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餓漢眼前的奶酪：三姐妹怒討千萬遺產

2005年9月，河北棗強縣“染料大王”宋書亮夫妻遇害，給三個未成年女兒留下近千萬元不動產。悲痛驚惶且無親友投靠的姐妹仨，一年后被當地一名愛心人士段連排收留，此后，她們完成大學學業。正當人們以為這又是一段愛心佳話時，2014年2月，三姐妹卻突然報案稱：“養父”利用她們的信任，至少竊取了她們家600萬元以上財產！還把她們趕出了家門！經當地檢察院調查屬實后，段連排被批捕！當地街坊稱：段原也是個善良的老實人，為何會淪落至此？原來，在這幾年間，三姐妹把近千萬的房產等“奶酪”一直寄放在“養父”家中，而當“養父”一次次向“奶酪”伸手露出端倪時，善良的三姐妹卻疏于防范、一再忍讓，致使對方的膽子越來越大……

“染料大王”夫婦遇害，三姐妹失孤來了“養父母”

2005年9月29日上午9時，宋恒娥正參加每月的模擬考，班主任把她從考場叫出來，一臉凝重地說：“恒娥，無論如何，你要堅強些，外面有警察找你！”

19歲的宋恒娥當時在河北棗強一中讀高三。兩名警察告訴她：她父母在大營鎮家中遇害，要她去鎮派出所配合調查。這個噩耗如同晴天霹靂，一下把她震傻了！到派出所后，她發現在衡水中學讀高三、18歲的妹妹宋恒歡，在棗強三中讀初三、15歲的小妹宋海瑩也在那里，看到父母慘死的照片，姐妹仨頓時抱頭痛哭！警方稱已將兇手鎖定為在宋家打工的34歲男子劉明峰。劉案發后失蹤，被網上追逃！

棗強縣大營鎮是全國裘皮生產的明星鎮。宋書亮夫婦專事裘皮染色業務，經他們上色的裘皮色澤鮮艷自然，不褪色，幾乎壟斷了該鎮染料市場。案發前，夫妻倆擁有五處不動產，200余萬元的高檔染料和大量存款，價值近千萬。位于該鎮人民西街400平米的商業用地，是宋書亮競拍所得，升值潛力巨大。2005年，他購置了磚瓦水泥，準備在上面建成樓房，并招了一名叫劉明峰的男雇工。

案發后，警方查明：9月26日，宋書亮去銀行取了20萬現金，準備開工。當晚，練過武術的劉潛入宋家，殺人劫財！第二天清早，有多名目擊者看見劉騎上宋書亮的摩托車逃走……

父母遇害后，從初中就開始住校的三姐妹想投靠唯一的親叔。叔叔只想得到亡哥千萬遺產，催宋恒娥輟學嫁人，還要把宋海瑩送人。悲憤中，宋恒娥帶著妹妹，寄居在學校。為忘記痛苦，她們拼命學習。2006年夏，宋恒娥考取河北煤炭醫學院五年制本科，宋恒歡被燕山大學錄取，小妹宋海瑩則以全縣第三名的成績，進入省重點衡水一中就讀。

2006年暑假，三姐妹回到大營鎮，取回被警方查封一年的房屋及證件。她們不敢住父母遇害時的老宅，住在鎮上旅館里。三姐妹的同學紛紛前來探望。6月末的一天，段成鋼也來到旅館。18歲的段是宋恒娥小學起多年好友。見三姐妹擠在狹小的旅館內，他皺緊眉頭，問她們今后住哪。宋恒娥說：“我們長期住校。寒暑假，我和小歡在學校附近打工。”段成鋼又問宋海瑩節假日怎么辦。這句話一下擊中了宋恒娥。因悲痛過度顯得特別瘦弱的小妹高中三年怎么辦？段成鋼說：“我家在衡水有套閑置房，我現在家中無事，節假日我可以把小妹接到我家，你們寒假也有個地方落腳。”

宋恒娥潸然淚下：“不知你爸媽答應不？”段成鋼回家詢問。當天下午，他帶著右腿瘸拐的父親段連排來到旅館，段連排紅著眼圈說：“你們一家的遭遇，就是鐵石心腸的人見了都難過，我愿意收留你們。”時年40歲的段連排講述：他三歲時因患小兒麻痹，導致右小腿重度殘疾。1982年，他以全鄉第一的成績考取冀縣師范，卻因體檢不合格名落孫山，倔強的他到保定一家技校學習鐘表維修技術，開了個鐘表鋪，并娶了初中同學姜艷銀，生育一雙兒女。后來，他和妻子到大營鎮租房搞廚具經營，終于小有積蓄。唯一讓他遺憾的是兒子沒上成大學。說完，他拉起宋恒娥的手說：“我因為殘疾，失去了讀書的機會。孩子，有什么需要盡管說，叔叔一定會盡力滿足你們。”

當時宋恒娥十分感念他的善心，但心中仍有顧慮：“在親叔叔那的遭遇，讓我覺得有些話得說在前面，我咨詢過律師和民政局了，我和大妹均年滿18歲，小妹也15歲了，我們會成為小妹的監護人，會自己負責生活及上學的費用，不會給您增加負擔。叔叔您好心照顧我們，但人言可畏，我覺得兩家還是不要有過多的經濟牽扯的好。我很珍惜和段成鋼多年的友誼，也不想因為這個最后鬧掰！”段連排父子均表示：“我家絕不會貪你家的東西。”宋恒娥感動地含著淚說：“我們以后出息了，也會好好報答您一家的恩情。”

段家人的善良，讓三姐妹忐忑的心漸漸平和。她們在段家寄居下來。鎮上人也稱贊段家人古道熱腸。

三姐妹勵志“嘗膽”，夢醒時慈愛“養父”大變臉

宋恒娥想把父母留下的房屋、商業用地、門市等五處不動產過戶到姐妹仨名下。段連排帶她們去當地國土部門，跑過戶手續，跑了半個月也未辦成。

宋書亮夫婦生前購買了中國人壽保險。葬禮結束后，三姐妹拿到了8萬元保險金，之后她們賣了3萬元化工染料。2006年8月底，宋恒娥給小妹交了學費后，拿出2萬元交到段叔手里，稱是小妹三年高中的生活費。剩下9萬用于姐妹三人未來漫長的求學生涯。

開學后，宋恒歡隨身攜帶著父母留下的不動產證件的小包，后因大一活動頻繁，她把這些證件鎖進壁櫥，每天要查看。可不久，她所在的宿舍樓發生盜竊案，這件事令她害怕不已。大一放寒假，她把這些證件又背回衡水段叔家中。宋恒娥起初想在銀行開個保管箱，但跑遍衡水，竟沒一家銀行開設這項業務。她又提出購買一個保險柜，用來保管這些證件，但又怕引起段叔誤解。最終，她們把證件裹進牛皮紙包里，藏在段叔為她們騰出來的臥室席夢思下的床匣里。

宋恒娥除在大學勤工助學中心打工，還兼做家教、畫模、送傳單海報等。宋恒歡在學校圖書館等處做兼職助理，做了多份家教。兩姐妹也總能拿到獎學金。

2007年暑假，段連排對宋恒娥說：人民西街那塊400平米商業地，如長期擱置，會被政府收走。他出主意說，不如利用宋父生前購買的那些建材把樓房蓋起來，這樣他開店就不用再租房了，至于蓋樓的工錢則由他出，來抵他租房付出的租金。宋恒娥答應了。

2008年春節前，段連排在建好的樓房里開辦了棗強運亨裘革制品公司，還在深圳華南城也開了家裘皮貿易公司，卻對三姐妹嘆氣說：公司是貸款運營的，負債累累。他想幫她們姐妹一把，但實在力不從心。但她們卻發現，2008年春節，段叔卻開上了一臺價格不菲的比亞迪轎車。2009年夏，宋海瑩被吉林財經大學稅務專業錄取，學費靠銀行助學貸款。生活費每月要600元，主要靠她勤工儉學。后來，她發現網上有關于段叔與她們三姐妹的報道。在報道中，段連排稱收養了她們三姐妹，是她們的“養父”，還幫她們籌學費等等，內容嚴重失實。她把這個發現告訴了大姐。宋恒娥打電話問怎么回事，段連排稱縣殘聯想給他樹典型，記者寫稿時有點夸張。想到“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宋恒娥勸阻小妹別再計較，“養父”就“養父”吧，她們心里清楚怎么回事就好。

2010年夏，宋恒歡大學畢業，留在秦皇島一邊打工一邊考研。2011年初，她考取東華大學化學專業研究生。姐妹三人一起打工，幫她籌學費。可這年寒假，三姐妹發現段成鋼竟開上了一臺價值近50萬元的奔馳，還發現他常去香港、澳門等一些娛樂場所游玩。“養父”不是說負債累累嗎，為何如此奢侈？盡管疑問重重，但礙于信任與感恩，她們仍未深究。

宋恒娥畢業后想回老家工作，段連排卻說他已挨家問過，現在衡水所有醫院招聘醫生只要研究生以上學歷。2011年4月，宋恒娥得知衡水市婦幼保健醫院正在招聘，與院辦聯系。院辦主任告訴她：6月份，該院將招聘六名醫生，讓她到時來考試。她告訴了“養父”，讓他一有消息就打電話給她。其間，宋恒娥在北京實習，待她從同學處得知該院招聘考試已開始，匆忙趕回時，招聘已結束。事后，她詢問“養父”，段卻稱忘記了。這年7月，她應聘到河北圍場縣醫院呼吸科工作。圍場靠近內蒙古，進入十月，就大雪封門。2012年春節，恰逢大雪封道，她留醫院值班。除夕夜值班，四下鞭炮齊鳴，孤獨的她眼淚潸然而下……

2013年春節，宋恒娥終于回到衡水“養父”家中。此時，宋海瑩在天津一家國企實習，宋恒歡也即將碩士畢業。為了不再分離，姐妹仨商量都到天津工作。宋恒娥辭去圍場醫院工作，應聘到天津和平區婦女兒童中心做保健醫生，并與在天津石油部門工作的張棟相戀。宋恒歡在讀研期間，也與同學郎志立相戀。

放在餓漢眼前的奶酪，姐妹將“竊賊養父”繩之以法

2014年1月26日，農歷臘月二十六，宋恒歡帶男友來到衡水，宋海瑩也從天津回家。因大姐宋恒娥將在這年“五一”結婚，小姐妹倆商量賣掉大營一處房產，給大姐置辦一份嫁妝。當她們移開原來臥室內的席夢思，卻發現床匣內包有全部不動產證件和戶口簿的牛皮紙包不翼而飛！姐妹倆驚慌失措地電告大姐，宋恒娥也震驚得說不出話。宋恒歡和小妹隨后詢問“養父”，段連排卻說：“半個月前，小區遇盜了，我家很多現金和首飾都丟失了。”宋恒歡覺得難以置信，說：“大姐五一就要結婚，我們準備把邢德路那套房賣掉。”段說：“那里搞道路綠化，早被政府拆掉了！”宋恒歡詫異道：“那我家在人民西街的那幢樓房呢？”段連排說：“那幢樓，我以300萬抵押給銀行了，我生意賠了。”說完便匆匆下樓，開車走了。

為此，宋恒歡決定和男友奔赴大營鎮調查。當天下午，她在街上碰到初中同學李茜，李茜指著一幢樓房說：“今年5月，大營出了大新聞，運達裘革公司的孔建華以1100萬元拍得兩處地產，這就是其中一幢。”李茜指的那個地方，正是宋家位于人民西街的那幢400平米樓房！宋恒歡心中暗驚：“養父”不是說把它抵押給銀行了嗎？！與李茜告別后，她和男友又來到邢德路，發現當初的門市部五間平房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西鄰另一裘皮老板家一幢十幾層大樓！震驚中，他們找到鎮國土所負責人，負責人沉吟一下說：“你家那處房是被段連排賣了吧？”宋恒歡頓覺鼻子一酸。她和男友又來到父母當初遇害的大營鎮老宅，發現七年前她親手上鎖的宅院已換了新鎖。撬開院門，北房已有人租住，南面14間房當年曾裝滿高檔化工染料，現在卻空無一物！

宋恒歡幾乎癱軟。第二天，她打電話與段連排交涉：“叔，那兩處房產我就不說了，可老宅是我爸媽被害的地方，您無論如何得給我們留下！不然我們姐妹吊死在這座老宅里，您也脫不了干系！”

宋恒歡的倔強，終于讓段有點害怕：“小歡，叔實在沒法，過完年叔把奔馳車抵押給銀行，把你家的證件從銀行贖出來，你看成嗎？”見對方仍在撒謊，宋恒歡大聲喊道：“你是不是把我家老宅也給賣了？！”當晚8時，段連排迫于壓力，把大營鎮老宅的房產證還給她，卻仍稱人民西街的房產證抵押給了銀行。宋恒歡不信，堅持看房產證復印件。段半天才說：“我把人民西街那處房產過戶到我的名下了，房產證是我的名字。”“我家房產證上怎么會出現你的名字！”但不管她如何叫喊，段再也不吱聲。宋恒歡姐妹的反擊，令段連排警覺，隨后他把宋海瑩趕出家門，并指使兒子段成鋼四處散布謠言：稱他們給了宋家姐妹300萬元買下了她們的財產！

“養父”的舉止，令小姐妹焦慮而心寒：段連排是如何竊取那些證件，把房產一步步非法變賣的呢？她們明白要奪回父母的遺產，必須取得關鍵證據！這時，宋恒歡想起段有記日記的習慣。28日下午，她在小妹和男友陪同下，當機立斷，進入段在大營租賃的家，結果發現了段偽造的證件、父母生前賣貨的欠條，還有一本日記！在100余頁的日記中，段詳實地記錄了他變更、買賣兩處房產及賣掉染料的過程！

29日上午，姐妹倆去棗強縣國土局調卷，工作人員出于同情，讓她們復印了段連排過戶人民西街房產的相關手續。1月30日，除夕，宋恒歡和男友、小妹在衡水一家賓館過了一個凄惶的年。宋恒娥則在天津單位值班。次日，宋恒歡送男友回家。大年初二，趕回衡水的宋恒娥，意外接到段連排打來的電話。此時，她仍希望“養父”回心轉意，提出讓段開車送她們回老家給父母上墳，段答應了。上完墳，宋恒娥勸他去向警方自首，她們會向警方求情。段拂袖而去。

段的強硬態度將她們逼上了絕路。2月8日，三姐妹攜帶所有的證據，向棗強縣公安局刑偵大隊報案。警方對她們提供的轉讓合同進行筆跡鑒定，很快鑒定結果顯示：合同上宋恒娥和宋書亮的簽字均系偽造。3月8日，警方以詐騙罪立案偵查。段連排聞訊潛逃。4月16日，警方將其抓獲。不久他被正式批捕。

綜合段連排日記內容、采訪相關知情人及警方初步調查結果，可大致還原這起特殊詐騙案的真相——

當初，段連排收留宋家姐妹時，或許確實出于善意和愛心。但隨著時間推進，他的心理漸漸起了一些變化。2007年，段連排廚具店營利式微，他轉手了廚具店，轉營裘皮生意，需大量流動資金。經人指點，他悄悄把宋書亮夫婦留下的200萬元高檔化工染料折價處理了，所幸三姐妹并未發現老宅染料的去向。

2007年夏，借這筆資金，段連排在深圳市華南城租了一個商鋪，開辦了深圳太陽城皮草制品商行（后改名為和裕川裘革制品公司），讓妻子和兒子在那里經營。他和女兒則在大營鎮租房組織貨源。因房租貴，他向宋恒娥提出在人民西街的商業用地蓋樓的建議，宋恒娥姐妹出于感念他的恩情，竟一口答應。

2008年，段連排也很艱難。他向多家銀行貸款，甚至借高利貸，但貸款需抵押。他找到宋恒娥姐妹藏在他衡水家中的證件，決定把宋家人民西街的房產作為抵押物，但這塊土地使用證在宋書亮名下。他就偽造了一份協議書，內容為：宋書亮以人民幣52000元，將大營鎮人民西街400平米的商業用地轉讓給他使用。協議時間：2005年元月1日。見證人為宋恒娥。隨后，他又偽造了一份轉讓合同，時間為2008年10月20日，后有死者宋書亮和他的簽名畫押。為了騙過棗強縣國土局工作人員，他找假證販子辦了一張宋的身份證，證上的信息與死者宋書亮相同，上面照片卻是他岳父的。之后他帶著與宋書亮年齡相仿的岳父，成功地將宋的土地證改至自己名下。此前，他在幫宋海瑩代辦身份證時，辦了兩張，給宋海瑩一張，自己留下一張。2008年12月，他又成功地將人民西街的房產過戶至自己名下。他此時良知尚存，在當天日記中寫下“沒跟孩子商量，把土地證改為自己名字，不安”之類的話。段連排用這套房產貸款，把公司經營得風生水起。2010年8月，他又在阜城縣注冊了億冠裘革制品公司。為了給自己和公司做宣傳，他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稱宋家姐妹是在他的幫助下才考取大學，并是他省吃儉用資助讀書的。而當宋恒娥想在衡水找工作時，段生怕她發現他過戶抵押其家房產的秘密，找借口不讓她回來……

2011年8月，與宋家邢德路門市毗鄰的李軍站想擴地建房，段索性以34.1萬的價格，將宋家門市偷偷賤賣給對方。2013年5月，段又把人民西街這塊當年宋書亮夫妻付出生命的地方，以569萬元的天價賣給了大老板孔建華！依靠從“養女”家不斷“吸血”，段家公司迅速壯大。他還被評為棗強縣首屆“十佳自強殘疾人”，并當選為縣政協委員。

雖然警方抓獲了霸占父母巨額遺產的“養父”，但因不斷回鄉配合調查，宋恒娥、宋海瑩均丟掉了工作，宋恒娥的婚禮也被迫取消。在接受本刊采訪時，宋恒娥表示，是她們的過度信任助長了“養父”的貪心，她們覺得自己也是有責任的。她說：“我們在段家多是順從、忍氣吞聲。這主要是我的錯，認為‘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寄人籬下受點氣在所難免。”

多年來，三姐妹并未忘記當年的血海深仇，她們曾數次潛往兇手老家調查。目前她們仍在積極緝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