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時尚的關系分為“前雜志時期”和“后雜志時期”。
Prada 這個品牌我在“前雜志時期”就已經遇到過,上世紀90年代那個小黑尼龍包風靡紐約,有個在華爾街混得不錯的大陸女高官拎著她的包,把那個小三角LOGO放在離我鼻子只有半寸的地方說:怎么樣?最時髦的。當時我徹底沒反應過來。
前雜志時期第二次遇到Prada是在《紐約客》雜志的封面:一張漫畫,一個女金領的 Godffrey 大包差點被卡在一個辦公大樓的旋轉門里面。這是某年9月《紐約客》時尚專刊的封面。這次我有了印象,但是心想,什么品牌?能上《紐約客》的封面?
我“后雜志時期”當然跟Prada的接觸就很多了,記得有一年我看見Prada出了漸變的裙子,覺得特別好看。之后,漸變的料子在各種品牌里面出現,至少延續了四五季。這是我頭一次領會到Prada在時尚圈里領頭羊的地位。2008年,Prada把我最不喜歡的時尚元素—蕾絲做成這年春夏的重頭戲,但是穿出來效果完全沒有那種超級膩超級弱的女人氣,反而挺帥的。這之后,蕾絲又在各種時尚品牌中流行了好幾季。
之后,Prada這個品牌就被好萊塢的《穿Prada的女魔頭》搞得家喻戶曉,好多朋友都以為這是植入軟宣,而實際上Prada沒有植入,也沒有投資電影,好像就是在電影首映的時候給Meryl Streep做了一條裙子。
“為什么女魔頭穿Prada?”我曾經當面問過美國《Vogue》的時尚編輯 Andre Leon Talley。“因為Prada是影響別的品牌的品牌,Miuchia 就是很牛。” Andre Leon Talley用這么一句話把我打發了,好像我問這個問題很外行,本來就是時尚宇宙人都知道的事實。
Prada為什么是Prada?我一直沒搞清楚,一直到看了Pradasphere 這個展覽之后。這不是一個大展覽,你就只當有人給你一把鑰匙,放你進入Prada設計師的大腦里面轉一圈,把最核心的大腦活動用各個季節的裙子展示出來。這就是展覽所謂的 Typologies。
Prada 大腦里面來回翻滾的幾個概念就是這六個展柜:現代主義、圖案裝飾、大陸主義、極致演繹、動物元素和兩性主義。
現代主義是做減法的,其審美核心是簡約。然而時尚的功能是需要做加法的,穿到位不是時尚,是服裝,穿出位才是時尚。Prada在一條裙子上是可以加減法同時開工的,比如2011春夏的裙子,最簡約的連衣裙款式,白色,上面覆蓋了一層手繡的珠片。一條現代主義的裙子立刻有了舊社會的裝飾。然而,整體感覺還是簡約,因為裙子是白的,珠片沒有圖案,用這種手段把簡單的東西變得非常華麗,而華麗得那么干凈、簡約。
大陸主義實際上是歐洲大陸主義,是歐洲資產階級的文化。其實今天的時尚就是被歐洲資產階級文化主導的,這里面有太多概念,什么是大家閨秀,什么是叛逆,什么是品位,這些都是時尚的話語,而至今,這個話語權仍然在歐洲資產階級手里。但是Prada不是循規蹈矩的大陸主義,這個品牌是在質疑、玩耍、顛覆各種歐洲傳統的審美,說白了,就是特別能折騰—用工業鏈條做裙子,套在最柔軟的羊絨外面;用一般做配飾的鱷魚皮用來做套裝,還是古董鱷魚皮。
極致演繹是時尚的任務,是把功能演繹成藝術,把藝術演繹成流行,把流行演繹成你衣柜里的裙子的過程。這也是Prada的拿手戲,所有款型都是簡約的,但是演繹是無限的。皮草上演繹出畫家的作品是一個非常典型的例子。
最后的兩性主義是歐洲當代審美中的大話題—Androgyny (中性), Metro sexual(都市玉男),以至于演變到今天中國網絡語言的“女漢子”、“小鮮肉”什么的。最典型的兩性主義演繹是2008年的蕾絲,這個女得讓你渾身發軟的材料在Prada手里變得很女漢子。似乎無法形容。但是一目了然。
女魔頭為什么穿Prada?Prada為什么是時尚的領頭羊?我在展覽里找到了答案:Prada的格局大。Prada 不研究流行色,不著急用一種時髦材料,不翻用舊的審美,Prada是用裙子去評論社會,Prada在更新、挑戰現有的審美和價值觀。這不是一個設計師的格局,是一個哲學家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