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珠江三角洲北部,廣東清遠嘉福工業園區。18歲的歐海樂,作為清遠愛機配件有限公司的實習生,即將從清遠市的一家職業技校畢業,成為“新生代產業工人”的一員。盡管在工業園區生活的時間并不長,但他看上去很平靜,能夠安心于這個擁有30多家企業、1萬多工人的龐大園區。
這里的治理秩序,已實現了一種新的社會整合,在社會建設上頗為亮眼。撬動這一切的,是一家名為清遠(嘉福工業園)新生代產業工人服務中心(下稱服務中心)的社會組織。而它,是廣東省共青團樞紐型組織建設中的一個點。
從2011年底到現在,不到3年時間,廣東共青團在樞紐型社會組織建設下所做的事,從內涵和外延上都遠超出了這一概念的界定,其對社會格局,以及政治認同的重構,預示了一種可能的方向。
陳偉安是歐海樂所在的清遠愛機配件有限公司總務課主任,他的另一個身份是服務中心的委員。
為什么會有服務中心這樣的社會組織?4月23日,共青團清遠市委學校部部長鐘堅強告訴《南風窗》記者,這是一種新的探索:“當時就想著有一個載體和平臺,去服務外來務工青年。我們經過調研,讓每一個企業推薦一兩個在廠里比較積極一點的青年來參加我們的座談會。我記得第一次參加座談會的有十幾家企業,都派了中層以上或者說比較積極一些的代表。當時他們來了20幾個人,來了之后我們挑選了10名作為我們這個服務中心的委員。”
陳偉安正是10名中之一。
服務涉及很多方面:教育培訓、計劃生育、心理咨詢、婚戀交友、生活幫扶、治安、應急救助、醫療衛生、政策和法律咨詢……并吸納青年產業工人參與團組織。
比如婚戀交友,“由于男女比例失衡,這個問題沒有社會組織來幫忙解決,園區就不穩定了”,陳偉安笑了笑。
如果僅僅是這樣,服務中心也不過是延伸了政府的功能:把公共服務和組織認同,覆蓋到產業工人群體。其抱負并不止于此,在團系統的支持下,服務中心在工作中,進一步培育園區產業工人的自組織能力,通過組建“新生代產業工人志愿服務隊”等,使自我管理的理念滲透到整個園區。
在這個過程中,共青團通過服務中心實現了和青年的緊密社會聯系,其社會動員能力得到擴展,一個具有“樞紐型”作用的服務中心就重構了一個新的社會格局。
如果做一個“思想實驗”,那么可以想象,當樞紐型組織建設缺失,嘉福工業園區有可能像一些出現過停工、治安惡化,氣氛讓人壓抑的工業區一樣,工人在上班時被工業流水線的管理模式所規訓,下班后,則呈現原子化的狀態,其對社會的融入和認同,僅僅局限于老鄉、朋友這類心理上的親緣群體。他們所需要的一些服務,因為流動人口的身份,和不多的收入,會被制度和市場所排斥。
結果就是,他們游離在社會組織的社會整合和政治整合網絡之外,既無法產業工人化,也無法市民化,其郁積的心理能量,難以被組織、引導到自我發展和社會、政治認同上。這樣的一個社會經濟結構是很脆弱的。
已經有太多的群體性事件證明,現有的社會控制,更多體現在國家權力對秩序的有力維護上。但這遠遠不夠。在工業區,在城中村,在農村,在大街上,這些超出了原有組織體系覆蓋的地方,正是社會風險萌發和集中釋放的場域。
面對一個碎片化、畸形的社會結構,執政黨要鞏固執政基礎,必然要求進行新的社會整合,并進而達至政治整合。這一“問題意識”早已萌發,十八屆三中全會后更顯清晰和緊迫。
政府在社會建設上所要做的事情,更多是健全屬于其政治義務的社會保障,維護公民權益,修復社會裂痕,放手社會組織的生長,激發社會活力。但對于原子化、碎片化的社會的“再組織化”,并確保在社會整合和政治整合上的主導地位,它無法單打獨斗。
這就對共青團、工會、婦聯等組織提出了要求。它們如何站在新的政治、社會變化的前面,通過自身的轉型,推動社會建設,發揮、擴展自身的社會和政治功能?
這是一個很大的挑戰,作為改革開放前沿的廣東,再次站到了中國“問題意識”的前沿。
2011年7月,廣東省委、省政府出臺《關于加強社會建設的決定》,提出培育和壯大社會組織,并放寬登記門檻。
此后,廣東共青團提出的轉型思路是:發揮自己既對接黨政資源,又對接各社會組織和青年的跨界優勢,培育、整合、吸納、指導社會組織和青年參與社會治理。并在這一轉型中,強化自身的政治和社會屬性。他們意識到:在各社會組織不斷出現并回應中國社會的各種問題時,如果共青團不轉型,發揮作用,只能會越來越被邊緣化。團省委書記曾穎如提出,“能否通過各類青年社會組織把廣大青年‘再組織’起來,是轉型期青年群眾工作的重要課題。”
探索差不多3年,各種試點、建點、“聯網”,皆已開花結果。4月25日,曾穎如向《南風窗》記者透露,團省委將建立首批10家省級樞紐型組織、20家“親青伙伴”組織,接下來將更加注重青少年事務社會工作的一些標準,對共青團及其整合的社會組織在社會建設的質量上來說,“這等于是一個新的提升”。
由于中國長期處于“強國家—弱社會”的格局,社會活力不可能一下就被激發。對此,共青團清遠市委學校部副部長李聶銘深有體會。
進行社會整合,必然需要一大批社會組織,如果社會組織弱小,難以參與提供公共服務怎么辦?廣東共青團的做法是:孵化、培育、扶持。
李聶銘非常熟悉的清遠青年社會創益中心,既是社會組織對社會提供公共服務的場所,同時也是社會組織的“培育孵化基地”。4月23日,他告訴《南風窗》記者,培育社會組織并不復雜,如果已經注冊,中心可以提供場地;如果還沒有注冊,中心可以按民政的那套手續填好材料,幫助他們注冊,中心所免費提供的場地,即是注冊地址。
目前,清遠青年社會創益中心已進駐各類與青年息息相關的社會組織超過15家。而在廣東全省,廣東共青團有30家“培育孵化基地”,創建了超過366家新的社會組織。
在這方面,深圳青年社會組織聯合會總干事曹文瑞所熟悉的深圳大浪“青年夢中心”下面的公益聯盟走得更遠。這也是一家依托于政府和團系統支持成立的服務中心和“培育孵化基地”。它不僅激活了當地的各種社會組織,服務于社區居民和那兒的龐大外來工,而且引入了國外一些有影響的公益組織。到今天,公益聯盟已經名聲在外。
培育社會組織之外,廣東共青團還就樞紐型組織建設進行了多元化探索,如創建各類“親青家園”青少年服務陣地,或者推動各類專業的青年社會組織獲取政府購買服務的項目。比如廣州啟智社會工作服務中心在共青團的幫助下,3年間接了政府購買服務的600萬元 “大單”,使社區青少年得到很好的專業化服務。近些年,廣東各級團組織推動青年社會組織承接“政府訂單”累計近1億元。
此外,還有加強對駐粵團工委的建設和指導、各類志愿者服務、預防未成年人犯罪、使青年工人融入廣東的項目、培訓社會組織骨干等。比如幫助新生代產業工人的“圓夢計劃”,曾穎如告訴《南風窗》記者,現在已有3萬名新生代產業工人通過計劃讀大學,他們是一線工人、接線員、服務員,這“在促進中國縮小階層差異,推動階層流動方面是有示范意義的”。
如果說個人是原子的話,那么,社會組織其實也只是放大了N倍的社會原子。并非培育社會組織就完事了,沒有對社會組織的整合,社會建設仍有可能無序化,重復,浪費資源。
在調查中,《南風窗》記者發現,在清遠青年社會創益中心和深圳大浪“青年夢中心”等社會組織培育孵化基地,共青團在培育社會組織時,還搭建其相互交流、協作的平臺,從一個更高的層面對社會組織進行整合。換言之,它實現了社會組織間有機的聯系。
而在社會動員、控制社會風險上,共青團的能力也得以檢驗。
2012年6月25日,中山市沙溪鎮發生一起群體性事件。其起因是一名在校學生和一名社會青年的兩人沖突。這起沖突導致了大量外地民眾聚集。事件發生后,團省委反應很快,通過當地團組織和相關社團的工作,在化解、消除這一事件上起到很大的作用。
但這一事件也讓團干們發現,作為流動人口大省,外地駐粵團組織的覆蓋面不夠。如果要及時應對異地務工青年的突發事件,那么,大力推進駐粵團組織的建設,強化其對異地務工青年的服務和影響當是樞紐型組織建設的重要一環。

2013年1月24日,由河南駐粵團組織注冊而成、服務于在珠海打工的15萬河南人的“珠海市新豫青少年綜合服務中心”,在化解一起涉及36人的建筑工人勞資糾紛群體性事件上發揮了直接作用。
在中國從熟人社會向陌生人社會轉型中,基層的一些團組織,因為種種原因出現空白、空轉現象,逐步失去它的政治、社會功能?;浳鞯牧?,有170萬人口,留守青少年曾問題頻出,后來因為重建團支部,有威望的團干,依靠從青年那兒獲得的社會認同,找到了解決各類青少年犯罪的辦法。2014年初,本刊曾聚焦于這個現象。
就“組織”的層面而言,共青團發揮的主要是“軟實力”:吸納、團結、整合、認同。樞紐型組織建設,正是擺脫行政色彩的一個契機。團組織所獲得的社會認同,通過組織認同和理念認同,將很自然地轉化為政治認同。
從廣東的實踐看,團組織在轉型以發揮社會和政治功能上,從計劃經濟時代影響每一個青年的1.0版本、改革開放后在非公經濟拓展團組織的2.0版本,進入整合各社會組織的3.0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