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5日那天中午,我們8人走在白雪覆蓋的牧場和林地上。排頭和末尾那兩個,相差了不止五百米。雪水融化浸濕我的靴子,為節日而穿的冬裙在這時顯得累贅。走在前面的人推著巨大的雪球,于寬闊的雪地開出一條路。我盡力想象夏日里這條著名山間小路的青翠與美好,又免不了為冰涼的耳朵和泡在水里的雙腳苦惱——這個在意大利北部多洛米蒂山區度過的圣誕節,和之前每一個都不同。
我們從山腳下的波爾查諾來。它是意大利靠近德國邊境的一座小城,最著名的居民大概是South Tyrol考古博物館中沉睡的“冰人奧茨”。這位牧羊人和他的銅斧頭一起冰封在阿爾卑斯山中,直到五千多年后被兩名德國登山客發現。幾經輾轉,這具迄今最古老的木乃伊在離發現地不遠的波爾查諾落腳。膽小如我當然不是為了木乃伊來到這里,意大利人有“夏天下海,冬天上山”的傳統——夏季前往撒丁島、西西里等海濱度假勝地曬太陽,冬天去北部阿爾卑斯山滑雪。波爾查諾就是通往多洛米蒂山區的門戶。
和大多數邊境城市一樣,波爾查諾也有曲折的身世——兩家相鄰的咖啡吧,一家是德語餐單,一家是意大利語餐單,客人去固定的店,從不逾越。教育系統按語言劃分為3套體系,德語、意大利語和猶太西班牙語學校接受不同族裔的學生。街道名字保留了德語,公交車站則用德語和意大利語書寫——兩者的拼寫和發音完全不同。比如勝利廣場與和平廣場是同一個地方:意裔起好的名字,德裔發起公投修改,然后又被改回來,如此反復。
除開混淆拗口的地名,波爾查諾地區的公交系統十分吸引人。由有軌電車、窄軌小火車、齒軌火車及纜車組成的交通網絡連接起波爾查諾谷地和高地(Upper Bolzano),散落在山中的小鎮們,仿佛少女峰地區的微縮版。圣誕節當天,上山的纜車格外清靜,SDA的木頭小火車載著我們在白雪覆蓋的針葉林中穿行,山中小站常常只有幾戶人家,司機拉動銅鈴鐺,就是到站的信號。
小火車的終點,是登山之旅的起點。小鎮Collalbo按功能被分為兩部分,主街區是居民點、滑雪酒店和學校;一公里開外是傳統的手工業區,我叫它木匠村。林業和牧業、旅游一樣是多洛米蒂山區的主要產業。山上林場砍伐,木匠村設計加工,傳統的實木家具、陽臺和甲板就從這里流向阿爾卑斯山地區的有錢人家和精品酒店。整個手工業區有十來家木工坊,大多屬于子承父業的家族手藝,只接定制生意,從測量到最終布置好一間起居室,少則半年,多則三五年。Walter Senn總是驕傲地將自己的產品稱為藝術品,刻意和大賣場中強化材料批量生產的消費品區別開來。但他也承認,今年還有三十多根原木在山上:即使商業部門和行業工會都在積極努力,持續低迷的經濟仍沖擊著非必需品的市場。
度假作為另一種非必需品也難逃一劫,但多洛米蒂山區可謂因禍得福:意識到從前去少女峰、馬特洪峰或勃朗峰滑雪過冬的家庭不得不縮減開支,旅游局將廣告鋪滿了意大利主要的火車站。這里的雪道不是阿爾卑斯山地區最好的,但有多條冬季景觀小道和hiking路線。Rittner峰腳下的登頂纜車站,奧地利大家庭帶著金毛獵犬喝著咖啡等纜車。他們在圣誕節的早上踩著壓實的雪道走完了“冬日全景線”,這是意大利第一條獲得認證的冬季景觀小道。
和金毛一起下山時,我們各自憧憬著晚上的圣誕大餐。小火車司機在黃昏里搖動鈴鐺,山下的波爾查諾城火樹銀花,射燈在建筑外墻打出圣誕樹的模樣,用3種語言寫著圣誕快樂。人們聚在酒吧歡慶,高聲談笑或擁抱。我們走到仍在營業的大超市,買了德國香腸和意大利人圣誕節必吃的甜點Panettone。從11月開始的圣誕集市今晚大多早早收工,剩下賣氣球的摩洛哥男人把氫氣球遞到孩子們手里。我們選了一個有干菌、蜂蜜和熏魚的籃子,拎在手里一邊走一邊聆聽天主教主教座堂的鐘聲——意大利人的圣誕彌撒要開始了。這一刻,這個多民族聚居與自治的城市,終于放下了紛爭與口角,把夜晚讓位給信仰與生活。
出發與到達:波爾查諾位于意大利國內和國際的交通樞紐上,東西向高速公路及鐵路連接米蘭和威尼斯,南北向則通達因斯布魯克和羅馬。小型機場有定期航班飛往羅馬,更多是供私人飛機及包機起降。
旅行熱點:夏季的山間徒步及冬季運動是這一地區的熱門活動。到訪散落山谷中的二十余座城堡,或于葡萄酒莊品酒是受歡迎的私人行程。
城市及周邊交通:完善的軌道及纜車系統自1907年開始運營,公交巴士通往山中每一個村落。自駕需注意安裝防滑鏈。
波爾查諾最早是意大利和德國之間的“自由貿易區”,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意大利從奧匈帝國手里把它搶了過來,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又反被德軍占領變成指揮部和集中營。如今它是意大利特倫蒂諾-上阿迪杰地區的一個自治省,即使上世紀60年代大量半官方的移民從意大利南部涌入,今天這里四分之一的居民說德語,操不同語言的居民之間,仍然有著微妙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