現在也沒法用手機,院外那根足有10米高的天線,仿若牽掛,一頭連著在遠方打工的王榮林,另一頭連著守在家中的父母親。“必須接通天線,要么父母年齡大了,有事也聯系不上我。”現在回家,“他們已經沒什么要囑咐我的了。以往,經常關心我在外是否吃飽、穿暖。”現在每次離家,都是他一遍遍叮囑父母,“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就變了。”王榮林小聲地嘆氣,面色上有一種與年齡極不相符的篤定。
9年中,王榮林的打工之路并非一帆風順。2006年,他16歲。帶著父母集中全家給他湊的5000塊錢和6個工人只身來到西安創業。“其實,我只管父母要了4000塊,以為他們只能幫著湊3000,卻在我臨走時給了5000。”當年,王榮林的大姐夫在山西煤礦上班,手頭較寬裕,父母為了他,拉下臉找了很久不聯系的大姐夫。
到了西安,王榮林托朋友承包了一家服裝廠燙衣服的活計。忙到什么程度?“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最忙時,一個晚上要燙2000條褲子。”好景不長,因為身體實在吃不消,又不懂管理,還是小孩的王榮林很快無法堅持。那年夏天,是服裝生意的淡季,他以1萬元的價格將店重新盤出。半年下來,除了盤店的6000塊錢,王榮林還額外掙了1萬多。
錢讓王榮林興奮不已。金錢帶給他的光鮮感遠不是眼前。春節回家,小包袱里揣著錢,逢人便送個禮物。那一刻,雙親臉上的驕傲,鄉里鄉親嘖嘖地羨慕,同齡人站在一旁的竊竊私語……這些,讓王榮林忘卻了一夜燙2000條褲子的辛苦。
盤出服裝店,王榮林又開了一家音響店。這次,沒有那么幸運。投入兩萬,最后賠個精光。
“沒想過會這樣,太突然了。自己失敗不怕,搭上父母養老的錢。”對面的王榮林開始語塞。
僅一年,王榮林便從家鄉父母的榮耀,變成了可憐兮兮的敗家兒子。那年春節,他說沒臉回家,可還是回去了。因為“沒錢在外面過年”。大年初一走親戚,無論家人談什么話題,最后問題核心總是落在王榮林身上。父親甩出了一句:“糟蹋了那么多錢,還有臉回家!我和你媽在家盼著你進城能有出息,你這樣對得起我們嗎?”
王榮林的心里并不好受。“從正月到臘月,我都不敢抬頭看他們的眼睛。”王榮林說,因為年輕,也因為太在乎,他做什么事情都想親力親為。他想第二年重新開始,哪怕錢少一點,店面小一點,但彼時,雙雙留守在家中的父母已然不放心讓兒子再去開店闖蕩。他們給王榮林下了一條死命令:只能老老實實地和哥哥去工地干活,學門能養活自己的手藝。王榮林聽了父母的話,“也就這樣,聽從了命運的安排,重新回到了城里。”
“我認命,但不后悔。”王榮林一字一頓地說。
生活繼續,聽從命運的安排。90后的年輕人,被殘酷的社會一點一點地磨礪著,直至變得“圓滑、安然處之”。父母日漸老去,“不希望我太波折。”半年前,王榮林被工友選為“工頭”,卻被他拒絕了。工頭雖是領導,掙得卻不多,“而且還不自由”,比王榮林大兩歲的哥哥,已經是同工地的領導。兄弟二人每月給家里寄兩千,用于父親治病和養家。“地里收成不好,父母另要買菜、買糧。現在農村有新農合,爸爸的醫藥費能給報銷一點,負擔小多了。”
王榮林說,很感謝自己那幾年的困頓時光,讓他“加速”融入社會。但心里卻始終無法釋懷父母對他的不理解。“我知道,除了自己努力打工掙錢,別無出路。”那年,回到西安打工的王榮林在工地上不斷加班,一個月承包的工作比老工友半年的還多,掙的錢更多。年輕的王榮林是新手,別人干一個小時的活兒,他則要用兩小時。“那也不怕,早晚會干出來。”也是為了賭氣,那一年王榮林和父母有半年多沒聯系。換了手機號,只有自家哥哥知道。一日晚上,父親突發胃病急癥,從哥哥那里得到消息的王榮林大驚失色,忙往家中趕。“從西安早晨坐車,到商洛也要下午四五點,下車便是20多里地的山路,要走約1個多小時。”王榮林趕到家中時,父親已被送進了醫院。兩代人的隔閡,就這樣被意外打破了。
“我們商洛縣新聯村,幾乎家家的孩子都在外打工。每家每戶都有留守老人,加起來,不是個小數字。”也只有春節那二十幾天在家:臘月三十掃墓,對聯一貼,燈籠一掛,大年初一的團圓飯讓歸途的游子們倍感親切。
王榮林對未來沒有規劃,不是不敢想,只是“規劃來規劃去,都被現實打敗了”。一家人蝸居在廉租房內,昨天還在蹣跚學步的兒子,今天就能自己搖搖晃晃地走路了。作為父親,王榮林必須為孩子的讀書問題作打算,是留在西安還是回老家?父母身體不好,能幫他們帶嗎?“解決生活的首要問題,就是解決住房問題。”但6000元每平米的價格令王榮林望而卻步。
“最想跟父母說什么?”我問他。
“保重身體。”王榮林嘆了口氣。
因為工作很忙,王榮林與父母打電話的次數越來越少,但他們的年齡越來越大了。“心里最難受的,是接通電話,父母說的第一句總是問孩子好不好,家里好不好,錢夠花嗎?”王榮林希望通過自己的力量,憑本事掙錢,讓全家過上好日子。
今年4月前后,村里硬化道路,每家每戶都要掏錢,按人頭算,一人500元,王榮林給父母交了2000元。“但現在過去好幾個月了,硬化道路的事又擱下了,村里很多老人都想去退錢。”但他并不想讓父母退錢,“畢竟,在村里怕得罪人,自己不在父母身邊,得罪人了誰照顧他們呢?”除了不敢得罪人,王榮林每逢過年過節還要去拜會那些老鄰居,因為平時父母的起居和生活,免不了周圍鄰里的照顧。
開車去西藏旅行一直是王榮林深藏心底的夢想。他想攢錢買車,走318國道去西藏。“那是個很神秘的地方,文化、人文氣息,吸引我的,是網上一篇寫西藏的帖子,從此心馳神往。”閑暇周末,王榮林喜歡讀書,“不喜歡電子書,床頭總會放著紙質書。最喜歡作家賈平凹。”
采訪結束,王榮林給我發來短信:“請多寫寫關于留守老人的生活,不要寫我們干活多辛苦,辛苦只是初期,對我們自己而言,春節期間不上班反而感到空虛,不習慣。習慣了穿臟臟的工服隨處可坐,習慣了出力的人只有出一身汗才會感覺渾身輕松。就像老輩父母住慣了農村,怎樣都不想到城里一樣。只要身體吃得消,我能堅持。”
擔心父母在家的年輕人并非王榮林一位。2013年兩會期間,有網友在安徽兩會頻道下方領導留言板中寫道:我是一名外出農民工,家里老人八十多歲。一個村怎么兩樣政策,自來水通一半留一半,這是為什么?家里的青壯年都出去務工以維持家計,本來村里通自來水很高興,誰知通到一半卻留下一半。讓家里老人還要受挑水的辛苦。無奈,無奈。希望能在這兒討個說法,幫幫這里的老人們!(給安徽省委書記寫寄語)
這條懇切的提問,至今無人答復。不免令人唏噓、心寒。
一項針對農民工的調查中顯示:出外打工的農民工父母由誰來照顧?25%的受訪者稱由留在老家的兄弟姐妹照顧,8%表示由其他親戚照料,35%稱父母無人照料,還要自己干農活“自給自足”。如果留守老人身體基本健康,或許日子好過些。然而根據衛生部的相關統計,我國60歲以上老年人慢性病患病率是總人口的3.2倍。農村醫療條件較差,留守老人往往難以逃脫病痛之苦。有一位老人半夜發病:“我一個人躺在床上,動也動不了,喊也喊不出來,心里想,沒有一個人在身邊,我就是這么死了也沒有人知道。”老人說著,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
2011年,武漢市參加新農合的農民人數達280.82萬人,參加率達99.6%,這讓留守老人看病有了基本保障。2012年武漢市將參加新農合的農民補助標準提高到每人每年275元。
據黨俊武介紹,2013年武漢市“新農合”政策范圍內住院費用支付比例是72.8%,門診統籌每次就醫發生的門診醫藥費用補貼比例為 40%以上,每次就醫醫藥費補償封頂線設置不低于15元,個人年度累計補償封頂線不低于300元。
但是農村老年人要到指定的醫院看病住院才可報銷,范圍較窄,而且住院需要先墊付資金,如果家庭經濟條件不佳,就會出現就醫難題。另一方面,留守老人的子女都外出務工,老人生了病,沒有人去請醫生或督促去看病,加上老人農活多,家務忙,往往小病拖成了大病。有關數據表明,我國八成以上留守老人都患有五六種疾病,有病也是硬扛著。
2013年,新型城鎮化被提上日程。當然,核心是人的城鎮化。眼下,全國上億農民工尚未真正融入城市,今后還將有大量農村人口進入城市,城鎮化注定是一個攸關未來的現實難題。從土地城鎮化到人口城鎮化,意味著過去低成本城鎮化道路難以持續。同時意味著在城鎮化進程中,不僅要考慮進城農民的生存、保障,還要讓他們有發展、有尊嚴,真正融入城市。城鎮化成本到底有哪些?有多高?如何消化?
實質上,進城容易,扎根難。
這樣的困擾,一直令許多進城務工人員倍感糾結。高樓大廈林立的都市,看上去繁華而喧囂,背后卻是超出鄉村幾倍的生活成本。
“在這里,吃穿住用行,樣樣都離不開錢。”在濟南打拼了10多年,30歲的趙明一路走來感觸不少。如今,已經娶妻生子的他早已把自己當成了濟南人。不過,橫亙在一家三口心里的溝壑,卻并不那么容易填平。
6月1日兒童節。兩歲半的小濤騎著一輛曾陪伴過三個孩子的破舊兒童三輪車,在家門口玩得不亦樂乎。向南不到1000米,就是一家兒童游樂園。盡管小濤曾經不止一次地為想去玩而哭鬧,可無論是平時,還是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趙明都舍不得帶兒子“奢侈”一回。
這是位于濟南市槐蔭區的一片棚戶區,始建于上個世紀70年代,如今早已破敗不堪。趙明一家三口,就租住在一間12平方米的平房里。因為沒有窗戶,光線很差,房間里白天都要開著燈,小廚房里的微波爐是這個家唯一的值錢電器。
為了照顧年幼的兒子,妻子劉敏暫時當起了全職太太。“家里其實還有一臺二手洗衣機,但我現在沒工作,空閑時間很多,所以衣服都是手洗,而且洗衣機太費電,我們就把它改造成了‘米面缸’。一家在外面生活得精打細算,一分錢要掰成兩半花,能省點就省點。”
平房的西側,是一間塌了半邊的平房,現在被改造成了廚房。此前,這里還遭過賊,趙明一家住的小屋被翻了個底朝天。如今再說起這件事,趙明反而覺得好笑:“這賊一看就沒經驗,還能上破房子里來偷,忙活半天空手而歸。”
趙明現在就職的公司,專門從事醫院消毒環保業務。一個月下來,趙明能拿到手的工資差不多有3500元。要養活一家三口,自然是壓力不小。
“房租300元,吃飯800元,水電100元,朋友往來500元,置辦各種生活用品500元,一個月算下來怎么著至少都得2000多元。”趙明說,自從有了兒子,吃喝上面怎么著也不能太省,只能從房租上想辦法。“要是在市區租個一般的房子,少說也得1000多元,在這兒住還能省下700元。”
在劉敏看來,這里條件雖然差點,但是從家里一出來就有菜市場、服裝城,還有醫院,各種生活設施都比較全。“唯一不方便的就是家里沒洗手間,上廁所只能去公共衛生間、洗澡要去公共浴室。”
趙明說,當年為了老來有保障,換了份稍穩定的工作,雖然錢沒以前多,但輕松了不少,“我也能和城里人一樣正點上下班了。”那年離開安丘老家時,16歲的趙明初中還沒畢業。背著簡單的行囊走出濟南火車站,眼前的一切讓趙明感到陌生而新奇:馬路上有那么多的汽車,男男女女都在KTV里唱歌,看電影也不是露天的……
“一定要在這個城市里立足。”打定了主意,趙明在老鄉開的修車鋪里落了腳。這里管吃管住,還能學手藝,曾經吸引了和趙明一樣的許多年輕人。“頭兩年生意也不是很好,天天就是吃白水煮面條,唯一的作料就是醬油,吃得我現在看見面條和醬油就惡心。”趙明直言不諱。
2005年,學有所成的他打算自立門戶。從找門面房、跑手續,到進貨、開業,趙明好不容易有了屬于自己的店。不過,錢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好賺,兩年間,他輾轉換了3個地方,直到2007年初才算穩定下來。
也就在同年,趙明遇到了在濟南務工的老鄉劉敏。愛情也帶來了事業的順風順水,兩個人一個修車,一個招呼生意,小日子慢慢紅火起來。“要是一天到晚不停歇,一個月能賺差不多萬把塊錢呢,就那一年下來能攢下七八萬元。”

但是,賺錢歸賺錢,趙明和劉敏的心里卻一點都不踏實。同許多打算留在這個城市的外來務工人員一樣,他們最擔心的問題是:既然要在這個城市一直生活到老,就總有干不動的那一天,到時候誰來提供保障?思前想后,趙明最終選擇了放棄自己的修車鋪,走進了現在的公司。平時既要當司機,還兼著辦公室的活計;工作不忙的時候可以朝九晚五,每個周末還能休息一天。
“的確不如原來自己干的時候掙得多,但關鍵是公司給交五險一金,老來也能有個保障。”說起這事,趙明并沒有太失落,反倒覺得知足。“比以前輕松了不少,正點上下班,白領不也就是這個待遇嘛。”
有時候也打退堂鼓,想回到老家發展。但是出來十幾年,已經不可能再回農村種地。令我意外的是,趙明竟然在濟南買了房。
2008年,趙明把自己的積蓄全部拿出來,又向親朋好友借了些錢,湊了18萬元在靠近黃河大橋的位置買了一套70平方米的房子。
房子,是在城市立足的根本。趙明說:“有了家,就可以慢慢融入這個城市。”懷著對未來的美好憧憬,欠了一屁股債的趙明心里樂開了花,曾打算裝修一下住進去。
可沒承想,妻子劉敏卻是強烈反對。“這里距離市區太遠,不光上班是個問題,而且基礎設施不完善。外來務工人員本來就處在城市的邊緣,如果再住到這么偏遠的地方,那種被邊緣化的感覺更強烈,更別說融進這個城市。”
兩個人商量來商量去,還是決定到市區租個房子住。因為買房耗盡了以前的積蓄,夫妻倆只好搬進了棚戶區。“現在就盼著以后城市建設繼續擴張,我們的房子升值了,再賣掉到市區換套房。”
因為不是濟南人,趙明一家的生活并不輕松。雖然50米開外就是槐蔭區人民醫院,但在老家的新農合根本用不上,看病的錢還得拿全額。“因為兒子太小,打針吃藥的事情少不了,一年要花個幾千塊。”趙明的話里話外,是兒子,是家,是擺脫不掉生活宿命的無力感。
2010年初,劉敏懷孕時想在濟南把孩子生下來。可動輒七八千的花銷,讓趙明著實犯了難。到了預產期,趙明還是把劉敏帶回了老家的醫院。剖腹產加住院,除去新農合報銷的錢,自己只出了不到3000元。
但讓趙明“郁悶”的是,曾經一起在濟南修車的同村伙伴,娶了一個濟南當地的媳婦。在濟南生完孩子,最后才花了2000多元,而且享受到的醫療服務遠遠比在安丘的好。
農村與城市如此大的區別,讓趙明一家無法理解,卻也只能接受命運的安排。
2013年7月1日,小濤上的寄宿制幼兒園,一個月費用需2000余元,而且說不定還要交幾萬元的擇校費。“孩子這么小就送出去,確實不忍心,或許這也是想留下所要付出的代價吧。”為此付出的代價還有,一年甚至連過年都無法回家,“因為公司常常會值班。”
盡管如此,趙明覺得自己已經沒有退路。“有時候也打退堂鼓,想回到老家發展。但是出來十幾年,不可能再回農村種地,過年回去待幾天就覺得很不適應。再說,回去也會讓鄉親們笑話,在外面混了十幾年混不下去,又回來了。這名聲也不好聽。關鍵是,父母會很沒面子。”
與趙明一家有同樣境遇的還有劉宏偉。
劉宏偉的家在四川省廣元市,地處四川盆地北部山區、嘉陵江上游、川陜甘三省接合部。自1994年始至今,由中國東部沿海經濟強省浙江省對口支援,向外輸出人員日漸增多。劉宏偉便是其中“輸出”的一員。
今年42歲的劉宏偉目前在上海打工,2013年雅安地震時,他家因離震區較遠,所幸家中父母未受到太大影響。周末下午六點半,撥通他的電話時,劉宏偉還在上班。嘈雜的背景,讓他不得不一次次提高聲音,繼而又壓低聲音怕工頭聽到:“不說了不說了,我先工作。等一下再打給我。”
通常,晚上七點下班后,劉宏偉多半會拖一會兒再走,周末上班的雙倍工資和加班費,會讓劉宏偉的干勁十足。工廠離家并不遠,走路只要三四分鐘。自2004年劉宏偉一家四口來到上海,便一直在同一個廠子做工人。“加工鋁合金門和做木工,夏天沒有任何工作量,工資也少得可憐,干得很苦。”劉宏偉的女兒18歲,兒子12歲,孩子是劉宏偉和愛人的全部希望,而雙方父母都在四川留守。“一周也就只能打一次電話,父母怕電話費貴,總是說兩句就催著我們掛掉。”
就這樣,2000公里的距離阻隔了劉宏偉和雙親。
2006年,宏偉的岳父患急性腦膜炎,市人民醫院打來電話時,劉宏偉正加班加點完成當月的任務量。“那次花了1萬多塊,總算把人拉回來了。”他和愛人說,今后要努力賺錢,減輕父母負擔,“如果不生病,就是最大的節省。”
令劉宏偉憂心忡忡地不只是父母,還有永遠“停滯不前”的工資。“保底工資1200/月,22天,周末雙倍工資。”他在這個工廠工作了近10年,“工資還沒拖欠過。”為了這個單純卻本應合乎常理的理由,劉宏偉選擇了暫不跳槽,“按時發工資”讓他覺得安心、踏實,日子有盼頭。
“現實生活逼的,沒辦法。再干兩三年,我就回家陪父母養老。這里終究不是我們能留下的。”否則,“養兒防老,簡直是個‘笑話’。”劉宏偉用力咬咬嘴唇,能覺察到他的怨氣。
“現在上海人好很多了,不再白眼瞧不起我們打工的。”為這個城市打工近10年,劉宏偉認為,他理應是半個上海人。
2007年,劉宏偉的父母來上海旅游,因為母親年紀大,暈車,也是對家里的房子、土地有感情,無論劉宏偉怎么挽留,兩位老人在城市生活還是不習慣,在上海待了兩周,逐日增加的開銷,讓雙親“匆匆”地回家了。
春節前夕,人山人海的火車站,劉宏偉的身影并不能保證每年春運都在這里露面。“平均兩三年回家一次。因為回四川的票不好買。買得太早,要扣不少錢。”去年,劉宏偉一家四口回家過年,沒買到坐票,硬是站了4個小時。
“出來打工不容易,如果春節不回家會很孤單的,老人心里也會空落落的。以后保證每年春節回家一次,也讓小孩回四川讀書,回去順帶照顧父母。”
劉宏偉下的決心并不是因為戀家。15歲,體重不到100斤的他在新疆建筑工地打零工,扛麻袋不到一周,肩上磨破的皮與衣服粘在一起,一道道的血印子便從衣服里透出來。“我那時候便恨不得馬上回家。”沒有電話,只能寫信,一封信要走兩個月,每次家書上布滿了花花搭搭的淚痕。16歲,身體和心靈都疲憊不堪的劉宏偉選擇回家。不出半年,“不安分又在心里作祟。”他再一次出發,分別在廣東、江西、浙江的工廠、建筑工地、甚至是磚廠等地方又一次做起了體力活兒。
劉宏偉說自己小時候很苦,一天兩頓飯,家里的收入僅靠養雞。現在日子好過些了,“但我和愛人吃得很簡單,早上吃面條,中午廠里吃,晚上回家燒些好菜,虧了大人,不能虧小孩。”每隔兩個月,劉宏偉會按期給父母寄錢,老人日常的來源靠賣豬維持生活,“也種糧食,有稻子、小麥、玉米,收成好的時候也能賣糧食掙一點。”采訪劉宏偉時是4月,四川正值干旱,“有兩個月沒下雨了,油菜都干掉了。”
如今,已是兩個孩子父親的劉宏偉,依然感謝那些苦日子及熬不下去的時候,這些近乎殘酷的經歷讓他感恩現在的美好。
不過,日常開銷的逐漸加大讓劉宏偉時常有吃不消的感覺。“吃飯,小孩上學,樣樣要錢。最近這幾年,我和愛人沒敢出過遠門。小孩出去春游比較多。”加上愛人的工資,劉宏偉家每月大約有4000出頭的收入。每月開銷2000元,算來算去還能攢下一些。“兒子大了不娶媳婦嗎?女兒也要嫁妝,都是給他們攢的。”劉宏偉憨憨地在電話中笑著,那一刻,生活的苦與痛仿似已石沉心底。
“希望兩個孩子快點兒長大,我自己再打兩年工,錢掙得差不多了,就回家陪父母。再等等,一切都會好的。”電話里,劉宏偉既是提到孩子和教育滔滔不絕、驕傲不已的父親,也是提到家中雙親擔驚受怕、唉聲嘆氣的兒子。劉宏偉的兒子一開始上的是上海本地學校,因為學習跟不上,只得轉到當地的民工學校繼續學習。“隨他自己吧,只要他還想念書,我就供他。”劉宏偉說,現在和原來不一樣了,“以前讀書是沒錢,讀不下去。現在條件改善了,就不想看到自己的孩子那么早進入社會。”
劉宏偉告訴我,爺爺奶奶把兩個孩子養到4歲,因為孩子大了,老人沒法管他們學習,便帶到了父母身邊。“一和他們通電話,孩子也總想回去。”
每日8點上班,下午5時下班,循環往復,做著同樣的工作,拿著每月僅夠維持生存的工資,一家人蝸居在大上海。這是劉宏偉,中年人,在上海浦東新區合慶鎮一個有十幾個人的廠里打工,他不舍得花錢,連買一瓶3塊錢的水也不舍得;他對加班毫無非議,甚至可以搭上全年所有的雙休日。
相較目前還在大城市打拼的李歡、王榮林、趙明、劉宏偉來說,37歲的王海濤選擇了在外打工多年后回家工作。
1997年,王海濤在家鄉安徽阜陽承包了一輛出租車,一開就是16年。而在此之前,他曾在河北、深圳打工,“做過建筑工人,那時候離父母太遠,他們生病也照顧不到。”擔心家中年邁的父母是王海濤回家的最主要原因。
“辛苦另說,但我看不到前途。”王海濤曾在深圳廠里做相框加工,每晚至少工作到11點,沒有節假日,這樣的辛勞換來的也只有每月1000塊的收入。
再三思忖,王海濤放棄了在外漂泊打工的日子。
現在,他的父母經常到兒子家中來坐坐,“他們在農村有土地,完全自給自足。”王海濤和妹妹一人每月給父母300元,“爸媽也不舍得花,每月花不完,再給的時候,他們也不要。”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每年年夜飯那幾盤冒著熱氣的韭菜餡餃子,兩個孩子圍坐身邊,父母安康幸福,這樣的生活讓王海濤覺得“知足”“安穩”。
如何養老?在何地養老?農村作為單一、傳統型的特殊地帶是否能承擔起地區養老的重擔?能否將這些上年紀或失能老人妥善安置?農村養老院是否真的能為農村老人提供切實可靠的幫助?這些問題,紛紛向我們拋來。
2013年8月18日,我從民政部在內蒙古烏蘭察布市召開的全國社會養老服務體系建設工作會議上了解到,目前我國城鎮老年人口集中,服務資源豐富、服務需求旺盛,社會養老服務格局已基本形成。而農村養老服務則起步晚、基礎差、投入欠賬多,發展嚴重滯后。
據最新的數據表明,我國城市社區居家養老覆蓋率占全國41%,而農村只占16%。民政部副部長竇玉沛介紹,今年財政部和民政部聯合下發《中央專項彩票公益金支持農村幸福院項目管理辦法》,要求在農村建設一批村級主辦、互助服務、群眾參與、政府支持的養老服務設施,確保今年下達的補助項目年底前投入使用,爭取到2015年,全面實現“十二五”社會養老服務體系建設專項規劃確定的社區日間照料網絡覆蓋50%以上農村社區的目標。
目標愿景是好的。但落實在地方上,卻是另外一個情形。
陜西銅川市宜君縣,有位叫王桂芳的老人,在28年中一個人支撐一個敬老院,這期間有43位老人在她的敬老院去世,她一個一個將去世的老人安葬。
3月28日,王桂芳獨自來到安葬老人的那面山坡。清明將至,她要為去世的老人們在墳頭壓些紙錢,以寄思念。今年已64歲的她身患多種疾病,年齡加上身體原因讓她萌生退意,她的敬老院不得不面臨去留問題。
“都不干了,這些老人咋辦啊?”這是王桂芳現在常念叨的一句話。
28年,對一個人來說,可以干很多事情,但王桂芳只干了一件事,就是支撐一個敬老院,照顧一批又一批送來的孤寡老人。1985年,宜君縣高樓洼鄉(現屬太安鎮)成立鄉敬老院,各村五保人員送到這里集中供養。當時還是該鄉涼水泉村村民的王桂芳被相中來敬老院照顧老人。敬老院開張不久,因為活兒太辛苦,老院長被兒子接回了家,會計也跟著不干了。很快,就只剩王桂芳一個人了。
從那時至今,都是她一個人支撐著敬老院,既是院長,也是服務人員。28年來,敬老院先后接到49位老人以及生活不能自理的殘障者,其中43位已去世,現在還有6位供養在這里。老人生時,王桂芳像女兒一樣照顧他們吃喝拉撒;老人死后,王桂芳又像女兒一樣為他們送終。
記者電話采訪當天,院里住的一位名叫張金平的殘障者的母親正好去看他。王桂芳向我轉達了那位年邁母親的話,張金平在這里已住了4年,“放在他姨這兒我放心,他姨照顧得比我好。”
據了解,當時宜君縣與高樓洼鄉敬老院同時建起的一共有4所鄉鎮敬老院,現在另外3所早已關門。談起28年一個人如何堅守,王桂芳說,受的難說不完,但是那些老人讓自己舍不得走。“能來的老人都無兒無女,可憐得很,不能不管。”
王桂芳所在的敬老院,建在一面開闊的塬畔上,磚墻圍了一個大院子,“院子里兩樹櫻花花朵正艷,一排10眼窯洞看上去像新的一樣。”電話里,王桂芳對現在敬老院的環境很滿意。因為撤鄉并鎮,敬老院的名字已改成了太安鎮敬老院。王桂芳說,別看現在條件還不錯,當初可沒少經歷難處。
建敬老院之初,鄉政府同時劃撥了百余畝地,等于“以地養院”,通過土地收入養活院里供養的老人,其余的費用一概沒有。王桂芳回憶,最難的時候是在剛開辦的幾年,她一個人顧內顧不了外,地經常被撂荒,一年到頭沒啥收成。有一段時間糧食都不夠吃,她就從自家背來面粉、玉米糝子。
雖然敬老院有地,但都是坡地,產出少,前些年敬老院的經濟并不寬裕。有一年,一位老人得腦溢血去世,王桂芳找人給老人穿老衣,可來的人張口要300元。王桂芳不舍得花那錢,自己把一條腰帶綁成環,一頭套住自己脖子,一頭套在老人脖子上,硬把老人拉起來,一件一件穿上老衣。
王桂芳一心撲在敬老院,家里一攤子事就撂給了丈夫,為此丈夫沒少和她生氣。王桂芳的兒子李軍說,當時他和弟弟年齡小,母親不在家,大姐不但要照顧身體不好的父親,還要照顧他們弟兄倆,因此早早就退了學。有一年除夕夜,姐姐領著他哥兒倆到敬老院找母親,希望母親回家過年。到了敬老院,看到母親正陪著老人們包餃子,最后硬是讓他們回去,自己留在敬老院陪老人們過年。
2008年4月,王桂芳的丈夫因病去世,她有一段時間打不起精神。女兒問她咋了,她開始不愿回答,問了幾次她才說:我對不住你爸,我欠他太多了。
王桂芳告訴我,從敬老院出發,順著溝畔走上大約十分鐘,來到一面向陽的山坡。齊腰的荒草野蒿中間,能看到一座座墳頭,敬老院去世的老人都安葬在這里。“43座墳墓,哪一座埋的誰,我都記得一清二楚。”
王桂芳記得第一個埋在這里的老人的墳墓。墓碑上寫著老人的名字,叫黃老九,是1986年9月去世的。王桂芳說,當時養老院建起才一年多,啥都沒有,花不起錢,她就一個一個上門請來鄉鄰幫忙,才把老人送到山坡上埋了。
最近一個安葬在這里的老人姓白,因患食道癌在2013年正月初八去世。去年發現老人的病后,王桂芳陪著老人看了一年,甚至求過很多偏方。老人下葬的那天,王桂芳回到敬老院里,一個人待在房里放聲哭了一場。
按照規定,敬老院的老人去世,送老人來的村子陪送一副棺材,其余事務都是敬老院承擔。附近的一位村民說,王桂芳把每一位老人當自己的親人,每送走一位老人她都會哭上一場。
王桂芳先后送走了敬老院的43位老人,卻沒能送自己的老父親。1992年,老父親病重,幾次叫人捎話想見見她。當時,敬老院里有兩位老人生病,每天掛吊瓶,王桂芳就想等老人的病好些再去看父親。第二天一早有人來報喪,說他父親已去世。回到家,兄弟姊妹們都說:你心里只有敬老院的老人,還回來干啥?而王桂芳的想法很簡單:自己的老人有兒女,敬老院的老人離了自己就沒別人了。
通過媒體和社會宣傳,王桂芳早已成為當地一位“名人”。敬老院原來的名字也幾乎被淡忘,當地人更愿意用“王桂芳的敬老院”來稱呼它。“沒有王桂芳,就沒有這個敬老院。”宜君縣委宣傳部外宣辦主任湯小民,也用這句話肯定了王桂芳對這個敬老院作出的貢獻。
28年前,王桂芳第一次踏進敬老院大門時36歲。28年過去了,64歲的她自己也已是一位老人。王桂芳介紹,自己身體不好,前幾年就查出了高血壓、冠心病、糖尿病等多種疾病,血脂還高,一些力氣活兒已干不動了。“年輕時總覺得身體行,也不想那么多,到現在不想也不行了。”王桂芳說,因為身體原因,恐怕敬老院的事是快干不成了。
自從感覺自己身體不好,王桂芳就有意識地讓兒子、兒媳時不時到敬老院來幫忙,一層意思就是希望兒子、兒媳能把敬老院繼續辦下去。今年,政府給王桂芳的兒媳解決了工資問題,也是希望她能留在敬老院。采訪中,兒媳卻表露出為難情緒,“我受不了我媽的苦,不是心疼她,我不會干這事。”
一個28年的敬老院,因為一個人,它堅持了下來,因為一個人,它會不會再關門?但這個敬老院在當地已是典型,“樹立一個典型不容易,政府當然不希望它沒了。”采訪中,當地一位官員這樣表示。
據了解,宜君縣全縣目前需要集中供養的五保戶約有四五百人,而能提供集中供養的床位有200多個。宜君縣民政局局長張印全介紹,王桂芳的敬老院是目前全縣僅存的一所鄉鎮一級敬老院,無論是這所敬老院的“特殊”歷史,還是未來民政事業發展需要,都需要它存在下去。至于未來誰來管、怎么管,還只能看情況發展而定。
第一次給王桂芳老人打電話,是下午兩點半。她正忙著給養老院的老人們做中午飯。電話里,依稀聽得對面老人喚王桂芳的聲音,支支吾吾,她沒再跟我繼續說,應和著放下電話就跑過去。王桂芳說:“只要我還活著,這些老人我一定管到底。只是因為身體,我自己也一天不如一天了。”
明顯地,說到自己的身體,王桂芳的聲音有些為難。當有一天,這些老人們的依靠不在了,村里這所自建養老院的后續問題該由誰來接手?王桂芳說,因為資金問題,村子里無力支付聘請護士、廚師的工資,只得自己照顧自己。
王桂芳還能堅持多久?連她自己也說不上來。
跟銅川市相鄰的渭南市則在社區居家養老方面作了一些探索。
我在渭南采訪時了解到,目前社區居家養老服務信息平臺已初步建成。這個平臺整合社區各類養老服務資源,聯合社區飲食、醫療、維修、超市、家政等服務企業,為居住在家的老年人提供包括“緊急救援、日常照顧、家政服務、休閑娛樂、法律咨詢、精神慰藉”在內的綜合性養老服務項目,為更多留守老人提供簡單、快捷、優質的一體化服務。并對部分生活困難且行動不便、獨居及高齡空巢的老年人,由政府免費發放一部集通訊和呼叫為一體的手機,俗稱電子保姆,利用平臺呼叫系統為老人提供全天候24小時呼叫幫助服務。它會按時提示老人吃藥時間,可以直通渭南市社區居家養老服務信息平臺。
渭南市老齡辦主任張慶華告訴我,現在渭南市農村老人只要年齡夠70歲,有渭南戶口,不分身份,都能領到高齡生活保健補貼。其中,70~79歲每月補貼50元,80~89歲每月補貼100元,90~99歲每月200元,100歲以上每月補貼300元。
與此同時,渭南市在2004年引進“歐盟助老項目”,一期三年,分別在蒲城縣和合陽縣作試點,歐盟向老年協會提供種子資金約20萬。“當然這僅對于生活能夠自理的老人,為他們提供致富項目。”對于農民來說,申請資金,三年內還要將本錢還給老年協會;除此之外,在此項目中,歐盟還積極培養村醫、組織老年人體檢,加大資金購買老年人活動器材、建造老年活動室等。張慶華把歐盟提供的項目稱為“開發式助老脫貧自救項目”,目前渭南市已經參與了三期歐盟自助。“第一年提供生產資料,第二年提供資金,第三年幫助農民培訓。”
民政部社會福利和慈善事業促進司副處長張曉峰在接受我的采訪時介紹,目前社會養老服務體系主要由居家養老、社區養老和機構養老三部分組成。
居家養老服務涵蓋生活照料、家政服務、康復護理、醫療保健、精神慰藉等,以上門服務為主要形式。社區養老服務是居家養老服務的重要支撐,具有社區日間照料和居家養老支持兩類功能,主要為家庭日間無人看護或無力看護的社區老年人提供服務。
機構養老服務以設施建設為重點,實現基本養老服務功能,養老服務設施建設包括老年養護機構和其他類型的養老機構。老年養護機構主要為失能、半失能的老年人提供專門服務。
“首先,民政部支持農村養老服務的發展,‘支持’主要體現在堅持資金保障和高齡補貼制度;其次,民政部發放養老服務補貼,有專項資金保障失能老人養老。”張曉峰說。據我了解,民政部目前推廣的農村養老方式是互助模式和集中居住方式。互助模式主要針對健康、能夠自理,有勞動能力的老人,對于長期臥床的失能老人,“我們推薦住進當地的養老中心。”
同時,留守老人的養老問題,也不能僅靠政府,單靠政府的力量是不夠的,還需要子女在經濟上供養、地方政府也需要加大力度對政策的落實。最后還要鼓勵社會力量,發動那些在城里站穩腳跟的人回鄉投資和創業。
張曉峰向我透露,民政部將從2013年開始,連續3年從中央福利彩票事業中拿出每年10億元投放到農村,專門致力于農村養老機構的建設,“平均每一個地方上的養老院將分配到3萬元。”
2013年7月1日起,新修訂的《老年人權益保障法》將正式施行,規定家庭成員不得忽視冷落老年人,與老年人分開居住的,應經常看望或問候;不得強迫老年人住條件低劣的房屋;子女或其他親屬不得干涉老年人離婚、再婚及婚后的生活。

2013年6月11日,時近端午節。武漢城區的張女士提著綠豆糕、皮蛋,趕到獨居在江夏紙坊的父親家,想陪父親過端午節。令她沒有想到的是,父親已離世多天卻未被人發現。
逝者張某,今年72歲,原是武漢一家科研單位的保衛。退休后,因不愿與武漢中心城區的家人住在一起,老人選擇了租金相對便宜的花山社區獨居。據鄰居們說,他生活節儉,平時連手機都舍不得用,需要時就用街頭公用電話與兒女們聯系。
“今年4月中旬,父親與我聯系過一次,后來就再沒聯系了。”老人的女兒稱。江夏警方接報后趕到現場,發現老人在浴室離世,遺體部分已經碳化,初步估計離世10日以上。
后悔不迭的女兒,來不及盡孝,甚至連父親的最后一面、最后一句話,都未見到、未聽到;常因“工作忙”“離得遠”為理由,不回家或很少回家探望父親,不免釀成終身遺憾。
很快,順應而生的老年人權益保障法于2013年7月1日開始實施。
至此,社會各界對“常回家看看”條款的法律和道德界限、實踐中可操作性、落實探親假等問題持續關注,全程參與這部法律修改的山東大學法學院教授肖金明,在面對社會的種種關切和質疑時,作出了積極回應。
肖金明向公眾介紹,立法起草過程中,不少人就認為子女常回家看看是道德范疇的事情,不應該用法律來調整。我國目前處于社會轉型期,無論家庭道德、社會道德還是倫理道德的作用力都出現下降,用法律來調整社會倫理是不得已的做法。這樣規定,是希望用法律來支持道德,讓法律和道德并肩發揮作用,不存在法律對道德領域的強行介入。
江蘇無錫的法院在2013年7月1日依據“常回家看看”條款進行了首例判決,引發社會對該條款可執行性的討論,今后會否引發這類訴訟的“井噴”?肖金明教授認為,無錫一個區級法院在該法生效之日作出首個精神贍養判決,具有一定的意義。首先,在法院審判過程中,對“常回家看看”的“常”怎么理解,是據當地情況和社會常理作出判決的;其次,這個案例會促使每個贍養人認真對待條款以及背后所反映的厚重的道德訴求。但實際上,通過司法方式實施該條款不是立法的本意,現實生活中,父母狀告子女的情況也不多。
社會上對“不常回家看看怎么處罰”的疑問,實際上是把法律條款的可操作性與可訴性、可制裁性兩個概念混淆了。肖教授認為,可操作性包含的內容,除了可訴性、可制裁性外,還包括評判施行、行政問責、調處家庭糾紛等重要原則。社會立法中具有可訴性、可制裁性,而側重于鼓勵、倡導、保障。如果能督促政府和社會履行應有的責任,能促使家庭更好地履行義務,就體現了社會法條款的可操作性。
有人認為,因工作繁忙、探親假難休等客觀原因,很難做到“常回家看看”,法律這樣規定是否欠考慮?肖教授說,“常回家看看”屬于倡導性條款。實際上,經常問候是滿足老年人精神需求的主要形式。有條件能常回家看看固然好,條款是將“看看”與“問候”并列,中間用了“或者”。是說即使回不了家,打電話、發短信、寫信問候也可以達到這樣的效果。問題是現實生活中不少人連“經常問候老年人”都做不到。
另外,家庭的精神贍養是滿足老年人精神需求的最好途徑,但并不是說政府與社會在“常回家看看”方面沒有責任。這部法中提到用人單位有責任認真執行國家有關探親休假制度也是“常回家看看”條款的應有之意。有人主張調整、延長公休假,增擴休假主體,保障探親假的真正落實等是可行的。對政府而言,建立和完善國家支持家庭養老制度,出臺相關政策支持老年人宜居環境建設、規劃親情住宅,是對“常回家看看”條款更具實效性的做法。
有網友稱,探親假實施已有32年,但一直形同虛設。此次新法一出臺,立即引發社會對探親假的熱議。“百善孝為先”,有人支持用司法來強化人倫;也有人認為,這一規定的可操作性有待商榷。此外,還有很多人在討論如何才能“不違法”。
究竟是什么拖住了兒女回家看望父母的腳步?新浪微博互動調查顯示,四成網友苦于“工作忙,有假無休”,三成多網友則表示因為“離家太遠,交通成本高”……
“給5~10天的帶薪探親假,來點實際的吧!”網友“麗薩的閑情逸致”這樣說。有媒體據此發起調查顯示,近五成網友希望單位能給出這樣一個假期。
“哪個子女不想回家陪老人?若不是工作忙、假期少、離家遠……天天陪著老人了!”不少網友感慨道。
其實,“探親假”并非新提法,早在1981年,第五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七次會議就批準了《國務院關于職工探親待遇的規定》。該規定的實施,旨在適當解決職工與配偶、父母長期分居兩地的探親問題。
依此規定,凡在國家機關、人民團體和全民所有制企業、事業單位工作滿一年的固定職工,與配偶或父母不住在一起,又不能在公休假日團聚的,可以享受探親假。
其中,未婚職工探望父母,原則上每年給假一次,假期20天;如果因為工作需要,本單位當年不能給予假期,或者職工自愿兩年探親一次,可以兩年給假一次,假期為45天;已婚職工探望父母的,每4年給假一次,假期20天。職工探望配偶和未婚職工探望父母的往返路費,由所在單位負擔。已婚職工探望父母的往返路費,在本人月標準工資30%以內的,由本人自理,超過部分由所在單位負擔。
“探親假?還有這種假期呢?”前不久,我隨機在身邊采訪近20位同事、朋友,超過半數的人都瞪大眼睛反問。也有不少人表示,聽說過,但單位從沒把它擺上日程,他們也不敢提這種事情,“關鍵是領導也不休這種假期。”我的同行,在單位編輯部門總編室工作,一年到頭忙得連休假時間都沒有,更談何探親假!
“按新法規定,我已經違法多年了!工作忙、離家遠,總感覺法定假日不夠用,很希望能有個實實在在的‘探親假’!”在北京打拼多年的小徐告訴我,在每年春節時回家看看父母,平時因為工作和應酬根本就沒有精力回去。
在湖北一事業單位工作的小胡也說,雖然每年都有公休假,但基本上沒有休過,工作太忙、領導不批,回家看父母難成行,“探親假若能切實實行,也算是個不錯的福利。”
我們不免有這樣的疑問,該方案出臺32年,目前很少有人能享受,探親假究竟怎么了?
對此,有相關勞動法專家表示:“該規定自出臺以來,就一直沒有進行過修改,但也沒有廢止。只不過30多年過去了,規定里的內容已經不再適合當前社會。”
上世紀80年代,國內還沒有健全的休假制度,交通也不像現在這樣便利。因此,回家探親是一個費時費力的旅程,“探親假”便應運而生。“如今,各項休假制度已比較健全,交通也發達了,兒女們完全可以利用正常假期回家探望父母,探親假的重要性便不那么突出了,要想重新利用探親假,還需要對探親假的規定細化,與時俱進地修改。”
不過,律師丁香則認為,“不管探親假過不過時,回家看望父母,不能過于依賴這一名頭,只要兒女有孝心,平時多給父母打打電話,放假多跟父母在一起才是重點。”
2013年7月26日,“常回家看看”入法后,南京第一案在六合開庭。
家住南京六合程橋的馮奶奶今年78歲,生活條件不錯,衣食無憂,可老人家有個心結:二兒子趙濤18年來未曾踏入家門一步,這么多年來,她總夢到這個兒子和從未見過面的孫子。眼見著自己歲數越來越大,馮奶奶不想留下遺憾。可是,她實在是找不到趙濤,無奈之下,老人家只好通過訴訟的方式讓兒子回家,了卻自己一樁心愿。
據悉,這是國內“常回家看看”入法以來,公開審判的第二例案件。
20年前,馮奶奶的老伴撒手西去,留下她和三個兒子。大兒子趙平住在馮奶奶家附近,平時對她可以說是照顧周到,關懷備至;三兒子也時常去看望母親。可是二兒子趙濤,馮奶奶卻18年都沒見到。按照老人的說法,趙濤當初因為有事離開家,沒想到自此斷了聯系。
六合法院法官仝鑫接到老人的案子后,同情她之余,很想完成馮奶奶的心愿。可是,老人提供的是趙濤以前的地址,現在根本沒有人居住。以往,對于這種被告地址不明的案件,如果法院經郵寄上門都送達不到的話,就會采取在報紙上登公告的形式,視為被告人收到。
法官跟馮奶奶講了法定程序后,老人急得直搖頭說“不行不行”,公告是送達了,可結果還是看不到兒子,看到了公告,他卻不到庭怎么辦?“我不是為了要法院的判決,就是想見見我的孩子。”
隨后,仝鑫找到了趙濤所在村的村委會了解情況。村主任說,趙濤十幾年沒有回家了,他們也聯系不上他。
本以為又要無功而返,這時村主任提議,不如問問趙濤的老丈人,看有沒有聯系方式。一聽說女婿18年沒回自己的家,老人有些驚訝。因為女兒女婿幾乎每年都回來看他。那他到底是什么原因不愿見自己的親人呢?法官撥通了趙濤的電話,得到的回答卻與馮奶奶的說法大相徑庭,“不是我不回家,是我對這個家很失望。”說完就“啪”地掛掉電話。
仝鑫明白,趙濤與馮奶奶間必有隱情。村主任幫法官想了一招,現在村里正在拆遷,補償款已經下來了,可以用這個理由讓趙濤回來。擔心趙濤看到陌生號碼不接,這一次由老丈人出馬,撥通了女婿的電話,說了幾句后,村主任把電話接過來,“趙濤,村里的拆遷款下來了,你如果不親自回來拿,那這部分拆遷款就都屬于你大哥了。”這一招果真奏效,趙濤同意回到村里。
考慮到趙濤回來也不會去見母親,法官決定把庭審設在村委會,這樣也方便老人到庭。
庭審現場,趙濤看著滿頭白發的母親,心情很是復雜,轉身就要走,法官叫住了趙濤,把他拉到一邊:“這么多年你不回家,你并沒有盡到贍養義務。”
經過法官的勸說,趙濤終于打開了話匣子。他認為,母親偏心大哥,當年他們三兄弟為分家的問題鬧得很不愉快。一氣之下,趙濤離開了家。
“今天回來了,才知道老媽一直在等我。”
經過調解,母子倆終于和好,趙濤主動每年給母親2000元贍養費,還保證在節假日回家看望老人。
“下次回來把孫子帶給我看看。”
在調解書上簽完字,馮奶奶一字一頓地叮囑趙濤。
養老難。不僅是中國,在美國、日本等發達國家一樣難。無獨有偶,曾在2010年2012兩年中熱播的《母親的最后一日》和《桃姐》兩部電影征服了老中青三代,除了引起老年人的共鳴外,還讓年輕人重新審視自己對父母,以及社會對老年人群體的關懷等問題。
《桃姐》中,我印象最深的一個鏡頭,是一位常在養老院跟媽媽吵嘴的女兒,在媽媽過世之后,拎著她的遺物,站在大廳里哭。這是一個不鮮見的情節,但導演許鞍華并沒有用近景與特寫,甚至沒有用正面,只是展現出一個中遠的背影,而且只占了畫面的近二分之一。左邊的二分之一畫面,是兩個老頭兒在悠閑地下象棋,一個中年女護工悠閑地嗑瓜子。
如此對比強烈的畫面,導演想表達什么?是親情的轉瞬即逝?社會對老年人的淡漠?還是命運的殘酷?但正如許鞍華自己所說,拍這部電影并不是指向什么社會現狀,而單純是因為她自己也已經65歲,是一個老人,至今未婚,無兒無女。所以有位導演作出這樣的解釋:電影的本質是記錄,許鞍華正是用一種輕描淡寫、不著痕跡的手法,在記錄自己逐漸步入老年的日子。這樣的記錄也符合了電影中的主人公桃姐到晚年洗盡鉛華,淡泊如水的狀態。
正是這樣一部電影,如同最簡單的白開水,非但從頭到尾的口感和味道是一樣的,就連吞咽的節奏都一樣。這并不是一部催淚片,在后來看到桃姐住進養老院之后發生的種種,我會覺得電影是在批判社會對時下老年人的養老不夠重視。《桃姐》所拿出來給觀眾看的,都是最日常的生活畫面,碎片式的畫面,甚至很難說有什么明顯的敘事線索。電影本身沒有起伏,有起伏的是觀眾的心緒。全片甚至連配樂都很少用,只在羅杰接桃姐回家,兩人一起收拾舊物那一場,起了淡淡的配樂,依然是像電影的口感那樣,摒棄煽情,但求溫情。
電影開頭那位過世的母親,面對兒子的不孝,女兒的責難,盡管眼神令人心碎,但是臉上依然堅強倔強。所以在閱讀本片的時候,不但老人深有感觸,即便是年輕人也會忍不住想象自己的晚年。
沒有生離死別,只有一張張空床位,只有一場追悼會,一張黑白照片,和堅叔的一束白玫瑰。導演刻意回避,因為那已經不是桃姐的生活。時隔一年后,桃姐仍然溫暖了身邊的每一個人,也溫暖銀幕下的我們。
看《桃姐》,我們想起的老太太都一樣:愛干凈,嘴很刁,還常口不對心。桃姐在養老院上廁所時用嘴撕下一張面巾紙堵住鼻孔;桃姐把一家人的嘴養得很刁,等桃姐做不動飯時,家人才發現別人做的飯菜已很難入口。大家說要去探望桃姐時,她不止一次地說:“你們工作很忙,就不要來了……”
主演劉德華說:“你看的不是桃姐而是你自己,每個人都會有老去的一天。”事實上,我們每個人身邊都有“桃姐”。她們或許就是你的老伴,或許是你的媽媽,或許就是家里的保姆。有網友說,趁還來得及,不要讓你身邊的“桃姐”老無所依。
對于中國的獨生子女一代來說,父母的養老問題已然無法回避。今后,供養4個甚至更多老人將會成為中國家庭的常態。無論對年輕人還是老年人來說,這都是一個相當糾結的事情。一方面,他們覺得家庭關系很重要,希望父母在子女身邊安度晚年;另一方面,子女將為此承受巨大的壓力。
事實上,我國的家庭養老條件明顯缺失。根據民政部公布的數據,目前我國城鄉空巢家庭超過50%,部分大中城市達到70%。人口老齡化已成為當今世界一個突出的社會問題,也引起了國際社會的關注。許多國家都在想方設法,讓老年人“老有所依”。
美國的社會老齡化現狀堪憂。2010年,美國65歲以上老年人口達到總人口的13%。預計到2030年,65歲以上的美國人將占到20%,85歲的人數將增加50%以上,100歲的人數更有可能增長近3倍。
而美國主要的養老方式是老年公寓“半托制”養老機構,即社區互助的居家養老。

在經濟衰退的大背景下,美國養老院的數量在2000年至2009年間下降了近9%。經濟衰退已經使新的養老院建設難以得到私人融資。
據調查了解,美國的老人公寓類似四星級賓館。也正因如此,越來越多的美國老人喜歡住在老年公寓里。一般的老年公寓有多個單元房,只租給55歲以上的老年人。大一些的老年公寓有人管理,也稱“退休社區”或“退休之家”,除了租賃房屋外,還提供就餐、清掃房間、交通、社會活動等便利服務。典型的設施和服務還有:醫務室、圖書室、計算機室、健身房、洗衣房、緊急呼叫系統、外出購物、組織參加社會活動等。公寓內每周放一次電影,還提供兩小時免費衛生服務,定時有人上門幫忙,其服務標準不低于四星級賓館。
據了解,除老年公寓外,“半托制”管理也受到許多美國老年人的青睞。所謂“半托制”,即老人白天在養老機構生活,晚上回到自己的家。
美國養老中心的經費是主辦者向美國聯邦政府申請,經審查合格后,聯邦政府給予一定的資助。同時,中心可以接受社會的捐贈,這種捐贈經聯邦稅務局按程序核定無誤后可以在稅前列支。至于收費,目前沒有具體的標準,完全是按每個托保人的經濟狀況而定。
除了以上提到的兩種方式,近年來,在美國逐漸興起互助養老舒適居家。這是一種以社區為單位,聯合互助的居家養老方式。
“國會山村”是一家非營利社區組織,成立于2007年,主要向“村民”免費或低價提供交通、購物、簡單修理等服務。“村”里共有“村民”300余人,來自200多個家庭。每人每年繳費530美元,一家800美元,低收入人群每人每年100至200美元。這些費用占各項開銷的一半,另一半來自捐贈。
岡薩雷斯是華盛頓“國會山村”成員之一。“我不想住進養老院。”岡薩雷斯說,“我非常喜歡獨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這名滿頭銀發的老人現年87歲,一想到離開家,離開充滿年輕時候回憶的地方,他就覺得心慌。
“國會山村”志愿者及社會服務主任朱莉·麥根嘎達在接受媒體記者采訪時說,志愿服務是該機構運營的基礎。盡管“村”里不提供醫療護理,但會幫助老人實現居家舒適生活。“村”里有一條全天候電話熱線,“村民”隨時可以致電尋求幫助。此外,“國會山村”還提供會議、電影、晚餐、體操課等服務。在“村”里提供各項服務的主要是志愿者。“國會山村”有超過200名志愿者,其中一些既是“村民”又是志愿者,在享受服務的同時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回饋。
這種在社區內依靠志愿者服務的居家養老方式最早于2001年出現在波士頓,如今,全美已建成超過66個“村”,還有逾120個正在籌建中。
相較美國,在日本頗為盛行的商業養老院更加注重個性化。2012年統計數據表明,日本65歲以上老人約為3000萬人,占總人口比例達23.1%,每5人中即有1名老人。
日本的主要養老方式主要依托于老年公寓“半托制”養老機構和社區互助的居家養老。日本政府將養老設施分為多種類型,包括短期居住型、長期居住型、療養型、健康恢復型等,其中政府在全國建設了約3100處健康恢復型養老設施和約3700處老年療養醫療設施。
此外,不少企業建設個性化的商業養老院。看護型養老院主要供身體不便和患病老人入住,由養老院下屬團隊為入住者提供看護服務。住宅型養老院供身體狀況正常的老人居住,當老人需要看護服務時,企業提供臨時看護服務。健康型養老院類似賓館,院方只負責打理老年人的日常家務。在日本,上述種類的商業養老院數量已超過2000家。
放眼歐洲,瑞典的居家養老模式也漸成主流。瑞典目前主要有三種形式,即居家養老、養老院養老和老人公寓養老。在瑞典,在養老院養老的一般是基本上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孤寡老人。雖然養老院硬件設施一應俱全,而且從吃飯到洗澡都有人照料,但由于缺少人情味,瑞典老人不到萬不得已,一般是不會住進養老院的。
據了解,公寓養老是上世紀70年代在瑞典興起的一種養老形式,類似于國內小型的干休所。不過近年來,老人公寓養老已不再時興,一些老人公寓被逐漸改造為普通公寓。瑞典政府目前大力推行的是更具人性化的居家養老形式,爭取讓所有的人在退休后盡可能地繼續在自己原來的住宅里安度晚年。主管老人社會福利事務的部門,會根據老人需要,提供包括個人衛生、安全警報、看護、送飯、陪同散步等在內的全天候服務。
德國是世界上擁有較為健全的社會福利體制的國家。其成立的“樂齡合作社”為老人養老提供了未雨綢繆的保障。在德國,進入“專業護理老人院”是老人們最普遍的一種選擇。這些養老院擁有世界一流的硬件設備和人員管理方式。不過近年來,德國興起了一種名為“老年之家”的互助養老方式。一些害怕孤獨又不愿意去養老院的老人自發組建自己的小天地。在“老年之家”中,成員共同分擔家務,互相幫助,一起參加社會活動,讓老人遠離孤獨,也體會到了家的溫馨。此外,德國一些社會團體和地方政府也探索出了包括“多代屋”在內的多種互助養老模式。這種方式不僅有助于開發老年人潛力,還有助于促進代際交流。如里德林根的“樂齡合作社”,不僅老年人可以加入,年輕人也可以加入進來。參加者可以選擇小時工資,也可以把服務小時存入合作社,用以日后獲得同樣時間的免費服務。
在“常回家看看”入法后,一些年輕網友這樣吐槽:與其強制常回家看看,不如為其創造條件。那么國外政府都通過何種方式鼓勵民眾“常回家看看”呢?
據相關媒體報道,美國人納稅以家庭為基本單位,所以國稅局計算家庭的總收入后,還要減去這個家庭因為贍養老人所產生的減免額度。2011年,減免數字為每位老人3700美元。當一個家庭的納稅人負責贍養自己的父母、配偶的父母以及雙方的祖父母的話,那么這些被贍養人的減免額度可以列在年終報稅表里,從而獲得退稅。
不少人認為美國的稅法繁復,不過這也有好處,即有章可循。并非所有支持父母生活的人都能減稅,比如子女偶爾分擔一部分父母的房屋裝修費,就不夠資格。美國國稅局對此有嚴格詳細的規定,但只要符合條件,政府也絕不刁難。
將父母納入免稅資格時,有幾項條件必須符合要求。第一,父母必須是美國公民、加拿大公民和墨西哥公民或是持有綠卡和有合法常住身份的移民。第二,老人的年收入中,納稅部分不超過3500美元。就是說,美國國家提供給老人的退休金理論上無須納稅,可是老人的某些收入,比如利息收入、股票收入是要納稅的,這一部分不能超限,所以要認真計算。第三,納稅人支付老人的生活費用和醫療費用總和的50%以上,即可申請父母為被贍養人。
美國稅務專家說:“即使子女和父母不住在一起分居兩地,甚至老人已經住進老人院,只要合并計算一年中老人的消費總數,包括住房或租房費用、食物和服裝消費、醫藥費、醫療保險費、請人照料費(護士費用或保姆費用)、醫療器材(包括輪椅、醫療床等)、交通費和其他所有必要的取暖和照明等花費,只要納稅人提供的份額超過一半,就可以合法省稅。”
美國人湯姆·約翰森的母親住在老人院里,她每年的個人養老金收入為5000美元,可是全部生活費用為11000美元。因為母親是湯姆的被贍養人,即他為母親支付了6000美元,合并在湯姆的家庭報稅中,他將獲得相應的退稅優惠。
如果由幾位子女共同承擔養老,只要總贍養部分高于50%,哪怕每人只負責10%的部分,也可以申請退稅。湯姆有兩個兄弟,兄弟三人每人每年為母親支付2000美元,所以就都具備了減稅資格。不過按規定,被贍養人每年只能申報在一份稅表上,那么這三兄弟就得商量好,輪流申報。
在美國,老年人的生活照顧、康復護理等人工服務費用十分昂貴。即使是有保險和退休金的老年人,長期下來仍是十分沉重的負擔。很多美國人不得不聘請保姆或是定期上門的護士,協助照料年邁的父母或殘疾家人。也有很多人愿意親自照料家人,甚至有的人辭掉工作搬回到父母身邊,照顧父母的飲食起居。
美國聯邦政府和地方政府中,有相當多的管理機構向這些無論是請人還是自己照顧老人的家庭伸出援手,符合條件者能夠得到相應的補貼,緩解他們的經濟壓力。
在政府部門的服務平臺上,至少可以找到十幾個不同來源的補助項目,并且有專家回答民眾的問題、作申請咨詢。如果申請人需要照顧的父母年齡在65歲以上,這些專家會指點申請人收集自己和老人的各種資料,讓他們獲得補助。子女負責老人的生活,使其老有所依,是政府設立和發放補助的初衷。
日本的老年家庭問題,或稱“空巢”問題是在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經濟騰飛時凸顯的。日本是一個較典型的“男子中心主義”社會,婦女一直是贍養照顧老人的重要力量。但是在工業化和都市化的迅猛沖擊下,傳統的“男主外,女主內”的家庭觀念發生了深刻的變化,越來越多的婦女走出了家門,參加各種社會活動,使家庭的護理、贍養功能弱化。上個世紀60年代以來日本制定的《老年人福祉法》《老年人保健法》《高齡社會對策基本法》等,更多地強調國家、地方政府和相關社會組織的養老責任,很少見到家庭養老的內容。近年來,由于社會養老成本過高,以及難以解決精神慰藉問題,政府開始強調家庭養老的價值,并對家庭養老給予政府補貼。
1982年,《老人保健法》出臺,日本老人福利政策的重心開始發生轉移。這項法律和1989年制定的“黃金計劃”,以居家養老、居宅看護為發展方向,構建了具有日本特色的“居家養老”模式。由政府出資,培訓10萬家庭護理員,負責看護老人、處理家務;普及托老所,提供短期入住、看護、治療;設立70億日元的長壽福利社會基金,推出“銀色住宅計劃”,開發了一批低價位的“三代同堂”式住宅,對愿意入住的家庭,提供優惠貸款。同時,鼓勵發展民間福利機構,推動老年保障社會化、多元化。
與此同時,日本政府還規定和實行了一系列有利于推進家庭養老的社會保障措施,包括:如果子女照顧70歲以上收入低的老人,可以享受減稅;如果照顧老人的子女要修建房子,使老人有自己的活動空間,他們可以得到貸款;如果臥床老人需要特殊設備,政府予以提供;同時在社會輿論上提倡三代同堂,提倡子女盡撫養老年人的義務。
韓國建設交通部2007年發布的《住房認購制度改革方案》規定,贍養父母、岳父母、祖父母或外祖父母的家庭將獲得優先購房權,最高可在申購房屋時加上3分。韓國媒體認為,這項規定一方面緩解了孝順子女的購房壓力,另一方面也鼓勵了贍養老人的良好風氣,實在是一舉兩得。
韓政府正在擬訂中的《住房認購制度改革方案》規定,為解決那些無房戶或少房戶的需要,從2008年開始,在韓國政府、大韓土地公社和大韓住宅公社提供的土地上建設的85平方米以下的一般民用住宅,將根據戶主年齡、家庭人口數、無房時間以及收入等進行打分,然后按分數的高低來決定購房的優先順序。近兩年韓國房價上漲勢頭迅猛,讓很多想要購房的年輕人望而卻步。因此,能在買房時獲得加分優惠就顯得十分重要,而如何鑒定加分標準也就成了關鍵。

新加坡政府制定了一系列福利政策,對家庭養老給予支持,為家庭養老提供了更多的實現途徑。自1993年以來,曾推出4個專門的“敬老保健金計劃”,每次計劃政府都撥款5000多萬新加坡元(下同),受惠人數達十七八萬。又如,政府推出“三代同堂花紅”,即如與年邁父母同住的納稅人所享有納稅的相應利益。因病重而嚴重殘疾的人,如果家庭月收入不到700元,每月可獲得180元援助金;家庭收入在700~1000元之間,則每月可獲100元援助金。
另通過住房政策鼓勵子女與父母共同居住。建屋局規定,在分配政府組屋時,對三代同堂的家庭給予價格上的優惠和優先安排,同時規定單身男女青年不可租賃或購買組屋,但如愿意與父母或四五十歲以上的老人同住,可優先照顧;對父母遺留下來的那一間房屋可以享受遺產稅的減免優待,條件是必須有一個子女同喪偶的父親或母親一起居住。
近年來,移民英國的難度眾所周知。然而一個英國人或是合法移民的父母或祖父母需要照顧,那么英國政府將簡化移民手續,準許老年人入境并常住該國。
英國政府規定,定居人年滿18歲,想申請到英國的定居人父母、祖父母年滿65歲,并有足夠的經濟實力,不占用英國的社會福利,那么移民手續將簡化。
截至2012年底,全球人口已經超過70億。其中60歲以上的人口有8.93億,占12.76%。到本世紀中葉,老齡人口將增加到24億,占比超過25%。人口數字在持續攀升,女性的生育率卻在逐漸下降,人口老齡化將成為全球性的困境。
中國目前社會保障的覆蓋率還比較小,絕大多數中國人主要依靠自己養老,政府遠沒有達到大包大攬的程度。而且,我們的養老保障也主要是針對城鎮居民,廣大農村尚未接軌。當然,在轉軌過程中,要想讓社會保障體系一夜之間覆蓋所有7億多勞動力,也是不可能做到的。這是一個不爭的、不可一蹴而就辦到的“壯舉”。
與西方國家當年建立社會保障制度相類似的背景是:中國當下也面臨大量勞動力涌入城市的問題,這里不乏新一代農民工。如果現在開始建立并完善社會保障制度,意義無疑是深遠而重大的。
在安徽采訪一位留守老人,他很無奈地問我,我們的養老問題究竟該指望誰?因為說好的低保、大病醫療保險,“遲遲未能到賬。連幾十塊錢都被‘克扣’,我們就真的只有土地了。”
讓民眾“老有所養”是構建和諧社會的一大目標,只是不應只在城市,而忽略農村及偏遠地區;更不應該只做表面文章或花拳繡腿,而不下真功夫、辦實事。
出發去陜西采訪前,我買了很多糖果,想著到那里分給農村的孩子們。真正到了,我才知道,村里的兒童,要么上學,要么隨打工父母進城,家里大都只剩下暮年長輩。當我走出一戶戶家庭,從包里掏出糖放入他們的手心里,老人的一句“覺得日子苦了,再拿出來吃一顆”時,我的眼淚不加掩飾地奪眶而出。相較我們現在的日子,已然太甜蜜。
如果你沒有到過農村,沒有經歷過他們的故事,永遠不會懂。
日子有多苦,我僅僅是旁觀者,他們卻是苦日子的親歷者。
我無力幫助太多,只有記錄,寫下來,讓更多的人看到。
沉重之外,更多的還是感動。我走進每一家,那些臉上布滿皺紋、身子不方便的老人,都禮貌地站起來,習慣性地倒茶、端水果,拿出不知放了多久的點心、糖果,往我懷里一邊塞,一邊說:“別嫌棄,隨便吃。”
孤獨的晚年生活,不僅給他們帶來體格上的極早衰老,還有疾病與未知。他們與土地日夜為伴,春播夏收,如果哪天無力耕作,便也只能聽從命運安排,隨遇而安。
站在陜西的黃土地上,低頭便是裂口的干涸,開車時揚起的黃土,放眼望去的土路,讓人不得掩面前行,甚至那一刻,我有立刻返回北京的沖動。但這里的老人,無力掙扎,只得守著這最后一寸希望。我的心,撕扯般地疼痛,幾日的采訪,我竟與他們,仿似有了血脈聯系。
出發前,我與當地聯系,幾次都想去陜西渭南蒲城縣,因據很多媒體披露,那里的留守老人情況較其他縣而言,更為嚴重。央求再三,依然未能成行。不免留下難言遺憾。望那里的老人,能夠通過各方的力量,過上老有所依、老有所養的晚年生活。
也記得采訪陜西小伙王榮林,他說,把往事和記憶全盤托出給一個陌生人,如果是熟人絕對沒那個勇氣。一日深夜,他在QQ空間寫下了一句話:夫人,我就像個搬磚工人,抱著磚,就沒法抱你;放下磚,就沒法養你……理想的美好遠不及殘酷來得真實。
我感謝此行配合我、相信我,向我真誠地講故事、坦誠說真話的老人、年輕人。是他們,為我和讀者還原了現實農村留守老人的最真實面目,并為此篇報告文學提供了最真實的一手素材。
注:應被訪者要求,本文部分人名采用化名。
作者簡介:
李琭璐,女,1987年12月生于北京,中國作家協會會員。13歲起開始發表文章,作品散見于報刊,有報告文學《醫患之間》《與死神爭奪生命》《光榮與夢想》《我們來自八○后》等,著有報告文學、詩歌、人物專訪、評論等各類作品60余萬字。曾在本刊發表報告文學《一個中學生的學習札記》。現為農民日報社記者。
責任編輯 師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