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禍之后

莊陳在這條路上往往返返有一個多月了，少說也有五十個來回。有時他騎電動車，有時步行。經(jīng)過開發(fā)區(qū)管委會的大門時，他會把電動車騎得很慢。如果是步行，他會在值班室門口站會兒，和保安說會兒話，然后看車出出進進。保安知道他是劉家駒副主任的前同事，對他很客氣，說看你常在這兒溜達，就知道你是退休人員。你現(xiàn)在每月拿多少工資？他想說退休還早著呢，話到嘴邊不知怎么就變了。他說不到兩千。停了會兒又說，要是在機關(guān)事業(yè)單位，他這個工齡要拿三千多。這話是昔日的同事說的。保安就有些羨慕。

他問劉家駒還天天來上班吧？保安說劉主任車禍后上班沒多長時間，說是身體還沒有恢復(fù)，有事時才來，沒事時多半在家歇著。有天他和保安拉呱時，保安說劉主任現(xiàn)在就在辦公室，你要想去見他就去吧，在三樓。他說不去了，去了也沒什么事。再說幾年不見，人家說不定早就忘了他了。保安說，劉主任為人挺好，待人也很客氣。莊陳心里說，狗屁，表里不一的東西。離開保安，莊陳在劉家駒必經(jīng)的那截路上磨蹭到十二點，也沒見到他熟悉的車牌號，更別說他想象中的見他老遠就停車同他打招呼的場景了。

前天，莊陳和保安說起本城最大的那家超市，就是劉家駒和人合伙開的，超市開業(yè)時還從廠里借去一百多萬元資金，這錢在企業(yè)改制時才還給廠里。保安說，怪不得呢！出事的車那么便宜就轉(zhuǎn)給了別人。莊陳說那他現(xiàn)在的車用的不是過去的號？保安說那自然。那他現(xiàn)在的車號是？保安這回沒接他的話茬。莊陳突然明白，他在這條路上走動了一個多月，劉家駒不會一次見不到他。他曾有理由相信，只要見到他一次，劉家駒一定會想到他答應(yīng)自己的事。劉家駒不和他打招呼，明顯的是不想見他。他要想那“萬兒八千”的現(xiàn)在只有一個辦法，就是直接去辦公室找他。可莊陳又下不了這個決心。雖說劉家駒現(xiàn)在管不了他，還有把柄抓在他手里，可他在心里還是有些怵他。劉家駒是個強勢的人，當(dāng)廠長時他的話就是“圣旨”。突然間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莊陳住的地方距管委會有三里多地，那幢樓孤獨地坐落在公路邊上，樓的左右背面全是莊稼地。樓是一成功的商人建給家里的老人住的。建樓地址在七十年前的三百年里，一直是商人家的祖產(chǎn)。為在這片地上建樓，商人先建了村委會。老人死時留下話來：房子得留存下去。院子占地面積不小，布局設(shè)計也很精巧，遠勝本城最好的別墅。莊陳是商人高中時的同學(xué)，商人與他有些聯(lián)系，但又不是朋友。商人找他看門時，他正在家歇著。之前，莊陳給人家焊樓梯時摔傷了腰，醫(yī)生說往后再也不能負重了。商人給他的工資不高也不低。平時除了打掃衛(wèi)生，他就在花園里種菜。他種出來的菜是真正的綠色食品，吃不了拿街上賣，說了也沒人相信。直到虹川中學(xué)董事長家的李保姆出現(xiàn)。

李保姆在家時種過菜，她說她相信莊陳的話。李保姆第三次買菜時就隨他來看園子，然后董事長家的青菜蔥蒜就由他來供應(yīng)了。李保姆每天來挖一次青菜，忙時會打電話讓他送。先是論斤記賬，后來改為二十塊錢一次，最終一個月就是六百塊錢。莊陳就有意識地根據(jù)董事長家的需要安排種植。漸漸的，李保姆來挖菜時就懶得動手，搬張椅子坐著，讓莊陳挖。還得擇好洗好。莊陳寂寞，難得有人說話，做得也無怨言。這兩年過節(jié)，董事長給學(xué)校員工發(fā)實物，也有他一份。

今年第一茬春韭割了沒多久，李保姆電話里說董事長晚上想吃韭菜餃子，讓他割好擇好送過去。莊陳說能不能再等兩天，還沒到割的時候，現(xiàn)在割了會影響到下茬。李保姆就說他啰嗦，三點前一準(zhǔn)得送到。莊陳割韭菜就像割破手樣的疼。

莊陳送韭菜剛進城，一輛黑色的轎車貼著他的電動車擦過，慌亂中，莊陳本能地看了司機一眼。就這一眼，莊陳認出了是劉家駒，他過去的廠長。他之所以認出劉家駒，除了熟悉，就是他光滑的腦袋。劉家駒不到四十歲就開始敗頂。坊間對劉家駒的敗頂有兩種解釋——第一種解釋是說他性欲旺盛導(dǎo)致的，依據(jù)是他當(dāng)了一把手后風(fēng)流韻事不斷；第二種解釋是他的聰明造成的“絕頂”，例子太多。就說企業(yè)改制吧，大家一同簽了解除勞動合同的協(xié)議，半年后他又成了開發(fā)區(qū)的第一副主任，公務(wù)員。幾個副職氣得將他的祖宗八輩罵了一遍。

韭菜送到學(xué)校就返回的莊陳，在離他住的不遠處又看到了劉家駒。自然，他先看到的是劉家駒的車，左側(cè)車頭鉆進了樹行里。這是逆行。靠近了才看到方向盤的一側(cè)撞到了樹上。莊陳支好車就跑過去。車上除了劉家駒，還有個女的，他們一動不動地靠在座椅上。莊陳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報警求助，一摸口袋才知剛才李保姆催得急，他忘帶手機了。喂！喂！你們怎么樣？莊陳大聲地問。先睜開眼的是劉家駒，可剛睜開又閉上了，然后是一臉痛苦狀。劉廠長，你把手機給我，我來報警。劉家駒眼睛又睜開了，開始往回抽右胳膊，那手分明是從女人的裙子下面退出來的。劉家駒搖晃著女人的肩，直到女人睜開眼睛。你沒事吧？劉家駒問。女人驚恐四顧。碰樹上了。劉家駒補充道。女人活動下手腳，搖了搖頭。劉家駒說，莊陳，你把她先弄出去。事后莊陳才記起來，劉家駒說這話的語氣一如在廠里。他恨自己那時怎么就那么聽他的，說什么都該挖苦他兩句啊！

莊陳去拉女人一側(cè)的車門，可怎么也拉不開。劉家駒說，從這邊。劉家駒一側(cè)的車門已經(jīng)扭曲，玻璃碎了一地，所幸還可以鉆過一個人的身子。莊陳彎腰將女人往外拽，劉家駒托著往外送。女人腿上的裙裾翻起時，莊陳看到搭拉著的紫色短褲。女人落地后，劉家駒又扔出了女人的鞋子和包。這時，莊陳才看到車門的底邊上有血往下滴。劉廠長，你受傷了？腿怕是斷了！劉家駒說。劉家駒深吸一口氣，又說，你先別管我的傷，你給她找個地方歇會兒，然后送她回家，我會報答你的。莊陳說，我已有了一份看門的活兒。劉家駒當(dāng)主任時莊陳去他家找過他，想在開發(fā)區(qū)的廠子里找個事做。結(jié)果沒能如愿。后來聽人說，劉家駒是不想同原來的同事再有什么往來。劉家駒說，我知道你離退休還早，這事你爛在肚子里，我會給你個萬兒八千的。看到莊陳還想說什么，劉家駒揮了下手，說，你們走吧，我要報警了。

莊陳騎車帶女人去兩百米外的住處時，心里不得不佩服劉家駒有種，又他媽的夠冷靜，都這種時候了，還擔(dān)心女人會給他帶去不好的影響。

莊陳讓女人在沙發(fā)上坐下，又給她倒了杯水。這時，才聽到警車和救護車的聲響。

莊陳對女人說，你別擔(dān)心，不會有什么事的。女人點了下頭。你是不是到床上躺會兒？女人搖了下頭。莊陳搬了把椅子，放在女人的面前，說，你把腿放在上面，這樣會舒服些。女人依言脫掉了高跟鞋，把腿放上去。椅高沙發(fā)矮，這樣女人只能靠在沙發(fā)上。莊陳又去里間拿出毯子，蓋在女人身上。莊陳說，我也出過這樣的事兒，睡一覺就好了。我去菜地干活，有事兒叫一聲。對了，我與劉家駒曾是同事，他當(dāng)廠長時，我是車間主任。你隨意些。

莊陳去了園子里。他栽下的辣椒西紅柿都活了。他給它們培好土，又去蒜地里除草。今年春上雨水多，蒜長得好，草也是層出不窮。蒜地里還有他套種的芫荽和菠菜，除草的同時，還得拔掉有可能影響大蒜生長的菠菜和芫荽。菜長得如此旺盛，除了豬場的豬糞外，就是董事長每個季度都會讓食堂烀好一些豆子讓他做肥料。蒜地整好一個角，地頭上已有了一大堆菠菜和芫荽。因為心里有事，也沒心思再整下去了。再說這菜一時也吃不了。莊陳想給李保姆打電話，又擔(dān)心她讓他送過去。要是平時倒沒什么，可現(xiàn)在這里多了個女人。莊陳洗手時想到一會兒要送女人走，就去給電瓶車充電。

莊陳回屋給自己倒了杯水。

女人睡著了，臉側(cè)著，馬尾辮搭在肩上。這是個身材修長皮膚嫩白的漂亮女人，年齡二十多還是三十多，莊陳說不準(zhǔn)，現(xiàn)在的化妝品讓女人的年齡判別誤差至少在十歲往上。劉家駒的女人都是有些品位的。莊陳與劉家駒同年，他相信自己比劉家駒耐看多了。可他比劉家駒少兩樣?xùn)|西：權(quán)力和鈔票。這也就注定了他與妻子之外的女人沒什么緣分。他把女人杯里的水倒了，又續(xù)上杯熱的。

莊陳將芫荽、菠菜擇了，洗好放在筐里瀝水時，天色暗了下來。屋里有了動靜，看來女人已經(jīng)醒了。他進屋把燈打開，見女人已經(jīng)收拾好了。女人說，謝謝你！我得走了。那我送你。女人沒有拒絕。莊陳將電瓶車推到院門外，正想鎖門時，想起什么似的又反身進了院子，出來時手里多了只鼓鼓的塑料袋。這是芫荽、菠菜，我自己種的，絕對的綠色食品，送給你了。不容女人分說，就將塑料袋放在車前的籃子里。車一進城，莊陳說，去你家怎么走？女人說了家超市名。莊陳知道劉家駒就是那家超市的老板。下車時女人推辭了一下，還是拿走了莊陳送她的菜。

莊陳給劉家駒打電話，用的是原來的手機號，電話里說那是個空號。莊陳就知道劉家駒換號了。他又給原來的廠辦主任打電話，廠辦主任說他也不知劉家駒的新號碼，但他聽說劉家駒車禍后去省城治傷了。莊陳知道他去那家超市問一下就清楚了，他常去那家超市買東西的。但他又覺得沒有必要。劉家駒不是真的關(guān)心他，只是想禮貌地表示一下。改制時的暗箱操作，補償?shù)牟坏轿唬瑒⒓荫x已經(jīng)傷透了大家的心。工友們要是知道他幫了劉家駒，還不把他罵死。

春天過去了，夏天也過了多半。時間上推斷劉家駒的傷該好了，可劉家駒連個電話都沒給他打過。他的號還是廠通訊錄上的手機號，他忘了也不難找到的。看來劉家駒是把他給忘了。莊陳是個固執(zhí)的人，他也不是把錢看得多重的人，盡管讀“大二”的女兒需要錢，妻子服侍癱瘓的岳母需要錢。他信奉的是生財有道，從沒想過不義之財。過去的劉家駒讓他反感，現(xiàn)在的劉家駒讓他厭惡。莊陳沒想要那萬兒八千的，他想要個電話，那是一份尊重。莊陳去管委會門前走動，有惡作劇的情緒在里面，無聲地提示劉家駒你欠我個人情。時間一長，欲討回那萬兒八千塊錢的念頭，在莊陳心里漸漸占了上風(fēng)。你許過我的，不要白不要，要了也白要。沒有人情，不受道德的譴責(zé)。不過，要是讓莊陳去辦公室找劉家駒要這錢，打死他也不會去的。

暑假沒幾天，董事長全家出國旅游，李保姆留下看家。李保姆不愛吃素，就是愛吃，她一個人又能吃多少？莊陳的菜就有了富余，辣椒、茄子、小青菜他送到菜場兌給菜販子。豆角摘下來在鍋里焯了，晾在沖刷干凈的水泥地上，一個太陽之后，拾起來掛到鐵絲上，再有個把太陽也就干了。生長在農(nóng)村的董事長家產(chǎn)上億，外表看上去仍似個農(nóng)村人，吃上更喜歡農(nóng)家菜，冬天的燒菜里總少不了干豆角。這干豆角就是為董事長備下的。

晚栽的西紅柿結(jié)得不多，只只個大紅潤，看著就讓人喜歡。李保姆一見就愛上了。她不是帶回去炒菜做湯，是當(dāng)場生吃。李保姆說到底是豆肥長出來的，還是沙瓤的，比西瓜還甜。李保姆幾乎每天下午都來。這天李保姆一邊啃著西紅柿，一邊口齒不清地讓莊陳給她薅幾棵蔥帶上。莊陳薅蔥時忽聽大門外有停車聲，大門一響有人走了進來。莊陳一眼就認出來人是那天的女人。莊師傅你好！女人笑著說。莊陳也熱情地說，來了呀！

莊陳將手里的蔥放到塑料袋里，就去洗手。他看著女人說，在外面坐還是去屋里坐？女人看了李保姆一眼，說去屋里坐會兒吧！

女人坐在那天坐過的沙發(fā)上，莊陳打開頭頂上的吊扇。女人說，這段時間劉家駒一直想給你打電話，就是記不起來你的電話號碼了，今天特地讓我過來一趟。一來看望，二是表示感謝。莊陳冷冷地說，不敢當(dāng)！劉主任的傷好了吧？女人說，傷筋動骨的，想好利落，還得一段時間。莊陳說，他去外地治療，我也沒法去看他。女人說，我會把你的話傳給他的。莊陳說，光顧說話了，我給你倒杯水。女人說，不用了，公司里還有事，我馬上得走。女人說完，從包里掏出一只信封。劉家駒讓我給你送來三千塊錢，以示感謝。想到這一個多月的奔波，疲憊的心神交戰(zhàn)，莊陳接過信封的同時，說，這錢對他是九牛一毛，請你提醒他，他說的可是萬兒八千的。女人愣了一下，躲開了莊陳的目光，有些慌亂地點了下頭。

女人走得有些匆忙，對莊陳讓她帶點菜走的建議也沒做出反應(yīng)。莊陳趕到門口時，藍色的出租車已經(jīng)起步了。

李保姆說，沒想到你還有一位這么漂亮的朋友。莊陳淡淡地說，一個熟人。

幾場雨水過后，暑氣大減，日歷上顯示“伏天”即將結(jié)束。莊陳仍然常去開發(fā)區(qū)管委會那條路上走動，如果說原來還想著那萬兒八千的，自從拿了三千塊錢后，現(xiàn)在再去走動的理由就有點模糊。算是習(xí)慣吧。不過，他還是希望劉家駒能看到他，這樣多少能說明他以前去那兒不是全為了那萬兒八千的。自然去得也不像以前那樣勤了。有天莊陳和保安聊得熱烈時，好像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轉(zhuǎn)身看又沒人，只有一輛黑色的小車緩緩駛過。保安說，那車就是劉主任的。莊陳知道他錯過了和劉家駒面談的機會，不過見了又能說什么呢！總不能問他你答應(yīng)給我萬兒八千的，怎么只給了三千？這話只能在心里說，面對面無論如何是說不出口的。問一下他的身體狀況？那也是他媽虛的，他才不關(guān)心他呢！那一刻，莊陳又慶幸沒見到劉家駒了。

沿海鬧起了臺風(fēng)，這兒天上的云也被扯得一縷一縷的。太陽一如往日的明亮，風(fēng)則帶著深深的涼意。女人推著電瓶車進門那會兒，莊陳正端著茶杯在地邊上瞅著萎?dāng)×说奈骷t柿、豆角秧。該種秋菜了。他想。

莊陳說，你怎么有空過來？女人說，來看看老大哥還不是應(yīng)該的。莊陳笑著說，謝了。女人就過來和莊陳一起看菜地。莊陳說，除了看我，是不是還有別的事？女人說，你又去管委會了？莊陳說這與你有什么關(guān)系？女人說，他不是給你錢了嗎？莊陳說，我又沒被限制自由。如果說莊陳早先有些卑視她，現(xiàn)在又覺得這個女人有些不可理喻。女人說，他給的是他那份，我的一份因手頭緊暫時還不能給你。莊陳說這事與你沒有關(guān)系，我也不是錢迷。說完又覺得不妥，他的期望和最終的結(jié)果還不是落在錢上。莊陳失了底氣，說，去屋里坐吧。

莊陳給女人倒了杯水。女人接過去喝了一口，說，莊哥，你別去管委會行嗎？莊陳說，我已經(jīng)說過了，這事真的與你沒有關(guān)系。女人說我的一份，日后一定給你奉上。莊陳說，我只是隨便走走，沒別的意思。女人放下手上的杯子，上前兩步猛地抓住莊陳的手，說，莊哥，我求你了。莊陳掙了一下，沒掙開。女人趁勢撲在他的懷里，莊哥要么你要了我吧！莊陳嚇了一跳，這輩子除了妻子，他還從未被別的女人這樣抱過。女人說，我是劉家駒的情人不假，但我不是個壞女人。給你我是自愿的。女人要是不說自己是劉家駒的情人，后來的事也許就不會發(fā)生。女人的話激起了莊陳對劉家駒的怨氣。莊陳說，這可是你愿意的。莊陳后來記起來，那一刻女人的身子是顫抖著的。

莊陳是瘋狂的，因為他的身子下面是劉家駒的女人。完事時看到女人的淚，自責(zé)和罪惡感涌上莊陳心頭。劉家駒是畜生，我他媽的也成了畜生了。這樣想著，莊陳響亮地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莊陳去衛(wèi)生間準(zhǔn)備了一下，才招呼女人過去沖洗。

沒有化妝品的掩飾，女人的臉色有些泛黃，眼角已有了隱隱的魚尾紋。吊扇轉(zhuǎn)著，莊陳給女人的杯里續(xù)水。現(xiàn)在，莊陳像小學(xué)生在老師的面前一樣，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著。女人說，莊哥，你別多想，這是我愿意的。莊陳說，對不起！女人說，該說對不起的是我。莊哥，事到如今，我也就實話實說了。

劉家駒他們租下商場建超市時，我被作為老員工留下了。從那會兒起他就打我的主意，我裝糊涂，也不給他機會。三年前我打算離開單干時，我孩子爸夜里給人送貨出了車禍。那是一輛報廢車，手續(xù)保險一樣沒有。為治病，把準(zhǔn)備做生意的錢花光了，人也殘了。不得已，我只能繼續(xù)留在超市。知道我家里的情況后，劉家駒答應(yīng)給我加薪，條件是我做他的情人。孩子又小，孩子爸又要長期服藥，無奈之下，我答應(yīng)了他。從此，我有了兩份工資。出事那天中午，劉家駒打電話說他心情不好，讓我陪陪他。我去了才知道，他正為升主任的事煩心。我安慰他一會兒，他說要帶我下鄉(xiāng)。出城不遠又說不去了，車調(diào)頭時，不知怎的就撞了樹。劉家駒后來說，那天幸好遇上你，要是這事傳了出去，他的升遷毫無指望，連現(xiàn)在的位置都保不住。

劉家駒住院時我去看他，他給了我一萬塊錢，讓我送給你。我問他要不要和你說什么，他說不用，說你是明白人。我在回來的路上接到鄰居打來的電話，說我的孩子爸趁著中午河邊沒人，將電動輪椅開到了河里。還好，最終還是讓人給發(fā)現(xiàn)了。結(jié)果，那一萬塊錢，讓我給交了醫(yī)藥費。劉家駒見你常去管委會門口走動，問我錢給了你沒有，我說給了。第二天我好不容易湊了三千塊錢給你送來，余下的我想以后慢慢還你。前兩天他又見你去管委會，就疑心我扣了你的錢。說要是知道我扣了你的錢，他就再也不會理我了。我今天來，就是想讓你以后別去管委會了，那七千塊錢，我現(xiàn)在真的拿不出來，但我以后一定會還給你的。說著，女人從包里拿出一張紙，遞過來：這是我的欠條。

女人敘說時，莊陳默默地聽著。這些日子的糾結(jié)，使得他恨眼前的女人。女人的不幸，又讓他不能不同情。女人的主動，又讓他覺得那是個圈套。當(dāng)女人拿出欠條時，他又覺得自己很小人。看著女人期待的眼神，他拿過欠條，看也沒看，慢慢將它撕成碎片。女人愣了一下，眼睛紅了，說，莊哥，我心里的欠條你是撕不掉的。莊陳沒理女人，站起來去了里間，出來時手上拿著那天女人送來的錢。這三千塊錢你也拿上，這事兒咱們到此為止。女人說，這錢我無論如何都不能拿的。莊陳說，你不想我去管委會，你就得拿上這錢。沒容女人做出反應(yīng)，莊陳將錢塞入女人的包里。你走吧！以后也不要來了。女人遲疑了一下，跟著莊陳走出屋子，又跟著推著自己電瓶車的莊陳走出大門。莊陳將電瓶車交給女人，看到女人還想說什么，莊陳猛轉(zhuǎn)身進了院子，嘩的一聲，從里面將大門插上了。

責(zé)任編輯 張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