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好!歡迎光臨!”清晰的問候聲是從舒緣閣門口那只色彩斑斕仿真南美鸚鵡口中發(fā)出的。透過硬木博古架,店主舒朗看到一位年輕女性步入店堂。舒朗在精巧的超薄電腦筆記本上漫無目的地瀏覽著,并不著急招呼顧客。古玩店顧客與一般商店顧客自然不同,“上趕著不是買賣”,對久在古玩行里淘寶的人來說,店家的過分熱情常常讓他們警覺,“撿漏兒”的欲望會大大降低。已經(jīng)在古玩行撲騰了十年的舒朗深諳其中規(guī)矩,讓他有足夠的“讓子彈飛一會兒”的耐心。
在這個二線旅游城市鬧市區(qū)古玩城,擁有一爿近百平方米的店鋪,舒朗很是得意自己的超前眼光。十年前,收藏還遠(yuǎn)沒有現(xiàn)在這般熱度,他幾乎是在家人的強烈質(zhì)疑當(dāng)中盤下這一大間鋪面。一次簽下二十年的租賃合同。現(xiàn)而今他只要愿意,轉(zhuǎn)手就是“白花花的銀子”。在經(jīng)歷了多種古玩品種買賣嘗試后,舒朗將主攻定位于瓷器,不是因為真貨多,而是因為識貨的少。店家與顧客博弈于“瓷海”中,多數(shù)是商家占上風(fēng)。舒朗這些年買房、購車、老婆出國旅游、孩子在重點校就讀,以及自己一家享受相對奢侈的生活,就依仗這些不會說話卻讓他穩(wěn)操勝券的“瓷器朋友”。
久之,舒朗眼中的顧客,常常讓他與不同器型、不同彩釉聯(lián)系起來,幽上一默。比如戴著貝雷帽的健壯男士,他管人家叫“將軍罐”;穿著典雅西服裙的漂亮女士,他管人家叫“梅瓶”;衣著考究干部模樣的,他稱“疑似官窯”;打扮時尚又難掩破綻的,他稱“民窯細(xì)路”;特別是似乎做了拉皮整容手術(shù)向明星靠攏的,他稱為“韓流高仿”……當(dāng)然都是他心里想的,并不會真正去稱呼。剛才進店的女士,他沒有正眼緊盯,用余光從腳下看起,覺得腳型甚佳,暗自揣摩形象一定不錯,待目光移至臉上,果然有驚艷之感。面容姣好,皮膚白皙,一襲藍(lán)花圖案連衣裙將凹凸身材襯托得恰到好處,一個瓷器的名稱旋即又出現(xiàn)在舒朗腦海:“青花纏枝花卉紋賞瓶”。想到此,他不覺莞爾。
“舒老板,粉彩有什么開門的東西拿出來瞧瞧。”“青花賞瓶”輕啟朱唇,一句問話讓正在琢磨她的舒朗略吃一驚。
“噢,美女老板認(rèn)識我?”“青花賞瓶”微微一笑,眼神向墻上瞟了一眼。
舒朗恍然大悟,原來是墻上的營業(yè)執(zhí)照泄露天機。舒朗接待熱情迅速加溫,忙不迭介紹展柜中的幾件粉彩:“這兒有光緒粉彩玉壺春瓶,道光粉彩百鹿尊,還有幾款民國的八棱罐、七方盆……”
“粉彩碗有哪朝的?”看來“青花賞瓶”對展柜中的品種不感興趣。
“你來巧了,前兩天剛進了一只,還沒來得及擺呢。”舒朗彎腰從展柜下面拿出一個明黃錦盒,打開遞到“青花賞瓶”面前。
“哦,還是乾隆纏枝花卉粉彩。”“青花賞瓶”輕輕拿起小碗,查看碗底款識和圈足。“東西有點不太對吧?小窯新貨,連高仿都不夠。準(zhǔn)備多少錢出手?”
俗話說,褒貶是買主。舒朗并不接真假新舊的質(zhì)疑:“美女老板如果喜歡,我也不給你虛價,四千拿走。”舒朗臉上現(xiàn)出忍痛割愛的表情。
“開什么玩笑!仿品也要……啊!”“青花賞瓶”明顯不悅,正待與舒朗討價還價,卻不想手中一滑,粉彩小碗在她的“啊”聲中落地,一聲清脆聲響之后,小碗四分五裂散落一地。
事情發(fā)生得太突然,面對旋即變成數(shù)塊瓷片的粉彩小碗殘骸,舒朗和“青花賞瓶”都愣住了。已經(jīng)做了十年古玩買賣的舒朗當(dāng)然不是第一次碰上這種意外,臉上從驚訝到平靜到惋惜的轉(zhuǎn)換只不過數(shù)秒時間。他并不急于說話,等待“青花賞瓶”如何再開尊口。他知道,一般來說,責(zé)任全在對方,難纏的也就是應(yīng)對千方百計想法“殺價”罷了。
“我認(rèn)倒霉!”“青花賞瓶”出乎意料地一擺手,“貨已毀壞,我也不和你還價了,四千就四千,全額給你。不過,你要幫我辦件事。咱們坐下談。”說著,“青花賞瓶”反客為主,繞過地上的瓷片先坐到店中待客的沙發(fā)上。
舒朗帶著滿腹狐疑跟隨“青花賞瓶”坐下。“這是四千,你點點。”“青花賞瓶”利落地從隨身帶的精致提包里拿出一個信封放到舒朗面前。接著,她像變戲法一樣,又拿出一個和剛才摔掉的大小相仿的粉彩小碗,“這個粉彩,幫我也按四千賣掉。”
這下,輪到舒朗為難了,他小心翼翼地接過小碗端詳,是比自己那件粉彩精細(xì)多了,胎質(zhì)、圖案、品相、手感明顯都高好幾個檔次。“東西不錯,價錢定得也不算高,不過我們古玩行有規(guī)矩,一般可不替客人辦這樣的事。真有閃失說不清楚。”
“青花賞瓶”燦然一笑,“放心,不會讓你白忙活,賣出的四千給你,我再單給你四千。”說著,“青花賞瓶”又拿出一個信封。
舒朗徹底“暈菜”,光賣一個粉彩小碗,自己凈賺八千,無本生意何樂不為?舒朗不知“青花賞瓶”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他不放心地問:“有什么具體要求啊?賣誰都行嗎?”
“舒老板真是個爽快人,痛快!”“青花賞瓶”順口恭維道,“一兩天會有一個中年人來你店里,他會問你,有沒有好的乾隆粉彩?你回答他,有一個朋友托賣的小碗,如果滿意就拿走。記住,價格就定在四千,別多也別少。他讓你開發(fā)票就開給他。寫清楚乾隆粉彩小碗一只就行。”
“怎么聽著像地下工作者接頭啊!”舒朗忍不住笑了一下,“賣給他就沒我事了吧?”
“事情辦好給我打電話,這是我的手機號碼。記住,這件事別和別人說。”“青花賞瓶”說著,將一張略帶香味有暗紋的名片放在舒朗面前。然后,在南美鸚鵡“慢走,歡迎再來”的告別聲中飄然而去。
“沈佳”——“青花賞瓶”留下的名片只有名字和一行電話號碼。舒朗正反面看了兩遍也沒發(fā)現(xiàn)更多信息。“青花賞瓶”好像來無影去無蹤,卻又像對這里了如指掌,甚至能掐會算,連信封里的四千元都計劃好了,神奇得不可思議。舒朗甚至掐了自己腿一下,又看了地上的碎瓷片,證明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并非夢中。
坐在沙發(fā)上,舒朗開始琢磨“青花賞瓶”讓賣的粉彩小碗,碗不算大,直徑十幾厘米,保存得非常完好。粉彩雖是雍正朝的最好,但乾隆款的也不乏精品。即使是這樣的高仿,賣個一兩萬也不新鮮。為什么?真貨動輒數(shù)十萬、上百萬,一般收藏家誰買得起,非得富豪、名企,靠資金雄厚,有閑錢又有雅趣才玩得起。而在自家百寶閣、書柜等處作個裝飾,附庸一下風(fēng)雅,高仿也“堪當(dāng)此任”。舒朗想,“青花賞瓶”想賣給的這個人,估計就是這樣的圈外人士,不會是什么高端精英人物。
舒朗在大學(xué)學(xué)的是新聞專業(yè),在大學(xué)老師授課時的煽乎下,還真想畢業(yè)后向名記者奮斗。實習(xí)期間曾在省報連續(xù)發(fā)了幾篇有一定影響的系列報道,更增強了他的信心,只待畢業(yè)后一展宏圖。卻不想畢業(yè)時求職受挫,班上幾個學(xué)業(yè)成績遠(yuǎn)不如他的同窗,因社會關(guān)系給力,拼爹拼媽拼臉蛋,生生將他排除在省城幾家大報的門外。心灰意冷中,恰逢原來不太看好的這家省內(nèi)二線旅游城市的朔方早報到學(xué)校招人,舒朗義無反顧毅然應(yīng)聘。
誤打誤撞進入古玩行卻純屬偶然。在朔方早報,舒朗一直在經(jīng)濟部打拼,在市場大潮中,經(jīng)濟部是比較實惠的部門,舒朗已習(xí)慣在發(fā)布會上拿信封,在飯店酒桌旁聊報道的日子,做八年經(jīng)濟記者,他體重增長了20公斤。如果不是那次省里組織文化藝術(shù)周抓官差的采訪,他對古玩行還真是從未涉足。一般這類報道都是文化采訪部門的事情,偏偏省里要求大張旗鼓報道,打造文化強省,各媒體要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早報領(lǐng)導(dǎo)一看,光文化部門記者不夠用的,就臨時將舒朗選派上陣,負(fù)責(zé)文物展覽和拍賣報道。就在這次采訪報道中,舒朗結(jié)識了改變他命運的貴人——一家大企業(yè)辦的藝術(shù)館常務(wù)副館長秦硯。
多年當(dāng)經(jīng)濟記者使舒朗過于關(guān)注“狹義經(jīng)濟”,最多也就是關(guān)注一點所謂“經(jīng)濟搭臺,文化唱戲”中的文化現(xiàn)象。真派去采訪文化周活動,竟不知從何著手。急忙從網(wǎng)絡(luò)上“惡補”文化周文物展覽和拍賣相關(guān)內(nèi)容。搜索中,舒朗發(fā)現(xiàn)了文化周中一個多處留名的人——宋元文化藝術(shù)館常務(wù)副館長秦硯,什么“著名文化學(xué)者”“文化周論壇報告人”“大型文物展覽高級顧問”“首屆明清民間文物拍賣會策劃”……采訪到這個人幾乎就把文化周的大量活動新聞看點“盡收囊中”。搜索秦硯的個人資料,舒朗驚喜地發(fā)現(xiàn),這個“成功人士”竟有短期在本報的從業(yè)經(jīng)歷,憑這層故舊關(guān)系,吃點“偏飯”應(yīng)該沒問題。
果然,舒朗在文化周活動現(xiàn)場找到秦硯,一套近乎,秦硯熱情有加,為舒朗提供許多獨家新聞,讓老東家早報新聞含金量高,吸引眼球很是風(fēng)光。報道之外,他獲得一個對他自己發(fā)展走向影響深遠(yuǎn)的重要信息:他所在的二線旅游城市一座古玩城馬上要開張,省城不少古玩圈內(nèi)朋友已經(jīng)躍躍欲試。秦硯的話他記住了:“盛世收藏,古玩行業(yè)方興未艾,互聯(lián)網(wǎng)等新媒體沖擊,紙媒則會逐漸走下坡路,要把握住機會早作決斷啊,別死抱著紙媒這棵老樹,從一而終不一定是最好選擇!”
秦硯的話仿佛一下子點醒了舒朗,他拿定主意,堅定了改行打算。托跑口記者了解,本市的古玩城還真是正在招租階段,價格優(yōu)惠,要一簽20年。知道舒朗想租,跑口記者還動用關(guān)系,給他來了個折上折,這讓舒朗在起步階段比別人多省了一筆銀子。店名是舒朗請秦硯起的——舒緣閣。托跑文化口的記者又請本市書協(xié)名譽主席費老題寫匾額,萬事俱備,舒朗向報社提出辭職……
出乎意料的是,報社和部門幾乎沒有阻攔,就讓他如愿以償,只有這讓他多少有些失落。一個因獎勵和他有矛盾的同事簡飚,甚至非常惡毒地形容:“像放個屁似的就把丫放了!”這讓舒朗惡心、郁悶好多天,背地里“以牙還牙”反唇相譏:“留著這丫在部門腸道里鬧騰,沒準(zhǔn)會誘發(fā)闌尾炎,早晚得割掉!”舒朗的古玩店就是在這樣有幫忙有添亂的氛圍中起步的。
“你好!歡迎光臨!”門口南美鸚鵡又叫了,將舒朗的視線從對乾隆小碗的凝視中轉(zhuǎn)移。“舒哥,又琢磨乾隆小碗哪?光捂著孵不出小的!”一個留著板寸的愣頭青快步進入店堂。“呦,這是誰把碗摔了?這不是我拿來的那個嗎!”
“不小心掉地上了。你小子毛毛糙糙的別把手扎了!”舒朗欠欠身連忙叮囑,“仿品碎了就只能扔了!”愣頭青是舒朗的常年“供貨人”之一,名叫程泉,跟舒朗打交道也有七八年了,被“青花賞瓶”摔的小碗,還真是他拿來的。錢不多——一只200元。舒朗按20倍的標(biāo)準(zhǔn)賣出來,還算是一筆不錯的小買賣。
“我瞧瞧我瞧瞧,這乾隆小碗誰拿來的?”愣頭青起身就想上手。舒朗一躲,“慢點,你再把這個給摔了!什么時候我淘換個雍正本朝官窯細(xì)作也得讓你毀了。”
“怕什么,反正也不是名窯真貨,就這個仿的水平,要十個我都能給你找來!”愣頭青拿過小碗翻看一下不以為然。
“別跟我吹,行,按400塊一只,報酬一只頂你上回拿的倆,你給我找十個來。”舒朗將了愣頭青一軍。
“舒哥,沒問題,不過,這兩天手頭緊,你得先拆兌倆錢給我,我晚上就有急用。”愣頭青向舒朗伸出手,臉上透出色瞇瞇的微笑。
“你小子?xùn)|奔西跑弄的這些錢,全便宜洗浴中心那幫小姐了,人家老家可能都蓋樓了,到時候找個診所把那‘膜’修補一下,就衣錦還鄉(xiāng),嫁人生子,你小子光想著大腦袋小腦袋都舒服了,連睡覺的窩還沒置下呢!”舒朗不失時機地敲打愣頭青一下,不過說歸說,并未拒絕,從剛收的信封里數(shù)出2000元錢遞過去,“先給你一半,拿來十只小碗再給你另一半。”
“得令!我什么時候誑過你,放一百二十個心,我明天就給你進貨去。”愣頭青接過錢興高采烈哼著小曲揚長而去。
舒朗看著愣頭青的背影搖搖頭,他知道,愣頭青不止喜好和洗浴中心小姐們零距離接觸,前兩年還被人設(shè)局,染上了毒癮,讓他辛辛苦苦倒騰來的錢財迅速揮發(fā),基本上沒有積蓄。實在扛不住了,就來找舒朗透支個千兒八百的,以解“燃眉之急”。舒朗則幾乎沒有讓他空手而歸過。為什么?愣頭青幫舒朗“鏟”過事,使舒緣閣在被人欺負(fù)的時候,與地痞精心預(yù)謀的威脅“擦肩而過”。
十年之前,舒朗的舒緣閣曾像百寶箱,戰(zhàn)國青銅、紅山玉器、明清陶瓷、民國書畫,甚至還收藏文革像章、語錄、畫報、油印小報,“不一而不足”。撲騰幾年,舒朗下決心收縮拳頭,將經(jīng)營項目濃縮為明清瓷器為主。這下,反而為他吸引藏友洞開大門。
其實,舒朗剛開始玩瓷器的時候,所掌握的陶瓷知識少得可憐,簡直張嘴就露怯,不僅和資深藏家根本沒法對話,和熱心發(fā)燒友也難以深談,這買賣怎么做?拿彩瓷來說,他根本分不清釉上彩、釉下彩,買家一深究他就含糊。明清彩瓷又有斗彩、五彩、紅彩、墨彩、綠彩、金彩、粉彩、琺瑯彩之分,再加上什么青花釉里紅、青花加彩、紅地白花、素三彩等等,不用說分辨,能背下各自特征并靈活識別都不容易。收貨賣貨時不等著打眼挨蒙等什么?
好在這個階段不算太長,舒朗狂閱陶瓷知識書籍,研讀陶瓷拍賣畫冊,搜索網(wǎng)絡(luò)有關(guān)陶瓷古玩買賣信息,特別是觀摩陶瓷拍賣展示、各大博物館陶瓷精品,靠著文化功底和對古玩的悟性,他漸漸上道,上手一件瓷器,看器型,看釉色,看圖案,查款識,大多還能說上個子丑寅卯,可賣漏的事情還是難以避免。
記憶當(dāng)中,他曾收了愣頭青拿來的一件乾隆粉彩八寶紋碗,他認(rèn)定是做舊的民國仿,只給了愣頭青一千塊打發(fā)了。沒幾天,萬把塊錢就讓一位來本地旅游到古玩城隨意逛逛的中年人買走了。記得那人還故弄玄虛使勁殺價,可轉(zhuǎn)年在省城一場拍賣會上,一模一樣的乾隆粉彩八寶紋碗竟賣了十萬,他什么時候想起來這事兒,心里都隱隱作痛。
舒朗于買賣實操中,生意越做越精,收益越來越招人眼紅。先是買了市中心的商品房,后又買了惹眼的奧迪車。舒朗日漸興旺的舒緣閣被人盯上了,想把他擠走重新洗牌。
這人名叫盛德柱,不是什么有背景的大人物,只是經(jīng)營煙酒起家,結(jié)識一幫狐朋狗友,整天吃喝玩樂,看著古玩行興盛也想染指。在古玩城商家中,有從東北兵團回來的,有因打架蹲過幾年牢的,舒朗相對比較文弱,就想從他這里戧行。也算是先禮后兵。盛德柱先讓小兄弟找舒朗要轉(zhuǎn)租,條件苛刻,與明搶無異。舒朗當(dāng)然拒絕,誰會讓手中的搖錢樹旁落?接著他們迅速變招,天天來店里滋事,整整兩個星期開不了張,弄得舒朗不勝其煩。
恰巧,有一天晚上愣頭青來送貨,見舒朗愁眉不展,唉聲嘆氣,無心購買他淘換來的高仿精品,愣頭青忙問緣由,得知攤上這么個惡心事。愣頭青拍著胸脯自告奮勇:“舒哥,小事一樁,我?guī)湍銛[平。”舒朗半信半疑,叮囑:“別弄出大事無法收場,需要花點小錢都不怕。”愣頭青大包大攬:“一個錢毛都不用,你就?好吧!”
果然,第二天舒緣閣開門之后,就在幾個搗亂分子“定點上班”要開鬧時,愣頭青穿著一身功夫服來了,臉含殺氣,目露兇光,直逼近前。幾個人見來者不善,便擺出自衛(wèi)姿勢,要合伙迎戰(zhàn)。沒想到愣頭青沒有先下手為強的意思,他從兜里掏出一張巴掌大的紙片,遞給看著像為首的一個:“這個交給你們盛老板,什么也不用說,你們要明天還想來,我在這里等著!”那人看了紙片一眼,向其他幾個一努嘴:“撤!”
“放心吧,這幫家伙明天不會來了,你踏踏實實開你的買賣,什么時候再來搗亂你就找我。”愣頭青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你的紙上寫了點啥?能這么管用?”舒朗仍舊滿腹狐疑。愣頭青哈哈大笑:“我就把盛德柱家的地址和他孩子上學(xué)的時間、路線寫上了,然后畫了一個冒煙的地雷……明天要是他們不敢來了,你得謝我。我可好些天素著呢!聽說老街那家新俊豪洗浴中心又來南方新妹子了。”舒朗滿應(yīng)滿許:“行,明天風(fēng)平浪靜,晚上你直接去‘新俊豪’,新來的小妹兒你隨便挑,我給你結(jié)賬。”
第二天果然平安無事。似乎是多日不開張積蓄的財氣噴發(fā),舒朗這一天大大小小賣出八件彩瓷,清康熙珊瑚紅地五彩花卉碗、清道光五彩刀馬人物花觚、民國五彩花卉紋蓋罐,還有幾件粉彩筆筒、青花印泥盒等物件,光一對兒清同治粉彩花盆就賣了一萬多。當(dāng)然,不需要專家目鑒,也不需要靠熱釋光測年原理輔測,可以毫無懸念地肯定,這里面一件真的沒有。要全是明清彩瓷真東西,舒朗真要“數(shù)錢數(shù)到手抽筋”了。
打烊之后,舒朗望著兩周來最滿的“錢匣子”開心一笑,數(shù)出5000塊裝入一個信封揣進兜里。他記得昨天的承諾——要去給愣頭青的“下半身愛好”埋單。
其實,這種答謝式慰勞舒朗運用嫻熟,接待供貨客戶,吃飯、喝酒、K歌、洗腳……最好使的還是洗浴中心一條龍服務(wù)。舒朗太了解這些人了,他們?yōu)樗褜じ鞣N賺錢的新貨老貨,南來北往,風(fēng)塵仆仆,情色消費旱澇不均。每有不菲收益,他們便不惜將身體透支到“寅吃卯糧”,這招屢試不爽。老街的新俊豪洗浴中心客觀上成了舒朗的“定點接待中心”。但舒朗從不陪客戶洗浴。K歌也在午夜激情時段來臨之前悄然離去,后面再發(fā)生什么故事都脫離他的視線了。他過后才知道,這個習(xí)慣讓他這次躲過一般人難逃的一劫。
“舒哥,你他媽昨天太英明了!肯定是姓盛的那幫孫子告的密,讓警察夜查‘新俊豪’!”舒朗第二天到店里還沒開門,愣頭青就匆匆前來報信。舒朗看著一臉憔悴的愣頭青忙問:“你不是和‘影視明星’‘冰火九重天’去了嗎?”“快別提‘冰火九重天’了,進了包房正要一起到鴛鴦浴缸里去,警察就進來了……”愣頭青還在惋惜和“影視明星”露水交往戛然而止,“還好,罰了我5000塊就讓我走了。不過我在那里聽見幾個人議論,好像就是盛德柱一伙的,說‘這回便宜了姓舒的,讓他躲了’。舒哥,這肯定是在說你吧?”
舒朗大驚失色,他腦子迅速運轉(zhuǎn):“原來盛德柱一伙兒并未善罷甘休,在‘新俊豪’布了眼線,要不是自己潔身自好,虛晃一槍,一定讓警察抓個現(xiàn)行。等自己被拘留或被勞教,他們搶奪舒緣閣的圖謀豈不就得逞了!”舒朗不由得沁出一身冷汗。
“舒哥,這幫孫子太可惡了,反正我知道姓盛的家地址,要不,我找個機會把他們家點了吧!”愣頭青想鋌而走險。
“可別!你這是給我惹事呢!”舒朗連忙阻止,“你先找個地兒歇會兒,晚上我給你安排個安全的洗頭房,壓壓驚、去去火。”說著,又?jǐn)?shù)出2000塊錢給愣頭青,送他離開。
與這次歷險相關(guān)的一件事,過了一段舒朗才聽說。當(dāng)年在早報惡心他離去“就像放個屁似的把丫放了”的那位同事簡飚,就在那天晚上,為答謝寫了長篇軟文宣傳一家民企經(jīng)營之道,民企老板在新俊豪洗浴中心,給這位“資深經(jīng)記”也包了南方小妹兒“冰火九重天”系列,與另外一個化妝得像“影視明星”的坦誠相見呢,意外地被盛德柱同伙報警抓個正著。消息傳回報社,按照相關(guān)規(guī)定,他被報社毫不客氣地除名。舒朗沒有幸災(zāi)樂禍的嗜好,對這個遲到的消息還是心里舒服了許多,他想:“莫非這就是為人刻薄嘴欠的報應(yīng)?”而盛德柱不久則因犯了別的事被勞教,舒朗的古玩瓷器買賣一定程度重獲安寧。
舒朗以審慎在圈里聞名。俗話說:“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舒朗既不想撐死,更不想餓死。他不斷增加著古玩買賣的“保險系數(shù)”,連基本沒有風(fēng)險的“代賣生意”都慎之又慎。他同樣有過“躺著也中槍”的經(jīng)歷。一次,一個客戶拿來一件仿清嘉慶粉彩蓮紋蓋罐,委托讓以3萬元的價格賣出去,多賣出的錢雙方分成。因為是代賣,又是原來打過交道的客戶所托,所定底價不算高,舒朗沒有細(xì)看就收下了。寫收據(jù)時客戶不斷和他說話套磁,分心答話使他漏寫一個“仿”字,當(dāng)時也沒發(fā)現(xiàn)。一周之后,客戶重新登門,說已經(jīng)找到買主,要取走粉彩蓋罐。舒朗當(dāng)然不會阻攔,不想拿貨時,客戶好像驚訝發(fā)現(xiàn),大呼一聲:“壞了,這罐怎么給我弄了一條大沖啊!這我還怎么賣給人家!”舒朗定睛一看,果然,罐子靠近底部隱隱有一條沖,長約十幾厘米。收的那天天色已晚,客戶不斷地和他搭話,竟沒有仔細(xì)察看。這如何是好?舒朗一時不知所措。
“人家要出50萬拿走,現(xiàn)在被你們碰壞了,連10萬都不值了,你們得賠我。”客戶一下拉下臉來,提出賠償報價。“說好是賣3萬元,一個仿品哪里賣得出50萬?”舒朗記得那天的約定。“你看看,你寫的收據(jù)——清嘉慶粉彩蓮紋蓋罐一只,哪里有仿字?”的確沒有,舒朗有苦說不出。“看在多年的交情上,我再讓你一馬,罐子我先不拿走,你給我賠30萬就行。明天上午我來取。”說完,客戶趾高氣揚而去。舒朗叫苦不迭,怎么辦?頭一次讓代賣客戶訛上了。一張粗心寫下的字據(jù)還成了別人握著的把柄,即使打官司也很不利。情急之中,他突然想到秦硯,對,找他想想辦法。舒朗匆匆將店門關(guān)上,開車直奔省城求救。
“慌什么,一件仿品怎么也不值那個價錢。法官也不是傻子,讓怎么判就怎么判啊?”見面后秦硯第一句話就讓舒朗吃了定心丸。“東西不是老的,最多是近二十年仿的。這道沖也有幾年了,你看看這紋路,這幾天磕的出不來這印兒。”舒朗心里雖一塊石頭落了地,但還有些擔(dān)心:“那明天我怎么和他理論?這家伙好像早有準(zhǔn)備。”
秦硯從桌上拿起一張紙,邊寫邊說:“我給你寫個鑒定意見,能把你擇清。這個家伙不是第一次敲詐,去年鄰省就有過這么一出,這件‘道具’我有印象,一個朋友給我發(fā)過照片,他要再糾纏不休,你就說,‘我知道你去年干的事情,再訛我就報警。’看他怎么說!”舒朗愁云一掃而光,連說改日再登門拜謝。
第二天,這個客戶氣勢洶洶再到店中興問罪之師,舒朗胸有成竹,將秦硯的鑒定意見往他面前一擱,對方立刻有些傻眼,嘴還硬著:“你耽誤了我做買賣,總得賠償損失吧?”舒朗拿出一個裝了1000塊錢的信封,“去年你在鄰省已經(jīng)演砸過一次了,你要再鬧我就打110報警。這是1000元,算我的打眼費,打車趕緊走,永遠(yuǎn)不要讓我再見到你!”“好,算你狠!早晚你得犯在我手里!”揣起錢抱著粉彩罐子悻悻地走了。
從此,舒朗長記性了,對代賣的東西沒有十足把握再不敢輕易接手,最擔(dān)心的還是怕不慎犯在哪個“挖坑人”手里。當(dāng)“青花賞瓶”托他代賣時,他不好拒絕,錢又不多,只當(dāng)是閑著掙點茶錢。
“青花賞瓶”給舒朗約的買主,卻沒有按照原來說的一兩天就登門。整整兩周過去了,仍不見買主人影。“莫非早把這茬兒忘了?”就在舒朗對此事越來越淡然的時候,一條短信傳來:“客戶明天中午來,請接待。”號碼是“青花賞瓶”的,舒朗納悶:“我那天沒給她電話號碼啊,她也沒要,這個人神了!”
“你好!歡迎光臨!”門口的南美鸚鵡發(fā)出程序化的問候。臨近飯口的時候,一個打扮得有點“官窯”形象的中年人邁入店門。隨意掃視了一下店內(nèi)環(huán)境,徑直走過來問舒朗:“有沒有好的乾隆粉彩?”舒朗像排練好的回答:“有一個朋友托賣的小碗,如果滿意就拿走。”舒朗將早已準(zhǔn)備好的那只乾隆纏枝花卉粉彩小碗拿出,打開明黃錦盒遞上。“價錢多少?”“朋友定的價,四千。”“不能再便宜些?”“東西非常好,四千已經(jīng)有些賣虧了。”“那好,東西我要了,給我開張票。”幾個回合的問答,這筆買賣做得順風(fēng)順?biāo)翢o懸念地成交。中年顧客對店里的其他東西好像沒有興趣,只等著拿到發(fā)票就走人。舒朗心想,這樣的顧客還真是少見。借著送他的時候仔細(xì)打量一下這尊疑似“官窯”,覺得似曾相識又一時想不起來。待他走到門口,兜里電話彩鈴響了,“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綿綿的青山腳下花正開……”他掏出手機接聽,用左手拿電話放到右耳去聽,就這一個動作,舒朗想起來他是誰了。
“工商局的唐其東。沒錯,一定是他!”這個人是舒朗當(dāng)經(jīng)濟記者那些年認(rèn)識的半生不熟的人。因舒朗當(dāng)年主要跑企業(yè),對政府經(jīng)濟部門不太熟悉。偏巧,早報有一段登了一個系列醫(yī)療廣告,一個患者舉報其中虛假成分較多,給自己造成身體傷害,于是憤而向工商局舉報。工商局一查,確有其事,加上原來曾提醒過多次未改,決定給予報社20萬元罰款。在當(dāng)時這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怎么辦?想法抹吧。報社讓經(jīng)濟部派人去協(xié)調(diào)。可跑工商的大齡女記者正休產(chǎn)假,沒辦法,平時替她跑新聞的舒朗“責(zé)無旁貸”。開始舒朗還想推托,部主任罵了他一句:“光替人跑口拿紅包啊,有事就往回縮!”舒朗只得硬著頭皮上陣。一摸情況,這類事情不少見,其他報紙也是做做公關(guān)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除了作檢查和請吃飯外,多少還得破費一些。舒朗掌握要領(lǐng),請示領(lǐng)導(dǎo)后,備好禮物,把具體管這件事的唐其東約出來,吃了標(biāo)準(zhǔn)不低的一頓大餐,又送上兩張立式空調(diào)提貨單,請他和主管領(lǐng)導(dǎo)笑納,工商局這邊就基本擺平。因為就打了這一次交道,雙方印象并不算深,可舒朗記住了唐其東的一個特征,他好像左耳有點背,打電話習(xí)慣用左手拿著右耳聽。這一晃十幾年過去了,這個特有動作還沒改。
“為工商局這么一個人,值得下這么大工夫?幾千塊錢的事,太興師動眾了吧!”舒朗耿耿于懷,撥通“青花賞瓶”手機:“粉彩小碗按你的要求已經(jīng)賣出,我的任務(wù)完成,錢我留下了,沒別的事吧?”“好,你的第一步干得好。接著咱們開始第二項任務(wù)。”“青花賞瓶”毫不松口,“下周你去參加一次高檔古玩陶瓷拍賣會。去把你今天賣出去的那個小碗再拍回來。”“啊!這不是折騰嗎?”舒朗疑惑不解,“再說,那個小碗能值多少錢啊?”“可以值點錢。你就在店里等著,一會兒我派人給你送拍賣會材料,里面有貴賓入場證,還有一張120萬元現(xiàn)金卡。”舒朗聽了嚇一跳:“120萬?說錯了吧?拍那個粉彩小碗需要120萬,太夸張了,12萬也拍不了啊!”“青花賞瓶”不容置疑:“拍賣會上瞬息萬變,超出底價拍出的屢見不鮮。我可以告訴你個底兒,那個小碗值那個價。你好好準(zhǔn)備吧。”“為什么選我啊?你知道,我從不在拍賣會買東西。”舒朗拿出最后的理由。“你就別推托了,實話告訴你吧,秦硯推薦的你。你是行家,還掛著明清彩瓷研究會的副會長。這事你出馬非常合適,本城還找不出能為一只粉彩小碗一擲百萬的買家。”舒朗無話可說,他還真掛著本市明清彩瓷研究會副會長頭銜。
舒朗榮任副職的明清彩瓷研究會,其實剛成立不到兩年,是個既無根又無腿的民間組織。起因是一次古玩行業(yè)小范圍聚會中,有人提到現(xiàn)在不少地方搞了陶瓷收藏研究會,效果不錯,有個頭銜賣古玩容易讓人信任。這一說大家都贊成。于是餐桌上就確定成立明清彩瓷研究會,會長由本市在收藏界有點名氣的一個地產(chǎn)大佬岳方擔(dān)任。理由也簡單——每年開個年會、搞點活動,經(jīng)費不愁。研究會的顧問,舒朗建議由省城收藏名家秦硯出任。后來又找個機會大家再聚一次,就把研究會機構(gòu)和組成人員名單正式確定。舒朗拿了研究會備的一份禮物連同聘書一起送給秦硯,獲得首肯,這事就圓滿開局。估計就是那次,秦硯記住了舒朗的新頭銜,才有了這次的“力薦”。
送材料的人很快到了。舒朗簽上收條,打開封好的專用信封一看,準(zhǔn)備非常精細(xì):車證、貴賓入場證、拍賣地點海濱國際酒店介紹、一本專門為此次拍賣印制的重點拍品畫冊,當(dāng)然,還有那張內(nèi)存120萬元的金卡。舒朗仔細(xì)看著拍品畫冊,很快就找到了那只乾隆粉彩纏枝花卉小碗,印刷品還真清晰,甚至比實物顯得更精美,拍賣估價寫著:RMB60萬元。“看來人家早有準(zhǔn)備,連拍賣估價都定好了。”舒朗仔細(xì)數(shù)數(shù)幾位數(shù),“沒錯,真是60萬,怎么一下升值這么多,莫非自己真看走眼了?”
舒朗從步入酒店大堂就感到今天的拍賣不會冷寂,絡(luò)繹不絕的賓客或三三兩兩結(jié)伴前行,或前呼后擁招搖而過,不時會看到熟悉的面孔。不斷演化的古玩拍賣場主辦方有時為了吸引“拍客”,邀請當(dāng)紅影視明星助陣,拍賣會弄得像“大帕替”。于是,看拍賣會成了一種文娛活動,各種年齡段的成功人士會相繼亮相:有老板帶著女秘書來的,有“干爹”帶著“干女兒”來的,有三流導(dǎo)演帶著候選“女一號”來的……按照舒朗慣常的看人方法,他眼中會看到很多“名瓷組合”的不和諧:粗壯象腿瓶帶著纖巧“玉壺春”的,魁梧將軍罐挽著華麗葫蘆尊的,挺拔洗口瓶拉著文弱小蓋碗的,不一而足。
“貴賓請從1號門進入會場。”舒朗正在為自己想象中的命名偷偷開心,禮儀小姐的引導(dǎo)聲讓他重回現(xiàn)實。“先生,請隨我來!”一個面帶職業(yè)微笑的禮儀小姐將舒朗引向貴賓區(qū)。舒朗向她道謝時發(fā)現(xiàn),她很深的“事業(yè)線”邊上有一顆小小的黑痣,于雪白的肌膚上很是醒目。“真是有‘痣’(志)不在年高啊!”善于發(fā)現(xiàn)“生活笑點”的舒朗想到這句俗語,心里笑了一下。
舒朗看看周邊,已經(jīng)有不少貴賓落座。城北美食中心的老總,汽修連鎖四S店的老板,帶著女助理貴婦模樣的生意人……舒朗目光依次掃去,有熟悉的面孔就點頭微笑或拱手致意。忽然,在自己右后方,舒朗發(fā)現(xiàn)一個最不想見到的人——盛德柱。六七年沒見了,這個家伙頭發(fā)稀疏了許多,臉上的橫肉也有些松弛,目光中還是透出難以遮掩的不懷好意。更驚訝的是,隔他兩個座,是原來自己報社的同事——因嫖娼被開的“那丫”簡飚。這兩個人怎么混到一起了?他們會不會給我攪亂啊!舒朗用余光觀察他們,他們好像沒有看到自己,各自在盯著手中的材料翻看。“管他呢,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舒朗給自己壯膽打氣。
“尊敬的各位貴賓、各位朋友,女士們、先生們:大家下午好!明清彩瓷拍賣會現(xiàn)在開始!我是拍賣師沈佳。”舒朗抬頭一看,不知什么時候,一個年輕干練的女子已經(jīng)站在主持席,微笑著面向各位貴賓。“青花賞瓶”,對沈佳這個名字舒朗不太敏感,換掉“青花”長裙,換上設(shè)計得體的流行色時尚西裝裙,還是不難認(rèn)出。“她是古玩拍賣師?我怎么當(dāng)時沒想到呢?又看走眼了!”舒朗一陣自責(zé),腦海里回放著和“青花賞瓶”的那次見面和后來布置二次任務(wù)的對話,“怎么就沒想到追問一下她是干什么的呢?”
“好,閑話少敘,我們開始今天的第一件藏品拍賣——清光緒青花紅彩龍紋蓋罐,起拍價30萬元。請大家看投影銀幕。”舒朗凈琢磨兩個不愿見到的對手如何對付,根本沒聽到“青花賞瓶”開場敘說的閑話,場內(nèi)已經(jīng)進入正式拍賣環(huán)節(jié)。投影放過之后,臺下藏友只經(jīng)過不多的幾個回合,便無人再舉牌,“青花賞瓶”開始行使權(quán)力:“龍紋蓋罐這位先生出到40萬元,還有沒有更高的?40萬元第一次,40萬元第二次,40萬元第三次!好,成交!”因主要是本地商人、藏友,拍賣競爭并不激烈。前六件藏品有三件流拍,其他三件比起拍價也沒有增長多少。場內(nèi)的氣氛始終沒熱起來。
“下面我們進行第七件藏品拍賣——乾隆粉彩纏枝花卉紋碗,起拍價60萬元。請大家看投影銀幕。”這么快就到自己要拍的小碗了,舒朗趕緊打起精神。悠揚的清宮音樂響起,銀幕上以清宮為背景推出一個紫紅天鵝絨展臺,上面是這只精美的粉彩小碗,鏡頭拉近、旋轉(zhuǎn)、變化角度,最后小碗占據(jù)整個銀幕,音樂聲漸弱……“好,乾隆粉彩纏枝花卉紋碗拍賣開始,起拍價60萬元,有意者請舉牌——”“青花賞瓶”話音剛落,舒朗舉起手中的18號牌。“好,18號先生出價60萬元。有沒有更高的?好,26號先生出65萬——”舒朗轉(zhuǎn)臉一看,“那丫”簡飚舉起26號牌。舒朗沒有猶豫,再次舉牌。“好,18號先生出價70萬元。還有沒有?37號先生出價75萬元——”37號是盛德柱,這兩個人一起和我競爭?舒朗繼續(xù)舉牌。“好,18號先生出價80萬元!競爭很激烈啊,我們給這位先生鼓鼓掌!”掌聲不算熱烈,沒等掌聲停止,26號簡飚再次舉牌抬高5萬價碼,舒朗應(yīng)戰(zhàn)將拍賣價上升到90萬元……就這樣拍賣價很快超過100萬。舒朗這時腦子開始有些含糊:“這倆孫子存心和我叫板,要是超過120萬怎么辦?”借著舉牌間隙,舒朗看看“青花賞瓶”,她沒有任何其他表情,好像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淡定。“到底是見過世面的。甭管他們還能出多少,反正不能就此敗陣啊!”舒朗橫下心接著舉牌。120萬元的金卡限額到了,盛德柱、簡飚他們還會舉牌嗎?
“好,18號先生出價120萬元。還有先生競價嗎?”“青花賞瓶”環(huán)視會場,手中舉起拍賣槌,舒朗用余光看看那兩個人,他們好像約好了,都沒有再舉牌的意思。“好,沒有再舉牌的了?120萬第一次,120萬第二次,120萬第三次——成交!”“青花賞瓶”的拍賣槌落下,這次,會場的掌聲比剛才熱烈許多,是為舒朗的執(zhí)著堅持,還是為粉彩小碗的不菲身價?舒朗擔(dān)心的事情沒有出現(xiàn),這是他現(xiàn)在最大的欣慰。“先生,請和我去辦理相關(guān)手續(xù)。”剛才引他入座的“有痣”小姐到舒朗座位前請他,舒朗得以從眾目睽睽中撤離。
完全不用舒朗費心,“有痣”小姐在專門辦理拍賣成交手續(xù)的貴賓接待室,幫助他順利走完程序。沒幾分鐘工夫,刷卡、簽字、交貨,用明黃錦盒包裝好的乾隆粉彩纏枝花卉紋碗,裝入外觀古樸又耐看的手提布袋交到舒朗手中。“舒老板,是否還到拍賣現(xiàn)場看看別的拍品?”“有痣”小姐輕聲詢問。“不了,打道回府。”舒朗無心“戀戰(zhàn)”,第二次任務(wù)完成只想迅速撤退。“那好,我送舒老板到車場。”“有痣”小姐恪盡職守。
回到舒緣閣沏上一壺“大紅袍”,舒朗靠著沙發(fā)養(yǎng)神,剛完成一筆百萬生意,雖不是自己的銀兩,精神上畢竟不敢懈怠,弄得他有一種透支般的疲憊。“120萬,換成100一張的,就是120捆,放到桌上老高一堆兒,換了一個高仿小碗!”舒朗念念有詞,這買賣做得蹊蹺。他伸手從包里取出明黃錦盒,慢慢打開,仔細(xì)端詳:“啊!這不是我賣出去的那只!”憑借多年買賣明清彩瓷的經(jīng)驗,舒朗一上手就敏銳察覺,這與上次賣給工商局唐其東的那只高仿絕對不是同一只。雖器型基本一致,圖案也算相同,但釉水、彩繪、標(biāo)志都有細(xì)微差別,特別是底部可見胎質(zhì)非常精致、滑潤,有糯米汁感,和原來那只高仿對比之下真?zhèn)瘟⒁姟J胬拾碘猓骸罢垓v自己這么多天,真正拍賣的又不是讓自己賣出的那只,這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舒老板,祝賀啊,不愧是最佳男演員,今天的拍賣大戲一條都沒NG,順利通過。”沒過多長時間,“青花賞瓶”的電話就打來了,“晚上我請客,到城西‘南國月’二樓包間邊吃邊談。”舒朗不免抱怨:“你的策劃藏得太深了吧?讓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你就不怕我演砸了?”“青花賞瓶”爽朗大笑:“讓你少知道點,就是怕你演砸了!放心,不會虧待你,別忘把小碗帶來,還有第三個任務(wù)等你呢!晚上我派人去接你,你不用開車,我得敬你一杯!”“啊?還有,沒完沒了?”舒朗有些擔(dān)心這個女人,“價值百萬的虛假拍賣生意,偷梁換柱,移花接木,玩得這般風(fēng)生水起,自己又泰然自若,這到底是要做什么局呢?”
“舒老板好,您真是守時,請!”按約定的時間出來,舒朗看到一輛簇新的泰坦銀色5系寶馬已經(jīng)停在古玩城門口,沒想到的是,來接他的是下午印象深刻的“有痣”小姐。“你叫什么名字?下午幫我半天,還不知道你的稱呼。”舒朗坐進車后座,想先知道“有痣”小姐名姓。“叫我露西吧。大家都這么叫我。很高興結(jié)識舒老板,以后還請多多關(guān)照!”“有痣”小姐熟練地駕車上路。
“名字像北美的,口音像臺北的,穿的衣服像香港尖沙咀的,姑娘哪里人啊?”舒朗閑得沒事逗她。“撲哧”一聲,“有痣”小姐笑了,“真的呀,太開心了,我從東北老家那疙瘩出來,公司同事老嫌我土,我說話發(fā)音練了好長時間了,真像臺北的啦?”“像,非常像臺北……”舒朗本想說“像臺北郊區(qū)的”,看著她興奮的樣子不忍打擊,便只說了半句。“您真會聊天!”舒朗的夸贊一下打開“有痣”小姐的“話匣子”,此后十幾分鐘車程,就基本是她滔滔不絕的脫口秀。
“歡迎舒老板,今天拍賣會上不愧焦點人物,真是有大將風(fēng)度!”已經(jīng)在南國月飯店包廂等候多時的“青花賞瓶”沈佳,徹底換掉略顯呆板的拍賣師裝束,一襲白色長裙,滿面春風(fēng)和煦,握著舒朗的手引他落座。
“哪里哪里,還不是按照你的分鏡頭腳本和導(dǎo)演闡述落實的,沒給你演砸,我就算燒高香了。”舒朗不愿貪天之功,趕快告白。
“哎,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舒老板到底是見過大世面的,在拍賣時氣場夠足。120萬舉牌的時候,一點磕巴兒都沒打。那句話怎么說——‘海到無邊天作岸,山登絕頂君為峰’啊!”沈佳夸起人來挺敢整詞。
“過獎過獎,充其量算個高仿成功,不敢比本朝官窯。說實在的,拍賣場上那倆家伙跟著起哄,我還真捏把汗,這要是超過120萬,我可怎么收場?”舒朗一臉誠懇,心存后怕。
“就憑他們?這倆什么窯口出來的你還不清楚!”沈佳非常不屑地斷言,“讓他們在什么價位收就得在什么價位收,要不誰和他們結(jié)賬?”
“噢,原來這也是你一手安排好的?他們是這場戲的倆龍?zhí)祝 笔胬驶腥淮笪颉?/p>
“就在拍賣場舉舉牌,每人各拿一萬,這錢他們掙得夠容易的了。還敢不聽招呼!”沈佳揭開謎底。“好,不說他們,先敬你一杯,慶祝咱們合作成功!”
三只盛滿紅酒的高腳杯碰在一起,清脆的聲響拉開酒宴序幕。“有痣”小姐大方地和他們一起圍坐桌前,讓舒朗略感疑惑。
“放心,沒外人,這是我親表妹。”沈佳一眼就看出舒朗的心思,“現(xiàn)在給我當(dāng)高級助理,做生意沒有自己的嫡系哪成,狼叼來喂狗,那還不全成了給別人打工了。”
“親表妹?怪不得我覺得她和你有些神似呢!剛才我還夸她有臺北口音……”舒朗放下心來,毫不吝嗇再恭維一句。
“別夸她了,再夸她又把頑固難化的鄉(xiāng)音勾起來了。還不快敬敬舒老板!”沈佳催促著表妹。
“舒老板請,謝謝您關(guān)照,我先干為敬!”“有痣”表妹大半杯紅酒一飲而盡。舒朗連忙端起酒杯陪了一大口,“我酒量有限,喝不了快酒。包涵包涵!”
……數(shù)輪之后,沈佳拿出一張金卡說:“舒老板,這是5萬元,一點心意,算是對這次合作的答謝,也是對將來繼續(xù)合作的啟動金。請笑納。”
“拍賣會上拍的和讓我賣給工商局唐其東的不是一個粉彩小碗啊?繞這么大一個圈子,值得嗎?”舒朗拿出拍賣會上拍得的粉彩小碗,疑惑未解。
“當(dāng)然不是,拿高仿去拍,萬一有人識貨曝光怎么辦?那不把公司的牌子砸了?所以讓你拍的絕對是貨真價實的真品,保證值那個價兒。露西,把原來的高仿拿來給舒老板留個紀(jì)念。”沈佳吩咐表妹。
“就沖工商局這家伙?給他花這么大本錢,他有多大能量?”舒朗印象中的唐其東還是給個空調(diào)提貨單就能打發(fā)的小干部。
“你可別小看,他前年已經(jīng)是班子成員,當(dāng)局長助理,現(xiàn)在正在公示,馬上要任主管拍賣市場的副局長。”沈佳顯然信息靈通,“不瞞你說,這也是不得已為之,我們公司遇到點麻煩,工商局把我們盯上了,列入重點嚴(yán)檢對象,得從他們內(nèi)部交點朋友,把這事一勞永逸擺平。現(xiàn)在100萬已經(jīng)進入他的賬戶,他自己買的古玩拍賣得的錢,安全啊,比直接給銀子讓他踏實多了。100萬聽著不少,其實不就是一只乾隆粉彩小碗的價嗎?”
“這么一具象,倒是不算太貴。”舒朗聽明白了沈佳的如意算盤,“那我還能幫你們做什么呢?我可沒多少實力,要是總拍價值百萬的古瓷,誰會相信我呢?”
“實際上你是被委托方,將來拍多了人們會更相信你。”沈佳成竹在胸,“實話告訴你吧,這是你恩師秦硯的主意。現(xiàn)在為辦事送禮的太多了,書畫、玉器、陶瓷、古玩,都列入雅賄的禮單。有點實權(quán)的收到這樣的禮物,不計其數(shù),不能都自己收藏啊,變現(xiàn)是一個重要出路。我們下一步就專門開辟一個渠道,說白了就是幫他們洗成錢。你是秦硯推薦的第一人選,咱們一起合作。過幾天就有一場新的拍賣會,到時我會通知你,告訴你拍品名稱和價位,你就和我們一起放手干吧!”
“那我試試吧。”舒朗聽著似乎感到這買賣回報應(yīng)該還不錯,又是恩師秦硯力薦,不由得動了心。
“好,為我們合作成功干杯!”沈佳臉上泛起胭脂紅,愈加嬌艷,三只高腳杯再次碰到一起。
計劃中的拍賣會沒有在“過幾天”舉行。舒朗明白,搞大型文物拍賣活動搭臺不易,唱好更難。何況“青花賞瓶”她們公司要搞的拍賣,不光是正常收藏品的拍賣,還有一些拿不到桌面上的交易摻雜其間。洗錢式的拍賣,如果破綻百出,天衣有縫,或引火燒身,或慘遭露底,讓寄賣者偷雞不成蝕把米,那可真叫“演砸了”。
舒朗的舒緣閣買賣倒還不錯,從那次拍賣會上他以百萬之巨拔得頭籌,無形中增加了他在本市收藏界的分量。“讓舒緣閣舒老板看看!”鑒定明清彩瓷真?zhèn)危瓉硎鞘胬仕诘墓磐娉怯袔讉€小門臉專司此業(yè),根據(jù)求鑒定者所花銀兩的多少便給出證書,想寫成什么朝代的好商量。這個買賣現(xiàn)在讓舒朗截留了不少。本市電視臺準(zhǔn)備開出一檔寶物鑒賞節(jié)目,年輕編導(dǎo)幾次要登門拜訪,讓他作為相對固定的嘉賓作現(xiàn)場點評。瞧,走出紙媒又以另一身份搭上電視傳媒的新車,退回十年,能想到嗎?
“舒哥,近來買賣好紅火啊!”忽一日,久違的愣頭青出現(xiàn)在店里,舒朗一看,被毒癮折磨了幾年的愣頭青面容灰暗,幾近脫形。
“你小子這陣子怎么玩失蹤哪!是淘換著什么寶貝了,還是又發(fā)現(xiàn)什么地方來了南方小妹兒了?”舒朗料定他的“粉弟”無事不登三寶殿。
“舒哥別拿我開涮!”愣頭青有氣無力,“現(xiàn)在,就是遇到一個長著小翅膀的天使,我都不會動心!您得先拆兌倆錢兒幫我一把。”
“俗話說,坑蒙拐騙你別偷,吃喝嫖賭你別抽。你不把那‘粉’戒了,有多少錢也白搭!”舒朗攤上這么個不爭氣的兄弟,無可奈何,從兜里數(shù)出1000塊給他救急。
“舒哥,你放心,我最近瞄上一個大的,他藏的寶貝說出來能嚇你一跳。我和他做成這筆買賣,到時候一次就把我這些年從你這兒白拿的銀子全還上!”愣頭青信誓旦旦。
“好好好,我不指著你還我。你就別給我捅婁子就燒高香了!”舒朗對他要求不高。
轉(zhuǎn)眼,三個月過去了,“青花賞瓶”那邊辦拍賣會依舊音訊杳然,莫非“定向拍賣”這出戲無疾而終?一日,送走店中的顧客,舒朗拿起當(dāng)天一直沒顧上看的早報,在法治新聞版上,兩條不算太長的消息讓他目不轉(zhuǎn)睛:
“本市工商局副局長唐其東涉嫌受賄被雙規(guī)”;
“著名收藏家秦硯在家中被扎成重傷,多件珍貴古玩丟失……”
啊!舒朗大驚失色,再仔細(xì)閱讀,兩條消息都不甚詳細(xì):講工商局唐其東案件,隱約透出是因為收受珍貴古玩被網(wǎng)絡(luò)舉報,引起紀(jì)委重視,經(jīng)初步調(diào)查認(rèn)定受賄事實清楚,正在對他進行雙規(guī)審查。講收藏家秦硯受傷案件,認(rèn)定是一起預(yù)謀已久的入室搶劫案,估計是熟悉收藏家的人所為,在遭到反抗后殘忍地用刀刺傷收藏家,劫掠多件珍貴寶物后逃離。目前受重傷的收藏家秦硯還沒脫離危險,正在醫(yī)院搶救,還不能提供破案線索。據(jù)警方調(diào)看監(jiān)控錄像,犯罪嫌疑人為一個二十多歲的精瘦男人,負(fù)重物后逃離時有些打晃……
“愣頭青!”舒朗差點叫出聲來,“一定是他,原來他聲稱的‘瞄上一個大的’,指的就是秦硯啊!這回這個家伙算是把他自己送到絕路上了。”
而工商局的唐其東案,收受雅賄敗露得這么快讓人始料不及。帶病提拔不到半年便東窗事發(fā),“手莫伸,伸手必被捉。”舒朗想起這句半詩半文的句子。從一張空調(diào)提貨單,到100萬元的雅賄進項,舒朗見證了一個人的失足履歷。作為“二傳手”,會不會牽涉其中?這么一想,舒朗不踏實了,畢竟,自己是最近這次非常容易查證的拍賣活動中的重要角色。“天哪,一不留神還是難脫干系!”
心懷忐忑,坐立不安,舒朗在糾結(jié)與煎熬中勉強度日,郁悶中嚴(yán)重失眠,他覺得自己踏入的這方領(lǐng)域,細(xì)琢磨起來,竟是天底下最難分辨真?zhèn)蔚摹4刹薁N爛,瓷型多姿,鑒定卻如霧里看花,水中望月,考量的不僅有鑒賞眼力,還有道德底線。本朝精品,后人高仿,追名逐利中指鹿為馬絕不鮮見;虛編故事,憑空演繹,信口開河時無中生有比比皆是。留一方標(biāo)志,本來是為了表明身份,但專家可能會告訴你,本朝不標(biāo)本朝非常常見,后朝仿前朝的款識真假莫辨……嗚呼,舒朗于飽受折磨中幾次有快崩潰的感覺。
顧客少的時候,舒朗常常坐著發(fā)呆。積十年古玩買賣經(jīng)歷,他發(fā)現(xiàn)自己對明天的發(fā)展路徑有了揮之不去的茫然。直到有一天,他的相對平靜被兩個“官窯”模樣的訪客打破:“你是舒朗?我們是市檢察院的,根據(jù)舉報,對工商局唐其東已經(jīng)立案,特向你了解半年前那次拍賣會上拍粉彩小碗的前前后后。”舒朗一陣心虛,那次風(fēng)光的經(jīng)歷,看來是要被重新評判了……
作者簡介:
郝忠實,男,1957年10月生于北京。1976年高中畢業(yè)下鄉(xiāng)插隊。1977年恢復(fù)高考首批考入大學(xué),榮幸地成為“77級”的一員。畢業(yè)后在企業(yè)工作8年。1990年后主要從事新聞工作,高級記者。2012年在《北京文學(xué)》發(fā)表短篇小說處女作《鷹眼》,并獲得第六屆《北京文學(xué)》獎“新人新作獎。”
責(zé)任編輯 張頤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