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木錯的智利表姐

我住的客棧在San Pedro De Atacama鎮上，而小鎮又建在阿特卡馬沙漠中的綠洲之上。是智利朋友強烈推薦的智利必到之地，那個朋友幾年前來過中國，東南西北地去了不少地方，他說智利北部的這片沙漠就像你們的西藏一樣迷人。因為這句話，我的旅行分了叉。

人的存在顯得多余

San Pedro De Atacama鎮的建筑風格跟智利其他地方都不一樣，所謂街道就是兩排平房夾著一條土路。墻面都被涂成白色，這種設計應與地處沙漠有關，白墻反射日光，房間里才不會像外面火燒火燎的熱。

很久之前，這里只是商賈穿越沙漠的驛站，隨著周邊景點被相繼開發，San Pedro De Atacama已搖身變為一座標準旅游城鎮。這里的房子除了餐廳就是客棧，除了酒吧就是旅行社，或者說這里更像一個旅行超市，你能采購到舒適的床、可口的美食和可以貨比三家的旅行線路。每天鎮上的人流呈現潮汐式變化。白天時門可羅雀，大家要么還在睡覺要么已經前往周邊景區，到了晚上，篝火晚會和數不清的狂歡派對都在無限拖延著人們的上床時間。

茅盾在《風景談》中寫道，好的風景中一定有人出現，但在阿特卡馬，人的存在其實是多余的，只要那些生靈在，也一樣是最美的風景。

羊駝俗稱神獸、草泥馬，雖然早聽說羊駝很多，但在這次旅行中還是第一次見到。其實羊駝也分成若干種類，經常被我們掛在嘴邊的羊駝叫做Alpaca，它的臉是平的，像貓，還喜歡做出各種呆萌的表情。這種羊駝在當地畜牧業中是重要家畜之一，肉可以吃，毛用來紡線織布，是安第斯山區牧民的主要收入來源。還有一種野生羊駝叫Vicuna，毛色灰黃，四肢細長，臉是尖的，像狗。

在Chaxa湖中生活著三種火烈鳥，湖水不深，很多鳥直接用長腿站在水中，身后是連綿的活火山，仿佛它們才是天地的主宰。但看著他們一動不動地站在水里，總覺得還少了點什么，突然間，四只火烈鳥從左邊的湖里飛起，一字排開，腦袋向前伸，腿并攏向后，優美得就像天空中的一朵紅云。在沙漠里我還看到一只小狐貍，一點都不怕人，走過來看看，然后就走了。這讓我想起《小王子》里的那只小狐貍，也是特別可愛的樣子。

泉與湖

El Tatio Geysers間歇泉是阿特卡馬沙漠中最閃耀的明星，80多個可噴發泉眼讓它成為世界第三大間歇泉群落，在鎮上各家旅行社的旅行線路推薦手冊上永遠排位第一。由于間歇泉只在黎明前后噴發，前往那里的行程都在凌晨4點出發。

那天一大早我就站在青旅門口等候前往間歇泉的旅行客車，別看白天沙漠能熱死人，半夜則能把人凍死，即使我把所有保暖衣服都披掛上陣，還是感覺寒氣逼人，腳底就像踩在冰上一樣。

抵達時天光微亮，抹掉車窗上的霧氣，就感覺像來到了東北的某個工業基地，幾十個“大煙囪”同時往外冒煙。下車時聞到一股臭雞蛋的味道，幾乎每個人都皺了一下鼻子，導游解釋說，那是因為噴出的熱水中含有二氧化硫。

每個泉眼外都用一圈石頭圍住，這是一圈警戒線，閑人莫入，因為這一帶的地表土壤非常脆弱，隨時都有塌陷危險。我馬上腦補出新聞里經常出現的天坑，趕緊又在心里畫了一圈更大的警戒線。

噴出的泉水是85攝氏度的熱水，遭遇冷空氣后變成白霧。此時太陽已經露出頭，光芒從我身后照過來，影子就落在身前的水霧上。為了保暖，我戴著那種雷鋒式的遮耳帽，這讓我的影子就像是個豬八戒。突然一陣急流噴薄而出，眼前的霧氣跟著擴大了好幾倍，“天蓬元帥”一下子沖到我面前，把自己嚇了一跳。

泉水按照固定的間歇時刻噴發，這讓導游看起來像是個指揮家，他的手指指向哪里，哪里的泉水就即刻噴發。

我在這里找到了阿特卡馬沙漠和西藏的第一個共同點，海拔都很高。El Tatio Geysers間歇泉海拔4300多米，下車時高原反應如約而至，腳發軟頭發暈，太陽穴深處還隱隱地疼。

第二天我的行程本來要前往Miscanti高原湖，但前夜下了大雪，半路上就看到折返車輛，司機還不死心，一直開到路障才不得不掉頭。替補項目是一個叫做彩虹巖的地方。顧名思義，這兒的山巖由于礦物質沉積，泛著青綠、橙黃、灰藍的色彩。

彩虹巖兩側山壁高聳，山谷里風聲獵獵。顯然天上的風力更大，把云朵吹得刷刷翻卷。那風速至少80公里以上，這數據是在回程時得到的。車前方有一條明暗分界線，那是陽光被云層遮擋后形成的。汽車以80公里時速飛馳，可直到進了城那條線還在我們前面。

這一天我又找到了一個這里和西藏的相似點，陽光充沛，不是那種霧霾城市的溫吞陽光，而是刺眼得讓人不敢對視。

第三天終于到了Miscanti湖。旅游車停下后，我們要步行大約10分鐘才能走到湖邊。新雪被我們踩得嘎吱嘎吱響，我又把瑞雪兆豐年這句中國古諺講給大家聽，這時大家才點頭稱是。到了湖邊，剛才一路走來時的說笑打鬧竟像一下子被裝了消音器。雪山、冰湖、藍天、流云、白日光，簡直就是西藏納木錯的智利表姐。

仰望星空，進入冥想

阿特卡馬沙漠空氣潔凈度高（其實不刮風的時候，哪個沙漠的空氣質量都很好），又地處高原，離天就更近一點，因而這是世界最適合觀星的地區之一。San Pedro De Atacama鎮上的旅行社自然不會錯過這別無分號的好生意。他們組織的旅行團每晚出團兩次，集合后前往沙漠中的觀星基地。

所謂基地就是一塊用木板圍出的空地。雖然此地已遠離人造光源，但還是要用木板把殘光隔離，以打造絕對黑暗的觀測環境。

給我們上天文課的老師來自英國曼徹斯特，他自稱查理，星光下看不清他的面孔，只能看到白胡子反射的淡淡銀光，他的聲音明顯比胡子更老，倒頗有一種權威氣質。

營地中央擺著兩架天文望遠鏡。一架全黑，個頭也不大，幾乎和背景色完全融為一體。這是最新型的觀測設備，完全由電腦操控，只要在鍵盤上輸入星系代碼，望遠鏡的鏡筒就會自動旋轉，最終指向星體方向。

另一架望遠鏡則是純白色的，月光下醒目極了。它的個頭也高大很多，卻是完全機械化制造，只能手動操作，靠光反射原理觀測星辰。老查理說他更喜歡這個白色大家伙。在電子設備出現之前，他不知多少次在夜色中撫摸著自己的寶貝，一遍又一遍調整光圈和角度，當心中所愿和眼中所見合二為一時，那種欣喜簡直就是一種驕傲。我明白那機器就是被老查理馴養的狐貍，在長久時光中，他們之間建立了某種深刻的聯系。

觀星按照由近到遠的順序，從太陽系行星到銀河系星座再到百億光年外的黑洞和星云。老查理輪流操縱著兩臺機器，每鎖定一顆星就讓我們排隊輪流觀看。他在描述星體時使用了大量關于距離和時間的天文數字，隨便錄一段就能直接當英語六級聽力題。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帶光環的木星，就像一枚懸空的球體外又套了一枚金戒指，美得驚心動魄。

觀測時我還問了老查理兩個問題，后來發現倆問題一個比一個蠢。

“天上的云霧會不會影響觀測？”“那不是霧，那是星云。由來自幾億甚至幾百億光年之外的恒星發出的光組成，只有在特別晴朗的天氣才能看到。”

“銀河會不會轉動？”“當然會，轉一圈差不多得200萬年。”“可我明明看到就在剛剛過去的一個多小時里，銀河的兩個旋臂從九點三點方向轉到八點兩點方向。”“那是因為地球自己在轉。”

后來我懶得排隊去看望遠鏡里的星星，就一個人站在營地角落，仰望夜空。此時我發現當我把老查理念叨的天文數字當成背景音樂，同時保持仰望的姿勢，竟能漸漸進入一種冥想狀態。我想起小時候那個讓我迷惑了很久的問題，我從哪兒來？后來長大了，知道自己是父親億萬精子中的一個和母親卵子的偶然結合，當時如果那個精子跑得慢點，就沒有我了。而在這浩渺無垠的宇宙中，地球也是一個極偶然的存在吧，如果用大海來比喻宇宙，那地球連一滴水都不是，甚至連構成物質的最小微粒夸克都算不上。

原來每個人都是渺小而微茫的存在，宇宙大爆炸后任何一個幾百兆億分之一的陰差陽錯就不會有地球更不會有我了。

行走者說

① 阿特卡馬沙漠位于智利北部，可以從首都圣地亞哥搭乘Lan航空公司的航班前往，航程大約一個小時，再轉乘班車大概一個小時就可以抵達。

② 與任何沙漠一樣，這里白天日光強烈，夜晚寒冷刺骨，建議夏冬服裝都要帶齊。

③ 與任何旅游城鎮一樣，San Pedro De Atacama鎮生活消費高昂。但在市中心有一些烤雞店還算物美價廉，通常半只雞加一瓶可樂薯條不到人民幣4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