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到寄信的地址了嗎?”
“好像是從你們連隊寄來的。”山菊有些不放心,又叮嚀德福:“志平讓我替他保密,你千萬別對旁人講。”
“我不會講的,講了不就把你出賣了嗎,你就放心吧。”德福答應(yīng)著,就把胳膊小心地放在山菊的背后。
山菊對德福這一親昵舉動不但沒有反感,反而將自己的身體貼近了德福,倆人都停了腳步,站在那里。德福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看看周圍沒有出現(xiàn)人的可能,就把山菊緊緊摟在懷里。
山菊很乖,她略低下頭把臉貼在德福的胸前。林子很靜很靜,山神爺似乎知道山菊要聽德福的心跳聲,故意讓林子里所有的樹枝,樹葉都停止了擺動,連在林子里覓食的山雀,此刻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德福覺得自己的心臟在胸腔里移位,跑到嗓子眼兒來了。心臟像安裝了鼓槌兒,在他胸腔里有節(jié)奏地?fù)舸蛑鴥?nèi)壁。山菊聽到了德福的心跳,就問德福:“德福,我聽見你的心跳了,咚咚咚地響。你們男人的心臟都跳得這么有力嗎,就跟擂鼓一樣。”
德福也感覺今天自己的心跳跟往常不一樣,就是上學(xué)時參加運動會跑上四百米下來,它都不像今天這樣亢奮,就回答山菊:“我的心跳從來沒像今天這樣,跟你在一起,它就興奮了,想跳出來讓你看。”
山菊撲哧一笑,心想,現(xiàn)在不單單是你德福的心跳跟往常不一樣,就連自己的心也好像懸在了空中,她把嘴唇移到德福的胸肌上,輕輕地,輕輕地,蠕動了兩下下,然后說:“我的心臟好像也比過去跳得快了,可能是受你的傳染。”
德福說:“是嗎?我怎么沒聽到?”
山菊說:“德福,你不信就摸摸看。”
德福就拉過山菊的手,食指和中指就從山菊的手心往上摸,在手腕處尋找跳動的脈搏。
“我的心臟又不在腕子上,手腕上是動脈血管,那里又不是心臟。”山菊說著,就把手抽了回去。
德福卻想,山菊和自己不一樣,自己的心臟外面只隔著肋條和那些發(fā)達(dá)的腱子肉,手只要按在左前胸,就能感覺到跳動。而山菊卻不同了,她的胸前,還有那聳起的乳房阻隔著,摸到心跳可不是件方便事。那個部位也是女孩子神圣的地方,雖然他也見過奶孩子的女人露出過白嫩的乳房,還有棕色的乳暈,以及塞進嬰兒嘴里的乳頭,但是,他聽說過那么句話:“年輕少女是‘金奶子’,做了媳婦是‘銀奶子’,有了孩子是‘狗奶子’。”“狗奶子”可以拎來拎去不顧及旁人,可是山菊還是“金奶子”,自己哪能碰呀。
他猶豫了。
“德福,你一定把我?guī)У狡皆先ィ覑勰恪!鄙骄照f著就去拉德福的手。
“你放心,我會娶你做老婆的。”德福說著,手已經(jīng)被山菊拉到她的胸前。
“我害怕。”
“害怕什么?”德福問。
“怕你一下山就把我忘了,心就變了。”山菊把德福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前,緊緊的。
德福只覺得手掌下山菊的襯衣里是個隆起的東西,卻感覺不出心臟跳動。
“山菊,你知道什么是一見鐘情嗎?”德福問。
“知道哇,你以為我這個山里姑娘傻,沒文化嗎?我也是高中生,縣一中學(xué)校里的尖子生呢。要不是文化大革命學(xué)校停了課,我也會像姐姐一樣考進省城的大學(xué),還許能到你們天津上學(xué)呢。”山菊繼續(xù)給德福掏出她心里的話,“我就一門心思想離開大山,這兩年,俺們大山來過好幾批你們兵團伐木的知青,我一直在物色一個可信的,好把我?guī)С鲞@山溝溝,卻一直找不到可以寄托的。自從遇見了你,我的眼睛一下子亮堂了,心也隨著你去了。看來呀,這心一放出去想收也收不回來,跟著你就跟定了,我跟你這不叫一見鐘情嗎?”
山菊的話說得德福心里暖暖的,他的手在山菊的胸脯上蠕動著,嘴里喃喃的說:“山菊,我愛你,相信我會讓你到平原上去,我們將來會生活在一起的。”
“德福,你感覺到我的心在劇烈地跳嗎?”
德福卻實話實說:“沒有,只感覺到你的身體熱乎乎的。”
山菊抓著德福的手,從胸前兩個紐扣間的衣襟縫里伸進襯衣內(nèi),說道:“你再摸,能摸到我的心跳吧。”
山菊說完,把襯衫上邊兩個紐扣解開了,德福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手就在山菊的胸前摸,從左邊乳房慢慢移到右邊乳房。
山菊覺得德福的手跟自己的身體發(fā)生了物理反應(yīng),或許這就是上學(xué)時老師講的異性相吸的道理?或許這就是摩擦生電的原理?她只覺得從德福的手掌下生成一股電流,麻酥酥地向全身擴展開來。她抬起頭,看著德福的臉,德福低下頭,把嘴唇貼向山菊的小嘴,兩張嘴膠合在一起。
好一會兒,山菊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癱軟了,呼吸也好像要窒息,她把嘴從德福的嘴唇上移開,吸了一口大氣,說道:“德福,我累了,咱們找個地方坐下說話。”
德福收回了那只蠕動的手,指著一旁兩個連體的樹墩說:“我們坐在這兒吧。”
“不行,不行。”山菊用頭點了一下那兩個樹墩說,“你不懂山里的規(guī)矩吧,樹墩是不能隨便坐的。”
“為什么?這還有什么講究嗎?”
“樹墩是山神爺?shù)淖唬踩耸遣荒茏摹!?/p>
山菊說完,拉著德福的手來到一棵大樹下,兩個人就在大樹下坐了下來。
“喲,我還忘了,籃子里有榛子,我們嗑榛子吧。”山菊又站起來去剛才兩個人親吻的地方取來籃子。
山菊嗑榛子很麻利。
“你的牙真好,我怎么一嗑榛子仁兒就碎了?”德福見山菊嗑出的榛子仁都是囫圇個,就說。
“你們不常吃榛子,找不到竅門。”山菊把一個剛出殼的榛子仁兒遞到德福嘴邊說,“我給你嗑,你不嫌我臟吧。”
德福傻傻地笑,張開嘴,讓山菊把榛子仁兒放進自己嘴里。
山菊給德福嗑了幾個榛子,就停了,她依偎在德福懷里問道:“德福,咱倆的事除了志平,沒有別人知道吧。”
德福回答說:“嗯,志平的嘴很嚴(yán),他誰也沒告訴。”
沒曾想,山菊聽了德福的回答不但沒高興,反而說道:“德福,我不愿意咱倆整天這么偷偷摸摸的。”
“那應(yīng)該這么辦?”
“我不想對你們那些人瞞著了,我們處對象就光明正大的處,讓他們都知道我們在談朋友有什么不好。這樣,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去找你。”
德福對山菊說的話先是一愣,后來一想,的確沒有必要遮遮蓋蓋的,就說:“山菊,回去我就向他們宣布,我跟山菊搞對象了。”
山菊撲哧一樂,說道:“你也用不著對他們進行戀愛演說嘛,只要我們倆在一起不避開他們,大家也就明白了。”
德福撫摸著山菊那頭秀發(fā)說:“行,山菊,我聽你的。”
山菊仰起頭說:“你們還都是大城市來的呢,看看一個個整得那個臟,還不如我們山里人講衛(wèi)生。”
德福咧開嘴說:“嗨,在這大山里也沒人看見,臟就臟點兒吧。”
山菊的手伸到德福的脖領(lǐng)說:“看看你這襯衣,領(lǐng)子跟地面一個顏色,不知多久沒洗了。”
德福聽了卻不好意思,連忙說:“回去我就換了它。”
山菊又說:“你們那個帳篷我沒進去過,估計呀,弄得跟豬圈差不多吧。”
德福只是笑,不答話。
“走,到你們楞場去。”山菊說著就站起來,“回去把衣服換了,我拿回家給你洗。”
德福下鄉(xiāng)快三年了,還從來沒讓別人洗過衣服。記得在家時,衣服穿臟了都是母親給洗,自己從沒洗過。下鄉(xiāng)以后,母愛變成了思念,那種依賴卻被距離拉得完全蕩盡了。打下鄉(xiāng)那天起,自己就學(xué)著洗衣服,做被子,補衣裳,一個人照顧一個人。本來雪白的襯衫,幾經(jīng)他粗略的洗滌,幾乎變成了灰黃色,衣服的纖維都被泥垢漬死了。
“哦,我現(xiàn)在就回去換。”其實就是洗洗衣服,這點兒小事,在他德福來看,卻是回味到了母性的愛。
德福提著山菊采藥的籃子,跟山菊手牽著手在林子里往楞場方向走。
“山菊,你教我采藥吧?”
“你學(xué)這個干嘛!”
“沒事時我就陪著你采藥呀。”
山菊一笑,說道:“這個山里雖然遍地都是草藥,可都太大眾化了,很難找到價值高的藥材。像人參這些藥材,早就被人們采光了,再遇到一棵就很難了。”
“你家那些山貨從哪兒采來的?”德福又問。
“那些山貨呀,”山菊面帶春風(fēng)地笑著給他講,“你們采伐的這座山大都是紅松,每年秋天,我爹都要爬到樹上往下棒松籽兒,然后我們在樹下?lián)臁_@山里有時還能撿到松菇,別的山貨這里沒有。”
“榛子是從哪兒采來的?”
“榛子呀,那都是在雜木林和山溝里生長的。要是運氣好,遇上一片榛棵,能采上好多榛子呢。”
倆人說著,就來到楞場。
“山菊,跟我到帳篷里去。”
“嗯吶。”
山菊跟著德福來到帳篷門口。帳篷門簾子挑開著,德福先探頭看了看里面,見大家沒有穿得太露骨的,就讓山菊進了帳篷。
大家見德福把山菊領(lǐng)進帳篷,都有些驚訝。頭會兒還有人說志平跟山菊好上了,怎么轉(zhuǎn)眼間這個山菊就換了男友?
有人看著德福和山菊,也有人把目光轉(zhuǎn)向志平,見到志平若無其事的樣子,大伙兒都信了志平的話,壓根兒志平跟山菊就沒有那回事。
“德福,你什么時候跟山菊好上的?”宏泉絲毫不掩飾地問。
德福只是笑,不作答。
“我說呢,總看見德福偷吃榛子,原來這山里有個后勤部長呀。”那個精細(xì)的曉明很少開玩笑,此時也逗起了德福。
德福還是笑,不理他們。
山菊從籃子里拿出一布兜榛子,往東西兩張大床上各倒了一半兒,說:“你們嗑榛子。”
維深一邊抓榛子,一邊說:“山菊要用榛子堵咱們的嘴呢。”
“就你話多。”山菊朝著維深說。
“嘿嘿嘿——”維深抓了一把榛子,就往帳篷外走,臨出門時對大伙兒說:“你們也都沒有眼力見,還都在帳篷里干嘛?”
山菊見大伙都要出帳篷,連忙說:“大家該干啥干啥,我拿完東西就走。”
“山菊,你先出去一下,我換衣裳。”德福找出該換的衣服,對山菊說。
“嗯吶。”山菊答應(yīng)著出了帳篷。
不一會兒,德福把換下的衣服找根繩捆好拿出帳篷。
“就這些?”山菊問。
“都在這了。”
“被子呢?”山菊又問。
“被子先不洗了。”德福心里想,第一次讓人家山菊洗衣服,哪能連被子都讓她洗呢。
“不行,你那被子太臟了,趕緊拿來。今天天好,興許晾干了下午就能做上。”山菊說著就進了帳篷,她見志平在帳篷里就問:“志平,哪個被子是德福的?”
“那個就是。”志平指給她。
“你怎么拿走?”德福問。
“找條麻袋,連被子帶衣裳都裝里邊。”山菊說。
志平遞過一條麻袋,山菊兩三下子就把被子掖了進去。
“我走了。”山菊對德福說。
“嗯。”德福點點頭。
“德福,山菊拿那么多東西你怎么不送她回去!”志平埋怨德福。
這時德福才醒悟,從山菊手里拿過裝被子的麻袋,跟山菊一起去了小山屯。
德福跟山菊走后,大伙兒又議論起她倆的戀情。志平卻在心里生氣,明明說好了讓我替他們保密,幾天的工夫,他們卻自己在眾人面前亮了相。
轉(zhuǎn)眼間冬天又到了。
隨著團里派來的采伐隊伍,山里又熱鬧起來。
他們這次換了一座山,從原先那座山往北走三里山路就是新開辟的采伐點兒。這座山上的樹木跟那座山不同,山上很少見到紅松,全都是些雜樹種,有山榆樹,有水曲柳,更多的卻是白樺樹,遠(yuǎn)遠(yuǎn)望去白花花的一片。樹冠上也不同那些紅松林,枝條上的樹葉早已被秋風(fēng)滌蕩干凈,給人留下的卻是凄涼。
連隊又來了二十多個人,排長玉林帶隊,連長也跟著進山的汽車來到山里。
“連長,什么時候讓我們下山呀?”這回急著下山的不是德福,而是那個維深。
“在山里呆著吧,這里也不愁吃不愁喝。”
“我們要回家,一年多沒回家了。”維深說。
“等你們完成任務(wù),我給團里打報告,每人最少放你們?nèi)齻€月假。”連長安慰著。
“連長,連隊的好女生一定給我們留住喲。”維深跟連長開著玩笑。
連長看了一眼這幾個人的打扮,說道:“看看你們都整成什么樣子了,頭發(fā)老長,都能扎起長辮子了。你們就這樣下山,好女生也都讓你們嚇跑了。”
曉明湊過來說:“嘿嘿,連長,我們想在山里當(dāng)?shù)朗磕亍!?/p>
“道士可比你們干凈多了”連長用眼巡視了帳篷內(nèi)問道:“志平呢?”
“剛才他還在這里。”曉明說。
“志平!志平!”維深大聲喊著志平。
“我在這。”志平抱著一抱木柈子走進帳篷,“喲,連長來了。”
“你小子,真行!”連長掏出煙,給身邊幾個人每人發(fā)了一顆,接著說,“你們跟志平學(xué)學(xué),幾百里外都把對象搞上了,用不著給你們留著好女生了吧。”
志平抿著嘴樂,可是那幾個知青卻摸不著頭腦。
曉明奇怪地問:“志平有女朋友了?我們怎么不知道?”
連長聽了也奇怪:“你們整天跟他在一起,人家有女朋友你們都不知道。”
曉明指著志平說:“你小子,隱蔽得夠深的,女朋友是誰?”
志平還是蔫笑,不做聲。他心里想,連長怎么知道自己跟金娣的事,如果連長知道,那么整個連隊上上下下都會知道的。
連長見大伙兒都不知道這件事,也不想透露志平的女朋友是誰,就對志平說:“志平,人家給你織了件毛衣,在排長那里。大家既然都不知道這件事,就當(dāng)什么也沒發(fā)生過,是我說走了嘴。志平也別害怕,這件事就我跟你們排長知道。”
這時候德福來了,他是剛從山菊那里來。
“連長,”他就像見到久別的親人一樣,“你也來了。”
連長一看德福,這小伙兒打扮怎么與眾不同,衣服穿得干干凈凈,頭發(fā)理得整整齊齊。
連長指著德福對大家說:“你們看看人家,這大山里是沒有條件嗎?德福能把自己料理的這么干凈,你們怎么就不能?”
連長的話音一落,曉明第一個揭他的兒底:“我們跟他能一樣嗎?人家德福是什么人,他是這大山的女婿。”
連長從曉明的話中聽出點兒名堂來,就問德福:“怎么,你也找到相好的了?”
德福有點兒不好意思,他說道;“就那么回事吧。”
連長又說:“記得我上次進山,就是你德福提出來把連隊的女生給你們留著。我在連隊大會小會地講不要談戀愛,可是你卻把連隊那些女生都甩了。”
德福笑著說:“連長,我這是發(fā)揚風(fēng)格,把連隊的姑娘們留給弟兄們。”
“哈哈哈……”
帳篷里傳出一陣笑聲。
這時,排長玉林拿著個用毛巾裹著的包進了帳篷,他把包遞給志平:“這時金娣給你的。”
“金娣?”曉明連忙問志平,“你們是什么時候搞上的?”
宏泉也在旁邊敲:“我說志平整天地寫些什么呢,原來是情書。”
志平接過毛衣還是不說話,只蔫蔫地笑。
連長說:“你們要想找對象,就跟志平學(xué)習(xí),幾百里以外人家都能掛上鉤。”
維深卻說:“千里傳鴻的大雁已經(jīng)跑到南方過冬去了,我們寫了情書也沒人遞出去了。”
連長又開玩笑說:“你們就跟德福學(xué)習(xí)吧,也好為連隊的男生們省幾個名額。”
德福說:“好吧,你們誰喜歡山里的姑娘就告訴我,我跟山菊給你們做媒。”
“大家都聽到了嗎,沒有對象就找德福。”連長看著德福那高興勁兒,又說:“德福呀,等你們完成團里任務(wù)下山以后,你那個對象的戶口就包給我了,我給你辦。”
“好!好!”大家為德福叫起好來。
“不過呀,你們都得把形象給我整得好一點,玉林那里有理發(fā)工具,今天你們就都把頭發(fā)剃掉。”連長又對玉林說,“開春下山時,把理發(fā)工具給他們留下,我看以后誰再把頭發(fā)留得那么長,回去我給他處分。”
開辟了新的采伐區(qū),可苦了德福和山菊。原先他們一兩天就能見一次面,這下子山菊只得四五天才到楞場來一趟。山菊每次來都是把洗好的衣服帶來,再把德福換下的衣服帶走,順便給志平捎來金娣的信。
開始采伐了,抬木頭的活也多了起來,德福很久沒去山菊家了。一天下午,德福請了假,就去了山菊家,事也湊巧,山菊的二姐生小孩,她爹她娘都去了鶴崗。
德福跟山菊一聊,日頭就快落山了,山菊怕他回去路上出事,就留他在家過了夜。
第二天,等到人們都上工的時候德福才回來。
到了楞場,志平就對他滿臉怒氣:“你晚上沒回來大家就惦著,一早你又不及時回來,大伙兒正商量著去找你,擔(dān)心你在林子里出點兒什么事。”
德福覺得理虧,也沒計較,只說了聲:“我錯了。”就抄起“把門子”干活兒了。
幾個人剛剛站到位,那個維深跟志平一擠弄眼兒,就領(lǐng)起了號子。
維深喊號子一準(zhǔn)沒好話,這一點大家都清楚。今天維深要領(lǐng)號子,大家更明白是朝著德福來的,也都有了思想準(zhǔn)備。一旦喊的號子出了格,說不定又會惹起那個德福犯脾氣。好在今天是歸楞,不是裝車,這根圓木也不大,而且不用上跳板,大不了大家一下肩把圓木撂在地上就是了,不會出危險。
維深的號子沒喊幾聲,就把德福帶了進去。
“王德福呀!”
“嘿喲!”
“去吃奶呀!”
“嘿喲!”
“半夜三更不回來呀!”
“嘿喲!”
“去找媳婦造小崽呀!”
“嘿喲!”
原來大家猜想德福會發(fā)火,可是一根圓木送到了地方,維深嘴里也冒起了白沫,那個德福卻在笑。
“奶奶的,今天他是怎么了。”維深悄聲跟身邊一個知青說。
“準(zhǔn)是昨晚讓山菊給哄高興了。”
“給我出點兒詞兒,非把他惹火了不可。”
“叫我說,你編點兒山菊的詞兒,保證能激起他的脾氣。”
“嗯,就這樣辦。”
這回要抬的木頭要比上一根大多了。
維深沒過癮,接著喊起了號子。
“哈腰掛呀!”
“嘿喲”
“抬起來呀!”
“嘿喲!”
“齊步走喲!”
“嘿喲!”
“山菊妹妹!”
維深的話音剛一落地,就見他眼前的德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差點兒閃了腰。
后邊的人都以為德福故意耍乎,沒在意。可是志平卻看得清楚,德福額頭上的汗珠在往下滾,知道德福今天是怎么回事,就大喊了一聲:“換人!”
又上來一個,把德福替了下去。
志平指著剛剛爬起來的德福說:“以后誰不舒服提前吱聲,別拿大伙兒開玩笑。”
又是一個夏天,盡管太陽火辣辣,卻被茂密的樹葉攔了下來,小風(fēng)一吹,這山上還有點兒涼意,只是楞場上沒遮攔的地方依舊象下火一樣。
上午裝完了一車圓木,志平就搭乘拉木頭的汽車往山下的林場趕。他和司機說好,來拉下午那車木頭時去林場接他。
到了林場,找一個公用電話給連長掛了長途。
他找連長請假,要回連隊跟金娣商量國慶節(jié)回家結(jié)婚的事。連長挺痛快就同意了。
轉(zhuǎn)天志平就搭車下了山。
一晃,志平跟金娣分別了兩年半還有余。這么久的時間,距離沒把他倆疏遠(yuǎn),而讓書信拉得更近了。
到了連隊,天已經(jīng)暗了下來。
連隊里也很凄涼,戶外見不到有人走動,只有一個個窗子里透出些許昏暗的燈光。
志平餓了,他把身上的背包往后背了背,就去了食堂。
還好,食堂的窗子也亮著燈,他就推門進去。
“是你,志平,你回來了。”娟娟正要下班,看見志平就問,“你還沒吃飯吧。”
志平回答;“我剛到連隊,一天沒吃飯,餓死我了。”
娟娟連忙給他盛了一碗菜:“籠屜上有饅頭。”
志平?jīng)]顧得吃飯,卻來到水缸邊,端起水舀子咕隆隆喝了半瓢涼水。
娟娟問:“你見到金娣了嗎?”
志平回答:“還沒來得及,我吃完飯再去找她。”
娟娟說:“你慢慢吃,我去叫金娣。”
志平客氣地說:“謝謝你。”
飯沒吃完,金娣就到了食堂。
志平看見金娣就站了起來,他真想過去擁抱她,可是金娣旁邊站著娟娟,他只向前移了兩步。
金娣高興地眼角掛了淚花,她走過去讓志平坐下先吃飯。
志平餓了,狼吞虎咽。金娣就站在他身后,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心疼地說:“我聽娟娟說你俄了一天了。”
志平說:“不光是餓,還有渴,渴了更難受。”
娟娟在一旁插話:“志平一進門就喝了半瓢子涼水,看樣子是渴壞了。”
志平說:“現(xiàn)在沒事了,飯吃飽了,水喝足了。我把碗刷了,娟娟就鎖門吧。”
娟娟說:“你們就在這說話,我把門鎖留給你們。”
志平說:“這是食堂,我們在這兒影響不好。金娣,咱還是出去走走吧。”
北大荒夏天的夜晚,白天的熱浪漸漸地消退,小風(fēng)一吹就來了涼爽。連隊通往團部的小路上非常寧靜,金娣挎著志平的胳膊在小路上漫步,腳下不時揚起輕浮的塵埃。月是彎的,已經(jīng)很扁很扁,就像虛瞇著的眼睛偷看著這對戀人。討厭的蚊子嗡嗡地飛來撞去,冷不丁地落在他們的臉上、胳膊上咬上一口。
志平問:“金娣,這兩年你想我嗎?”
“想,幾乎是天天想。”金娣先是回答,接著用同樣的話反問:“志平,你想我嗎?”
志平說:“你看過我寫給你的信,信里不都告訴你了嗎。”
金娣會意地微笑著,并關(guān)心起志平:“大山里很苦吧。”
志平說:“要說苦嘛,還可以,什么苦我都能忍受。只是那里太寂寞,寂寞得快讓我發(fā)瘋了。”
金娣又問:“連長批給你幾天假?”
志平回答:“四天,連路程四天。來回路程就要兩天,我在連隊只能呆兩天。快了,快熬出來了,再過兩個月我們就回來了。”
金娣說:“兩天時間太少了,這兩天你打算怎樣安排?”
志平說:“明天我們?nèi)F部領(lǐng)結(jié)婚證,后天還要跟連長談房子的問題。有了房子9月份我們一下山就可以收拾了,等我們結(jié)婚回來好有一個自己的小窩。”
志平見金娣不停地?fù)]著手撲打落在臉上的蚊子,順手從路邊柳樹上折下一根柳條,幫她撲打。
已經(jīng)走出二里路了,金娣說:“志平,我有點兒怕。”
志平問:“怕什么?”
金娣:“怕這漆黑的夜。”
志平說:“有我在,你不要怕。”
金娣:“我怕有狼。去年冬天狼跑到連隊的羊圈里去了,還咬死兩只小羊。”
金娣這么一說,志平心里也嘀咕起來。這些年雖然在這里狼不常見,但是還是有的,于是就說:“金娣,我們往回走吧。”
“嗯。”金娣依舊挎著志平的胳膊,就像在頤和園時的感覺,但四周卻是漆黑黑、空蕩蕩。
倆人如同初戀,初戀也許給人更美好的感受。明天就要領(lǐng)結(jié)婚證了,兩個人實際在一起的時間也就是在北京的那四天,他們大部分愛情的溝通卻是書信的往來。
金娣說:“志平你知道嗎,長這么大最讓我苦悶的是你剛剛上山那段日子,那時候我們完全失去了聯(lián)系,我整天就像丟了魂兒一樣。”
志平帶著一絲苦笑:“我也是。但是后來呀,還是我想出那個辦法,麻煩一個叫山菊的山里姑娘給我們轉(zhuǎn)收信件。那個山菊人很好,很善良,后來跟德福好上了。”
金娣把志平摟得更緊,問志平:“我一共給你寫了多少封信?”
志平回答:“一百來封吧。”
金娣這時有些興奮,她說:“你總共給我寫了九十二封信,不對,今天還接到你一封信,一共是九十三封,我都鎖在一個小箱子里。”
志平覺得自己這點做得不如金娣,人家金娣記住了每一封信,而自己呢,內(nèi)心有些慚愧了,就說:“我們的信是一來一往,我那里也應(yīng)該是九十多封。”
金娣又說:“志平,那些信要保存好,將來我們老了可以拿出來回憶這段日子。還可以讓我們的兒孫知道,他們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戀愛時是多么的艱辛。”
志平聽了金娣的話就笑了,他又告訴金娣:“金娣,你知道嗎,我給你寫的信不止這九十多封。在我剛到山里沒法投遞信件的那些日子,還寫了二十多封信沒寄出來,現(xiàn)在還在我枕頭芯里裝著呢。”
金娣說:“你給我來的第一封信就是早寫的吧?我看那日子還是你們出發(fā)的那天。”
志平說:“我想過,給你寄出第一封信,必須是我寫的第一封。”
金娣有些哽咽,她激動地說:“你知道我接到你那封信的時候掉了多少眼淚。全怪我,那年探親假回來,我們就應(yīng)該像今天這樣,何必遮遮掩掩呢,我后悔,腸子都快悔出來了。”
志平停了腳步,見金娣從口袋里掏出手帕,他就接過來替金娣擦淚。
金娣摟著志平的腰,志平撫摸著金娣的頭發(fā),倆人戀愛三年了,這還是第一次擁抱。
志平兩手捧著金娣的頭,自己的嘴緩緩地貼向金娣的唇。兩個人抱得更緊,金娣的乳峰在志平的胸前蠕動。
志平心里想,不能再繼續(xù)下去了,不然自己會控制不住。必須堅持下去,他想把一切留給結(jié)婚的夜晚,那夜晚已經(jīng)很近很近了,很快就會來到。他把嘴唇輕輕移開,然后對金娣說:“起風(fēng)了,夜涼了。我們回去吧,明天還有好多事要辦呢。”
金娣問:“今晚你睡哪?”
“看看宿舍誰的床閑著,將就兩天。”
志平?jīng)]有表,來到宿舍也不知道是什么時間,雖然他覺得時間還不太晚,可能因為白天勞累,宿舍里又沒什么文化生活,知青大都入睡了,只有克恩還躺在被窩里看書。
克恩見到志平連忙問道:“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志平答道:“到連隊時天就黑了。”
“吃過飯嗎?我這有食堂鑰匙,你自己看著弄點兒吃的。”
“我吃過了。”
“正好,宿舍里有倆人探親回家了,你睡哪里都行。”
“好的。”
克恩又說:“要不你就睡在我旁邊,我們說會兒話。”
志平說:“也好。”
志平隨手把鋪蓋打開,臉也沒洗就躺下了。
克恩問:“志平,你什么時候進山?”
“三天以后。”
“我正想進山一趟,我們就一塊兒走。”
志平以為克恩進山送菜,就問道:“有車嗎?”
“沒有,我們搭進山的車去。”
志平又問:“是給山里送菜嗎?”
“不是,”克恩挺神秘地說:“我進山是私事。”
志平說:“去一趟山里挺麻煩的,最少要倒上兩次車。這還說有進山的車,這幾百里路一折騰就得一天時間。”
“沒關(guān)系,食堂工作明天就交接完了,我有的是時間。”
志平聽了就問道:“怎么,司務(wù)長不干了?”
克恩卻說:“你不知道嗎?”
“我們山里蔽塞,哪知道連隊的事。”
“哦,”克恩高興地告訴志平:“我要去上學(xué)了。”
“真的?到哪上學(xué)?”志平也為他高興。
“南京,學(xué)文學(xué)。”
“哎呦,將來畢業(yè)能當(dāng)作家了,這可是你夢寐以求的事。”志平知道他平時就愛寫,連隊那兩塊黑板報就是他定期更換的。他干這三年司務(wù)長似乎有些牽強了,更適合他的應(yīng)該是文書。
克恩謙虛地說:“但愿吧。”
志平卻奇怪地問:“你要走了,還去山里干什么?”
克恩解釋說:“山里我沒去過,我想了解一下山里采伐,也許對以后寫作有幫助。”
“哦,原來是這樣,這叫什么,體驗生活?”
克恩輕輕一笑,然后問志平:“聽說你們國慶節(jié)結(jié)婚?”
“是呀,你也聽說了?我就是為這件事回來的。”
“提前給你道喜。”克恩微笑著繼續(xù)說,“我們9月開學(xué),看來你們的婚禮我是趕不上了。”
志平卻說:“其實我們婚禮在家辦,我跟家里說了,婚禮越簡單越好,金娣也同意我的意見。”
談到金娣,克恩卻有點兒難為情,他說:“要說金娣呀,是個挺通情達(dá)理的人,你娶她算娶對了。”
這種話由克恩說出來志平有點兒不愛聽,就說道:“既然你這么評價金娣,當(dāng)初為什么不跟她談呢?”
“我過些天就走了,你們也快結(jié)婚了,我就把心里話都掏給你。”說到這,他爬起身看看其他人都睡了,才輕聲說,“說句心里話,金娣這個人還真不錯,我也喜歡。但是個人的志向不一樣,我打來北大荒那天起,就沒想在這里安家。我每天都在告誡自己,到任何時候,遇到任何感情糾葛,都不能在北大荒談戀愛。這個信念是我媽媽的囑托,我不能因為感情而改變,戀愛,即使是同學(xué)、同鄉(xiāng)也不能談。”
聽著克恩的話,志平真恨不得抽他兩巴掌。但是他只說了一句話:“你太自私了。”
克恩認(rèn)同就不辯解,他說:“可能是吧。就為這事金娣對我耿耿于懷,恨之入骨吧。”
志平卻笑了:“哪有這么嚴(yán)重。”
克恩又說:“你倆好,我祝福你們。我們都是好朋友,不會因為這件事對我有看法吧。”
志平笑著說:“哈哈,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提它了。”
克恩說:“睡覺吧,你跑了一天,累了。”
“睡覺。”志平說著就下地把燈關(guān)了。
一覺醒來太陽已經(jīng)老高了。
宿舍里只剩下志平和克恩,克恩說:“桶里還有熱水,你洗臉,我去食堂弄點兒飯。”
志平回連隊金娣興奮得一夜沒睡好覺,天不亮就起床了,洗完臉就拿出個小鏡子在那照。
倆人說好一早就去團部領(lǐng)結(jié)婚證,金娣也請了假,并趕在連隊還沒出工時到老職工家借了兩輛自行車。
“這個志平,都到什么時候了還不過來。”金娣不時看看天上的太陽,太陽已經(jīng)到了頭頂,她望著男生宿舍方向,很焦急。
“金娣,你等急了吧。”突然,志平出現(xiàn)在自己身后。
“可不是,你跑到哪兒去了?”金娣問。
“我去連部了,跟連長談房子的事。”志平面帶笑容說。
“看你這高興勁兒,房子是談好了。”
“是呀,連長開始說給我們一間換出來的舊房子,說是有些老墾荒隊員至今還住在土房子里。”
“后來呢?”金娣又問。
“我跟連長說,我們倆是第一個在這里結(jié)婚的知青,應(yīng)該是扎根邊疆的典范吧。我把連長說樂了,就答應(yīng)給我們新蓋的磚房。最后還讓我轉(zhuǎn)告德福,如果他下山以后結(jié)婚,也給他留一間新房子。他還說咱們都二十五六了,也該考慮婚姻了。”
連隊離團部十二里,倆人騎著自行車去了團部。
他們很快就辦完了結(jié)婚證,拿到這兩張紙兩顆心的忐忑才平靜下來。“今天開始我們就是夫妻了,讓我們自己先慶賀一下。”志平跟金娣說。
金娣問:“志平,你說我們怎么慶賀?”
志平回答道:“我們先找個地方炒兩個菜,喝點兒酒。”
金娣也覺得應(yīng)該跟志平在一起吃頓飯了,兩個人在北大荒還從來沒坐在一起吃過飯呢,生活也許對他們太殘酷了。
團部沒有飯館,只有幾個團職單位的食堂。最好的食堂就是團機關(guān)食堂和團招待所食堂,那里不像連隊每天四毛錢伙食費的四菜一湯,雖然沒有小炒,但是每餐都有十來個菜可以挑選。
倆人來到招待所食堂,志平一下子要了六個菜,有豬肉粉條,土豆肉絲,其余是素菜,還要了兩碗雞蛋湯。
金娣一看上來的菜占了小半張桌子,就笑了:“志平,你買這么多菜我們吃得下嗎?”
志平說:“我們慢慢吃吧,吃不了剩下。”
金娣卻說:“那不是浪費嗎,再說讓別人看見也不好。”
金娣把服務(wù)員叫過來,果真退掉兩個菜。
志平還要了兩碗散裝啤酒,這啤酒是和菜搭配賣的。他自己去售菜口把啤酒端過來,一碗放在金娣面前,一碗留給自己。
“志平,我不喝酒,你自己喝吧。”金娣端起酒碗,要遞給志平。
志平按住金娣的手:“金娣,今天是我們高興的日子,這酒我們要一起喝,你喝不完剩下給我。”
志平見周圍吃飯的顧客不多,他們的位置又在角落,就端起酒碗說:“金娣,為了我們成為夫妻,為了我們的愛,喝酒。”
金娣端起酒碗,跟志平手中的碗輕輕碰擊一下:“喝酒。”
領(lǐng)了結(jié)婚證,應(yīng)該高興,但是從志平的表情看,他并沒有高興起來。三年了,自己為金娣做了什么付出呢,除了沒完沒了的書信打動著眼前這個姑娘的心,就再也沒有別的了。他帶著幾分內(nèi)疚說:“金娣,我們從相處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三年了,回想起這三年,我在感情上欠你的也許太多太多。”
金娣聽了,鼻子卻發(fā)酸,她說:“今天我們應(yīng)該談些高興事,要說誰欠誰的,也許我欠你的更多。都過去了,從今天開始我們是夫妻了,不談?wù)l欠誰好嗎。”
志平又端酒碗:“為我能娶到這么漂亮、懂道理的妻子,喝一口。”
金娣臉上露出了笑意,但是內(nèi)心依舊苦楚。難道今后就像那些鄉(xiāng)下婦女一樣,在這里生兒育女繁衍后代嗎。這種想法她絕對不會跟志平表露,自北京之行,她真喜歡上了他,她不愿意讓自己心愛的人跟自己分享痛苦的折磨,天大的困難她跟志平一起擔(dān)著。她也端起酒碗:“也為我能嫁給你,喝酒!”
志平夾著菜,遞到金娣嘴邊,金娣張開嘴把菜吃了,心里頓時有一種幸福感。
金娣的臉有點兒紅,這不是喝酒壯的,只是想起了昨晚,她悄聲跟志平說:“志平,昨天晚上我真想跟你在外面呆一夜,一直抱著你,那可是我們?nèi)陙淼谝淮螕肀В瑫r間太短暫了。”
聽了金娣的話,志平心里也不平靜,他如實跟金娣解釋:“金娣,當(dāng)時我怕控制不住自己,我在想,把我們的——留到——新婚之夜。”
“嗯。”金娣點點頭,此刻她更喜歡志平了,覺得自己嫁對了人。
志平覺得在食堂里談這些事不方便,就轉(zhuǎn)了話題,他說:“克恩要去上學(xué)了。”
金娣輕輕地“嗯”了一聲,她不愿意聽到志平提他,自己不想再回憶那些往事,現(xiàn)在跟志平在一起不是挺好嗎,為什么耳朵里要出現(xiàn)他的名字呢?
“他說后天跟我一起進山。”
金娣不解,就問道:“他進山干什么?”
“體驗生活。”志平毫無顧忌地說:“昨晚我倆聊了一會兒,其實呀,他對你印象還是挺好的。不過他有自己的信念,一定要離開北大荒,決不在這里談戀愛。”
金娣憤憤地說:“這個偽君子,以后不要提他好嗎。”
志平見金娣不高興,就把這個話題收了。
金娣想起國慶節(jié)回家的事,就問:“志平,你跟家里商量一下,我們是到北京就算結(jié)婚了還是讓家里定個時間辦一下婚禮?”
志平說:“你看怎么好咱就怎么辦。”
金娣說:“其實我心里也很矛盾,我不喜歡那亂哄哄的婚禮,到北京就請家里的親屬吃頓飯喝點兒酒就行了,不要搞得太大。最好你還是跟爸爸媽媽說,我們?nèi)ケ本┚褪锹眯薪Y(jié)婚,把婚禮免了。”
金娣這么說,志平也理解,但是他卻想,金娣跟自己就這么一次,婚禮怎么能讓她太寒酸了呢,他有些于心不忍,就說:“我們也不要想得太多,怎么辦由爸爸媽媽決定吧。”
金娣很溫順地說:“我就聽你的,怎么辦都行。”
志平又說:“早晨我還跟連長談了探親假的事,我們?nèi)隂]回家了,連長說多給我們半個月假,讓我們在兩個父母家多多住些日子。”
金娣又高興地笑了:“你還真行,連長還真給你面子。不過呢,可能回家后你還會想主意,請病假。”
志平笑了,他把一直背在身上的挎包拿到身前,從里面掏出三個報紙裹著的紙包。其中一個紙包大一些,他先打開,里面是厚厚的人民幣。
“金娣,這是一千塊錢,留著我們結(jié)婚和婚后生活用。我想在北京或者上海買兩件家具運過來,現(xiàn)在興沙發(fā),還有五斗櫥,到家選你喜歡的。”
金娣長這么大還真沒見過這么多錢,但是她并沒把錢看得太重,就說:“錢先放在你那,你來支配吧。”
志平把報紙包好說:“錢放在我那里不方便,我們吃完飯你把它先存到儲蓄所,等我們回家時取出來。”
金娣說:“存單上寫你的名字。”
志平笑了:“誰的名字不重要,我們是夫妻,重要的是今后我要做個好丈夫,盡一個丈夫的責(zé)任。”
金娣信他的話,臉上又露出了微笑。
志平又拿起另外兩個紙包說:“這兩包里面各是五百塊錢,我想國慶節(jié)回家時給我們倆的父母各一份,也讓他們驚喜一下。”
金娣聽了更是高興,她說道:“我替你丈母娘謝謝你。”
“謝我干什么,這是你孝敬你父母的。”志平把紙包都放回挎包,“我們也把它先存起來。”
“志平,我們吃完飯去照張相片好嗎?”金娣帶著企盼,問志平。
“好呀,我們先在這里照一張做個留念,等回到北京和上海,我們還要照。”
“好的。”金娣滿意地嘴角掛起一絲微笑,笑得很美。
志平靜靜地用眼看著她。
“你盯著我干什么?”
“你現(xiàn)在太美了,真想親你一下。”說完,志平看看食堂里就餐的人們,卻不敢在這廣眾面前付諸于行動。
吃完飯,他們先去了儲蓄所,又來到照相館。
“倆人靠近點兒,結(jié)婚照嘛,怎么能離得那么遠(yuǎn)。”照相館師傅說著,就上前給志平擺位置。
拍完照,照相館師傅問:“你們在相片上寫上幾個字嗎?”
志平問:“寫什么好呢?”
金娣說:“寫上革命情侶。”
志平聽了覺得革命情侶四個字有點兒俗氣,就說:“還是寫革命伴侶吧。”
金娣:“就聽你的,革命伴侶吧。”
志平又對照相館師傅說:“給我們印四張,什么時候取照片?”
“三天以后。”
倆人出了照相館,志平說:“相片出來后,馬上給我寄一張,我在山里每天都可以看見你。還有,那個山菊也一直想看你的相片呢。”
他這么一說,金娣又感覺到對志平的感情有些不公平,兩年多了,自己怎么就沒想起給志平幾張相片呢,自己不是有好多過去照的相片嗎。自己早就應(yīng)該要一張志平的相片,想他的時候可以拿出來看看。
兩天時間,轉(zhuǎn)眼間就過去了。
在志平回山里的時候,她送他出了連隊。分別時,她好想過去擁抱他,吻他,但是不能,因為一旁還有那個克恩同行,她只好默默地祈禱他順利回到大山里,等待他兩個月以后回來。
陽光照耀下的白樺林很美,就像一幅彩色的油畫。
克恩來到山里的第二天就學(xué)著他們抬木頭,很認(rèn)真。大木頭他抬不動,每逢有細(xì)一些的圓木,他總要試一試,尤其是那抬木頭的號子,更是搶著喊。喊完號子,他還把那些詞記下來。
轉(zhuǎn)過天來,克恩就感覺肩膀上的肌肉鉆心地疼,手都不能碰上去,看來木頭是抬不成了。當(dāng)大家抬木頭裝車的時候,他只站在一旁看。
吃飯時克恩問志平:“聽說山里伐木還要喊山,還有量尺寸時不說幾米,幾厘米,而是叨咕幾塊幾毛幾?”
“是這樣。”
“下午沒事,給我找把鋸,我學(xué)學(xué)伐木。”
志平答應(yīng)下午陪他去伐樹,并找來伐木工具。
那是一棵白樺樹,一個人摟不過來的白樺樹。
下楂鋸好了克恩就鋸上楂,白樺樹很硬,克恩出了汗。
“你歇一會兒,我來鋸。”
“不行,我要親自把大樹鋸倒,這才叫體驗生活。”
克恩繼續(xù)吭哧吭哧鋸著樹,志平在樹的另一邊,克恩的對面,看著他。
白樺樹的鋸口處“咔嚓咔嚓“發(fā)出響聲,克恩似乎有些等不急那驚動大山的呼喊,抬起頭問志平:“該喊山了吧!”
“再過一會兒。”他見那鋸口離下匝還有距離,不應(yīng)該是叫楂的時候。
話音剛落,志平卻發(fā)現(xiàn)了問題,剛才那“咔嚓”聲不是來自鋸口,而是一條裂縫垂直鋸口向樹干上方延伸。這棵樹顯然裂開了,松樹一般不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只有白樺樹,它的木質(zhì)脆,才會發(fā)生這種意外情況。
“快閃開!”志平吼了一聲。
興趣正濃的克恩卻不知道發(fā)生了或即將發(fā)生什么事,依舊握著鋸把子抬頭看志平。
當(dāng)克恩抬頭時,志平已經(jīng)撲了過來,他一把將克恩推開。也就是在他推開克恩的瞬間,那棵樹從底部裂開,分離的樹干挑在志平的胸口上,他被擊倒了,口中的鮮血噴向倒地的白樺樹上。
吃過晚飯,金娣拿出托別人從團部捎回來的照片給娟娟看。娟娟看著他倆的合影,從心底里羨慕:“我什么時候也有心上人,也去跟他照張合影照?”
“會有的,那得需要你自己努力,你看上了誰,我去跟他說也行。”
說著娟娟卻臉紅。
宿舍有人敲門,娟娟推門一看來的是文書。文書見到娟娟說道:“指導(dǎo)員讓你去趟連部。”
“讓我去連部?”娟娟卻莫名其妙,她下鄉(xiāng)這么多年,連干部還從沒找她談過話,去連部心里就有些緊張。她把照片還給金娣,跟在文書身后走了。
娟娟走進連部,看見所有的連干部都在那里,一張張面孔就像冷冰冰的鐵板。她不敢大聲出氣,心跳卻加快了,她居然問自己做錯了什么,便拘謹(jǐn)?shù)卣驹陂T口。
指導(dǎo)員指著墻邊那條長椅子說:“你先坐下。”
娟娟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坐下了。
指導(dǎo)員問道:“聽說你跟金娣很要好?”
娟娟想,是不是金娣出了問題,連隊干部找她來核實吧,隨口回答:“是呀,我們一直挺好的。”
指導(dǎo)員又說:“志平在山里出事了,連里想讓你協(xié)助做些工作。”
娟娟不知道志平在山里出了什么事,急忙問:“志平出事?嚴(yán)重嗎?”
指導(dǎo)員解釋道:“樹倒了他被砸,人已經(jīng)死了。”
娟娟聽了,腦子里“翁”的一下,剛剛自己還和金娣看他倆的照片,怎么會是這樣,蒼天太殘酷,人又為什么如此脆弱呢。她的眼圈濕了,默默無語,等待著指導(dǎo)員繼續(xù)說下去。
指導(dǎo)員見她流淚了,就說:“娟娟,你先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緒,我們后面還有好多工作要做。”
娟娟點點頭,卻說不出話來。
指導(dǎo)員說“金娣很難接受這個現(xiàn)實,你要好好安慰她,幫我們連干部做好這個工作。”
娟娟依舊點頭。
指導(dǎo)員又說:“現(xiàn)在連里只有我們幾個人知道這件事,你就先不要聲張出去,我們明天早上通知金娣,讓她今晚睡個好覺。”
娟娟擦著淚,又點點頭。
連長插句話說:“明早團里來車接我們,你也跟著去,你的任務(wù)就是照顧好金娣。”
娟娟回答:“知道了。”
連長對連干部們說:“志平的父母我們已經(jīng)發(fā)了電報,如果今晚他們能從北京出來,估計后天一早就能到鶴崗,我們還要安排人去接站。”
指導(dǎo)員又跟娟娟說:“你先回去吧,今天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情緒,不能把事情告訴金娣。”
娟娟回到宿舍,看見金娣還在擺弄著照片,心里一陣酸楚,眼淚卻控制不住流了出來。金娣見她從連部回來,還哭了,以為她受了批評,受了委屈,就收起照片安慰她。娟娟避開金娣的眼神,一頭撲在自己的被子上,輕聲抽泣起來,盡管金娣上前勸說,她就是不抬頭,也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娟娟爬起身對金娣說:“金娣,今天我的心情不好,我們還是早點兒睡吧。”
倆人躺下后,金娣又拿起那張照片,在昏黃的燈光下欣賞,她已經(jīng)完全陶醉在愛的漩渦里了。看了一會兒,她下地從箱子里拿出兩張結(jié)婚證。她見一旁的娟娟情緒好了一些,就把結(jié)婚證遞給娟娟:“我讓你看看這個,我們倆的。”
娟娟把金娣和志平的結(jié)婚證放在自己眼前,兩只眼睛已經(jīng)全被淚水蒙住了,根本沒有心思看上面寫的字。“你看這張,他們把我的名字放在前面,那一張又把志平的名字放前面。”金娣說完,自己還咯咯地笑。
金娣見娟娟還是不高興,就找話題引她開心:“娟娟,等我們結(jié)婚回來就給你物色一個好的,像志平這樣有責(zé)任感的人。我呀,也算是從戀愛中過來的人了,知道什么樣的男人好。就拿志平來說吧,我們結(jié)婚證都領(lǐng)了,他就是不碰我,就連我的乳房她都不摸一下,說是把我的貞潔留到結(jié)婚那天。”
金娣這么一說,娟娟又哭了,好像哭的比原先更委屈,都能聽見抽泣聲。
金娣有些生氣,就對娟娟說:“娟娟,你有什么委屈就跟我說嘛,有什么不好說呢?你看我,連自己的私生活都告訴你了,你有事還瞞著我?”
見娟娟始終不愿意開口,金娣也就不再問了,她又拿起照片端詳,慢慢就帶著甜甜的夢睡著了。娟娟卻說什么也睡不著,她看見金娣睡覺時手里還拿著那張照片,枕頭邊上放著兩張結(jié)婚證,心里更不是個滋味。
第二天,金娣和每天一樣起床,她看了一眼身邊的娟娟,以為她昨天真有什么委屈賴在炕上不起。娟娟每天都很早起床到食堂去做飯,既然她還躺在那里固然有她不愿意告訴別人的心事。
洗漱后,金娣就到食堂吃飯,想起娟娟,她又悄悄拿了個饅頭回去。回宿舍的路上,只見兩輛團首長的吉普車開進連隊,并從自己身邊掠過。她并沒在意那吉普,那只是每次拉著首長來檢查工作,然后娟娟他們忙活一陣好飯好菜,這些重復(fù)的鏡頭與自己沒有任何瓜葛。回到宿舍,娟娟已經(jīng)起床,她就問:“娟娟,你今天怎么不去上班?”
娟娟說:“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娟娟的回答讓她感到莫名其妙,她又說:“可能又有首長來了,我剛才看見兩輛吉普車開到連部,你們食堂又該忙了。”
娟娟心里明白那吉普是來干什么的,她不好回答金娣,只是“嗯”了一聲,然后問金娣:“金娣,你吃過了?”
“我吃了,還給你帶來一個饅頭。”說著金娣就到自己的箱子里拿肉松,肉松是媽媽從上海寄過來的。媽媽寄來兩包,一包留著自己吃,另一包她讓志平帶到山里去了。她把饅頭掰開,將肉松夾在里面遞給娟娟。
“我不餓,現(xiàn)在不想吃。”
“不吃飯怎么行,有事說事,不能餓著肚子。”
娟娟心想,哎呀,連長、指導(dǎo)員讓我照顧金娣,可是眼下金娣卻照顧起自己來了。她開始責(zé)罵自己為什么這么沒用,堅強些,不能在金娣面前再讓她傷心。她接過饅頭吃起來,吃著,淚水就控制不住,剛吃了一半,饅頭就從手里滑落到地上。金娣看見了就要去撿,娟娟卻把金娣拉住,抱著金娣失聲哭起來。金娣依舊以為娟娟受了什么委屈,兩手也抱著娟娟,想找個什么詞匯來安慰她,可是女人感情脆弱,她不但安慰的話沒說出來,卻也跟著娟娟掉起淚來。
這時,有人輕輕敲擊宿舍門,那是文書的聲音:“金娣,指導(dǎo)員叫你去連部,娟娟也一起去。”
倆人出了宿舍,金娣若無其事,而娟娟兩條腿發(fā)軟,忽然覺得這二三十米路走的那么沉重。
進了連部,連干部都在,一個個依舊是昨晚娟娟見到的陰郁面孔。
“金娣,你坐。”連長把金娣讓在椅子上,“娟娟,你也坐。”
娟娟就坐在金娣身邊,兩只手還撫著金娣的胳膊。
“金娣,團里來車接我們,”連長后面的話不好對眼前這個姑娘說出來,“你,你跟我們走一趟。”
金娣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錯誤還是為什么,還沒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娟娟卻抱著金娣痛哭起來。
“娟娟,你先堅強起來。”指導(dǎo)員看見悲痛中的娟娟說道,“昨天怎么跟你說來著。”
金娣知道出了大事,大伙都知道,娟娟也知道,只有她還在等著誰來告訴她事情真相。她的心亂了,就如同一團亂麻。
還是娟娟把事情道破了,她哭著說:“志平——在山里——出事了。”
金娣不相信耳朵里剛剛聽到的這幾句話,就問了一句:“嚴(yán)重嗎?”
娟娟更泣不成聲:“他——已經(jīng)——沒了。”
金娣一愣,接著跟娟娟抱在一起,失聲痛哭起來。
“我們走吧。”連長說著先出了連部,他的眼睛也濕潤了,他不想讓那兩個女孩子看見自己的眼淚。
金娣已經(jīng)無力站起來,在娟娟和那個女知青副指導(dǎo)員的攙扶下,上了吉普車。
白樺林的樹冠是墨綠的,一棵棵白樺的身體卻顯得白得瘆人。這個林子里沒有了往日志平那粗獷的號子聲,也沒有山菊和德福的歡聲笑語,只聽見曉明手中二胡的琴弦與馬尾摩擦發(fā)出的低沉與悲涼。
志平靜靜躺在一棵被放倒的白樺樹樹墩旁,身上蓋著一個藍(lán)格子白被單。
兩輛吉普車停在志平遺體不遠(yuǎn)處,娟娟和副指導(dǎo)員攙扶著金娣下了車,他們緩緩走近那棵倒下的白樺樹。
“讓我看他一眼好嗎?”金娣在乞求。
“就看一眼。”金娣又是乞求。
連長先走過去,撩開志平臉上的被單,看見他面色還好,一擺手,示意娟娟和副指導(dǎo)員帶著金娣到志平跟前。
“志平——我在等你——還有兩個月——我們就要——”
金娣在志平面前曲下身體,兩腿顫顫地跪在地上,掏出手帕擦去志平臉上的灰塵。她的眼睛在流淚,她的心里在流血。這時娟娟和副指導(dǎo)員要把她拉起來,她卻俯下身去,在志平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她想把自己的乳房讓他去撫摸,她想把自己的肌體亮在他面前,可是,志平卻不再睜開眼睛,他不能,永遠(yuǎn)也不能了。
金娣昏眩過去,醒來時躺在帳篷里。
“金娣,走吧,今晚我們?nèi)チ謽I(yè)局招待所。”副指導(dǎo)員說。
“我不去,哪里我也不去,今晚我就在這林子里為志平守夜。”金娣說話很微弱。
“這里就這一頂帳篷,我們住在哪里?”副指導(dǎo)員說。
“要不,金娣先去我家。”山菊在一旁說。
“你是誰?”金娣問。
“我叫山菊。”
“山菊。”金娣抱著山菊,又哭了起來,她想起兩年多來就是這個山里姑娘為他們傳遞書信,“今晚就去你那里。”
“走吧金娣,我們用車先送你去山菊家。”副指導(dǎo)員說。
“嗯。”看見山菊,她想起志平那里還有好多沒寄出的信,就說:“等一下。”
她找來志平的枕頭,從里面掏出厚厚的一摞書信,這些信,有金娣寄給志平的,也有志平剛來時寫給金娣沒寄出去的。
志平的死,克恩心里很內(nèi)疚。
人們不知道志平是為救克恩而死去的,而克恩心里的愧疚卻只能深深隱藏在自己心里。盡管如此,人們還是怪罪他,若不是他跑到大山里去搞什么體驗生活,也不會發(fā)生這樣的慘劇。
幾天以后,克恩找到娟娟說:“娟娟,今晚你們先到別的宿舍避一避,我想跟金娣談一談。”
娟娟對克恩毫不客氣,她要為好友金娣說句話:“你還不嫌害她不夠嗎?為什么還折騰她。”
克恩誠懇地說:“我發(fā)自內(nèi)心的,想向她贖罪。”
娟娟又說:“金娣受傷的心還沒撫平,你一定不能再傷害她。”
克恩卻說:“看來只有我能撫平她那顆心。”
娟娟斜睨他一眼,說道:“那你就試試吧。”
晚上,宿舍的燈光依舊昏黃。
克恩來敲金娣宿舍門,娟娟打開門說道:“進來吧。”
金娣一看克恩來了就知道是來找自己,她問了一句:“你來干什么?”
克恩聲音壓得很低,他說:“或許我是良心發(fā)現(xiàn)。”
娟娟見兩個人談上了,說了一句:“你們談吧,我先出去。”
金娣見娟娟往外走急忙說:“娟娟,你別走。”
娟娟說:“一會兒我就回來。”
說完,娟娟就出去了,宿舍里只留下金娣和克恩。
“金娣,你恨我吧。”克恩說。
“恨有什么用,一切都完了。”金娣沒看他,背著臉說。
“能不能給我個機會?”克恩流著淚說。
“給你機會,”金娣轉(zhuǎn)過身看著他,發(fā)出一絲冷笑,她說,“堂堂大學(xué)生,這個機會你還不夠嗎?”
“我不想去上學(xué)了,留在這里,我想娶你。”克恩懇切地說。
“娶我?你為什么要娶我!”金娣走到克恩面前,“啪啪”就是兩巴掌,她怒不可遏地說:“是你,害了志平,害了我,害了志平的父母!要娶我?笑話,你能還給我志平嗎,你能替代我們的愛嗎!?這一切不是你能替代的。”
“我就是來向你挽回逝去的一切。”克恩繼續(xù)訴說著,滿臉的陰郁。
“我不需要你的憐憫,”金娣流著熱淚指著門口說道,“偽君子,你走吧,你去上你的大學(xué),走得越遠(yuǎn)越好,我不想再見到你,請你在我的眼睛里永遠(yuǎn)消失吧。”
金娣瞥了一眼離開房間的克恩,牙齒緊緊咬住自己的嘴唇,克制著眼眶中的淚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