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蘇西洛時代轉身“明星政治”

隨著4月的議會選舉和7月的總統大選陸續登場，印度尼西亞政壇歷時10年的“蘇西洛時代”已進入尾聲。軍人出身的總統蘇西洛，任內克服了糧食危機、能源危機和世界金融風暴等困厄，總體聲譽不錯，但因受憲法關于總統不得連任超過兩屆的限制，今年10月即將退休。

蘇西洛之后誰主政？民調顯示，在野黨的新生代政治家、具有明星氣質的佐科維（Joko Widodo）最具競爭實力。印尼國父蘇加諾之女、前總統梅加瓦蒂所領導的民主斗爭黨，已經推選佐科維代表該黨競選總統。佐科維的超高人氣，更多是依靠個人形象而非政黨勢力支持。當蘇西洛的強人政治謝幕，印尼儼然迎來一個明星政治的時代。

“三蘇”中最后的強人

印尼政壇自強人蘇哈托1998年退位后，無論哈比比（蘇哈托副手）、瓦希德（依托多個宗教背景政黨上臺）還是梅加瓦蒂，在個人權威上都遠為遜色，面對國內危機不是手足無措，就是處置失當，掌權時間多則3年少則1年。蘇西洛則創造了歷史，在2004年大選中擊敗總統梅加瓦蒂，成為印尼歷史上第一位直選總統，并任滿了兩個總統任期。

在印尼當代史上，蘇西洛堪稱蘇加諾、蘇哈托之后第三人。出身窮苦穆斯林家庭的他，學業優秀，從軍后多次進修，先后就讀于美國陸軍指揮和參謀學院、美國韋伯斯特大學和印尼茂物農業大學，終獲農業經濟學博士，有“思想將軍”和“開明將軍”之譽。2000年，這位“四星”將軍退役，加入瓦希德政府，擔任礦業部長，之后任安全及政治事務首席部長。2001年6月，面對被彈劾的危險，瓦希德請蘇西洛宣布實施緊急狀態，不料遭斷然拒絕，只好將蘇西洛解職了事。

2002年10月巴厘島爆炸案之后，蘇西洛東山再起，應邀出任梅加瓦蒂總統的首席安全部長，負責領導印尼反恐行動。蘇西洛發表了措詞最強硬的講話，得到民眾的普遍認可。但好景不長，2004年3月，由于與梅加瓦蒂夫婦發生爭執，蘇西洛再次選擇了辭職。“不妥協”成為蘇西洛的個性標簽，不過這也得到不少印尼民眾的理解和喜歡。

盡管在蘇哈托時代，蘇西洛就奠定了軍界地位，手握重權，也讓他有尋租得金的機會。但是，蘇西洛的人品和操守，卻讓他抹去了舊政權時代印痕，被民眾譽為“清廉先生”。因為自身過硬，登上總統寶座后的蘇西洛以“親民”和“廉潔”為口號，掀起一場強大的反腐運動，懲治了大量貪腐官員，甚至大義滅親，將親家也送入了監獄。

印尼分離主義一直盛行。1998年蘇哈托黯然下臺后，在“自由亞齊運動”與中央政府的武裝對抗中，有1.2萬多人死亡。2005年8月，蘇西洛領導下的印尼政府和亞齊分離主義代表接觸，在芬蘭首都赫爾辛基正式簽署諒解備忘錄。當年12月，印尼基本完成撤軍行動，結束近30年的流血沖突，和平露出曙光。2006年7月，印尼國會通過《亞齊自治法》，給予亞齊省地方政府更大的自治權，亞齊戰火平息。另外，在馬魯古地區爭端中，也是蘇西洛積極斡旋，成功緩和了局勢。

由于蘇西洛的努力，印尼動蕩的政局趨穩，經濟踏上復蘇快車道。2008年危機關口，印尼經濟增長超過6%；2011年印尼實現6.5%的經濟增速，先后獲得惠譽和穆迪調升主權信用評級至投資級，貧困指數亦呈大幅下降之勢；2013年印尼GDP增幅為4年來最低，仍達到5.78%。

蘇西洛執政10年的遺憾，可能在于“人未走，茶已涼”。最近的議會選舉中，民主斗爭黨在12個參選政黨中領先，而蘇西洛領導的民主黨則因去年一系列高層貪腐事件曝光，由第一大黨降為第四大黨。

星光四射的“印尼奧巴馬”

在印尼民眾看來，蘇西洛已有明星相，比如會彈吉他、曾推出《我對你的愛》情歌專輯，而相比起來，長相清癯、愛好搖滾的佐科維，酷似星光四射的“印尼奧巴馬”，更符合民眾對明星政治家的想象。

現年53歲的佐科維，是一個真正的草根政治家。他出生于梭羅市的貧民窟，從政前當過家具推銷員和地產商。令人不可思議的是，2005年才開始從政的他一鳴驚人，成功當選梭羅市市長。在任7年期間，他不僅降低犯罪率，還振興經濟，建立了一個清明廉潔的地方政府。

2012年當選雅加達特區首長后，佐科維把治理梭羅市的成功經驗復制過來，無論整頓交通還是治理水患，都取得不俗成績。佐科維贏得了雅加達特區乃至印尼社會的廣泛認可，媒體常拿他與奧巴馬相比，不僅因兩人外貌相似，均為1961年出生，更在于他們都出身一般家庭，卻能憑借個人努力在短短幾年內脫穎而出，并致力于推動改革行動。

當然，佐科維贏得民眾愛戴，還有自己的“秘密武器”。佐科維認為，“民主的本意就是改善民眾的生活”，“到村莊里、河堤旁和市場接觸民眾，問他們想要什么，然后提供解決之道”，就是成功法寶。他拒絕以豪華新公務車替換舊車，以開國產車吉亞為榮，甚至使用由當地學生組裝的車子。他定期穿標志性的格子襯衣訪問雅加達貧民窟，還曾邀反拆遷的商販到他的公務居所喝咖啡聚餐，調解矛盾。

因為把地方工作干得風生水起，佐科維也收到紛至沓來的榮譽。2012年，他被國際智庫“城市市長基金會”評為全球第三佳市長，理由是“把充斥犯罪的區域，轉型為藝術文化的重鎮和吸引觀光客到訪的城市”；美國《外交政策》雜志把他列為“2013年全球領導思想家”；《福布斯》雜志將其納入“世界50大領導人”。佐科維的表現太過于“搶眼”，其粉絲跨越了社會各階層，甚至曾表態支持其他總統候選人的受訪者，如今也轉而支持他，令其支持率和人氣指數急劇攀升。

今年1月份，印尼《羅盤報》發布的民調結果顯示，佐科維角逐總統的勝選率遙遙領先，已由2012年的17.7%猛升為43.5%。而2012年獲13.3%支持率的大印尼運動黨總統候選人普拉博沃，如今支持率滑落至11.1%。梅加瓦蒂的支持率更是低得可憐，僅6.1%，位居第五。

佐科維的橫空出世，引起了斗爭民主黨上下的關注。3月14日，斗爭民主黨總主席梅加瓦蒂宣布，佐科維被該黨推舉為總統候選人，參加今年大選。之前，梅加瓦蒂也準備競爭總統寶座，并把自己女兒作為接班人培養。但是，梅加瓦蒂任命的11人委員會調研后認為，如果佐科維出馬，總統寶座幾乎十拿九穩，梅加瓦蒂便主動放棄了競爭。

不僅民眾和所在政黨懷有期盼，印尼市場也對這個明星政治家有所期待。當佐科維被斗爭民主黨推舉為總統候選人后，雅加達綜合指數頃刻上揚3.23%。雅加達歐洲商會主管索倫森表示，“這是非常好的消息”，“這將是穩定經濟的因素”。4月9日晚議會選舉初步計票結果公布后，因斗爭民主黨差強人意的表現使佐科維的競選前景增加了變數（可能被拖入第二輪總統選舉），翌日雅加達綜合指數暴跌3.16%，創去年8月以來最大單日跌幅，可看作市場討厭不確定性。

漸行漸遠的強人政治

印尼是個天然的“多元”國度：海島多達上千，部族有300多個，存在250多種語言，國內六大宗教并立，區域性經濟特色明顯。為了統御這樣一盤散沙，印尼自獨立以來就烙上了專制集權的印痕。尤其蘇哈托鐵腕統治達32年之久，直到1998年亞洲金融風暴方才終結。也正是在1998年，印尼的多元化民主進程正式啟動，政黨政治真正萌芽。

如今的印尼政壇，形成了政治多元的局面。仿佛雨后春筍，400多個政黨林立，進入國會的就有十多個政黨。也正是這些在意識形態、政治綱領、組織形態、社會基礎等方面截然不同的政黨組織，代表了印尼不同的利益群體，為國家穩定貢獻良多。2000年至2010年間，印尼年均經濟增長5.2%，與政治改革成功不可分離。但是，印尼的政治轉型主要依賴體制內變革，在野的精英集團與執政的精英集團并非勢同水火。由于威權體制的瓦解緣于內部權力斗爭，這種轉型并不徹底。

當今印尼政壇，家族政治色彩仍可見一斑。蘇哈托在位時，長女西蒂曾任內閣社會事業部長，4個兒女和1個兒媳都是國會議員。蘇哈托下臺后，其子女親屬分別被掃出國會，有些親屬還被判了刑。2008年蘇哈托的去世，進一步削弱了家族政治。然而，他的政治遺產仍在。其生前一手打造的專業集團黨，長期居國會第二大黨，該黨總主席巴克里有望出馬競選總統。不僅如此，蘇哈托的前女婿普拉博沃，作為已躋身第三大黨的大印尼運動黨的總統候選人，野心勃勃。普拉博沃曾擔任岳父倚之奪權的陸軍戰略后備部隊司令一職，被指曾縱容手下對華人施暴，如今他不再擔任軍職，卻仍有活躍于政壇的雄厚資本。

此外，蘇加諾長女梅加瓦蒂在1987年首度當上國會議員，由她領導的斗爭民主黨一直是國會中的大黨。當瓦希德被罷免后，梅加瓦蒂宣誓就任印尼第五任總統。如果佐科維這次選上總統，梅加瓦蒂也將在一旁輔政。而作為梅加瓦蒂的老對手，蘇西洛即便功成身退，也不會袖手旁觀。他曾于2011年任命妻弟帕拉莫諾擔任軍隊高官，帕拉莫諾如今是民主黨可能領導的中型政黨聯盟的總統候選人的熱門人選。

雖然憑家族的名氣競選，并不等于搞家族政治，但家族出身壓倒個人能力的現象，無疑會使缺乏背景的人才難出頭。憑借家族背景贏得政權后，也必然會以各種政經資源犒賞家族中人，久而久之就會重蹈裙帶腐敗之覆轍。事實上，從蘇哈托到他的兒子托米等親屬，都陷入腐敗漩渦不能自拔；高調反腐的梅加瓦蒂，兒子也直接涉嫌腐敗案。

印尼的民主政體確立十多年之后，家族政治的耀眼光環開始褪色，出身草根的新生代政治家則以明星般的姿態崛起。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拉惹勒南國際問題研究院副教授薩巴斯汀指出，“人民要的是同理心，希望領袖能體察民情”，但印尼前幾任領導人都出身菁英階級，“給人高高在上的疏離感，佐科維則被認為是從人群中走出來的領袖”。佐科維吸引民眾的一個重要因素，便是草根的身份認同。這在他與政治強人的“貴族后裔”、家族政治中間，畫出了一道天然溝壑。在那些對蘇加諾、蘇哈托等強人失望的民眾看來，出身清白、在國家民主化后才從政的佐科維是更好選擇，至少不必擔心其陷入家族腐敗。

民主政治另一個好處，便是以一張張選票將各民族的人“統一”起來。蘇哈托的強人時代，無疑是萬千印尼華人的夢魘。鐵腕人物謝幕，民主政體加速了印尼各民族的和解與融合。蘇西洛執政10年，“授官”、“拜年”、“正名”等民族和解措施依次出臺，感到振奮的華人商團，對印尼經濟貢獻良多，而華人對政治的激情，也在逐步點燃。

早前，在佐科維贏得雅加達特區首長選舉后，華裔鐘萬學擔任了佐科維的副手，即特區副首長；今年3月，鐘萬學稱，如果獲大印尼運動黨的普拉博沃邀請搭檔，他將參選副總統。而另一位華裔，印尼傳媒巨頭陳明立，則已被前三軍總司令維蘭托邀請出任民心黨副總統候選人。華裔擺脫政治邊緣人身份，證明印尼民主政治更加包容、成熟。

當然，民主政治所青睞的明星政治家也不是完美無缺。缺乏治國經驗，特別是駕馭經濟的技術，是“親民派”佐科維的短板。民主實踐中不乏陳例，一旦民眾腰包實質受損，昔日“明星”或許便成“仇敵”。不過，距離7月大選還有時日，佐科維還可以全方位展示自己的施政理念，或者找位懂經濟的好搭檔，就像當年蘇哈托所做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