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的老波特酒（外一篇）

推開門，黑壓壓的夜色和一股寒意逼著我往后退了好幾步，剎那間屋里甜香的空氣彌漫了巧克力般的濃郁苦澀。我喝著一瓶比我老的波特酒，1963年的。那一年，我還沒有出生，生命中比較重要的兩個人相約來到了這個世界上，給予我生命的母親和給予母親幸福的父親，那是個美好的年代。

回憶過去總是美好的，即使有丑惡我們也會去忘卻，猶如這老波特酒。剛入瓶時，酒味會綻放青春活力，不過迅速地，酒會進入一個長的休眠期，大概十幾年后，酒身慢慢蘇醒，產出教人迷醉的成熟韻味，年份越久，味道越優雅實在。如今額頭的皺紋提醒了我：在學校圖書館為畢業論文埋頭查文獻、做數理統計的時光已經過去許久；在城市繁華處某個街角的餐廳里與戀人共進晚餐的年華已經恍如隔世；在農村為奶奶按摩揉背，聽她講故事的畫面已經靜止。時過境遷，我穿梭在這個喧囂而可愛的城市，為工作打拼著，仿佛我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沒有任何依靠，只能承擔，我開始學會一個人做飯給自己吃，各種菜系都在嘗試；我開始喜歡寂靜和蒼涼的空間，討厭手機短信和電話，喜歡看紙質的讀物；我開始懂得并欣賞老波特，這一年是2013年，比1963年入瓶的老波特酒整整晚了50年。

我平時總把長發挽起來，朋友都說這樣埋沒了長發的美麗，可我就是喜歡挽著時候的干凈利落。此刻身上穿的是件成片紫葉李顏色的開衫毛衣，這個顏色是這一年中最喜歡的。客廳的茶幾上放著我喝剩下一半的那杯老波特酒，我緩緩呷了一口，原來這個寂靜的夜晚是平安夜，那原本屬于這個節日的祝福此刻都溜到哪里去了。不管怎樣，我還是想對離開的和逝去的人兒送上我默默的祝福。墻上的掛鐘指著十一點五十三分，我的青春已經散場，而他們曾經都在場，只要曾經在場過就好，留在我記憶中是你們溫存的微笑。約翰·肖爾斯在《許愿樹》中寫道：沒有不可治愈的傷痛，沒有不能結束的沉淪，所有失去的，會以另一種方式歸來。

嵐兒在微博上說，這個夜晚讓她想起一個故事，有一年的平安夜大學宿舍的四個人圍在一起吃蘋果。其中有我，距離今天快有十年了，十年之前，我們都不認識，漸漸的我們走在了彼此熟悉的校園，十年之后，我們有的像夏天，有的像秋天，卻總能把冬天變成了春天。

易中天著《青春志》的后記叫“年輕就是好”：記得當年讀《詩經》，最打動我的不是《關雎》，而是《漢廣》，南方有嘉木，可是靠不上；漢水有女神，可是追不上。漢水是那樣寬廣，我真是沒有希望；長江是那樣綿長，我真是沒有方向。作者喜歡這首詩是因為他失戀了，為何有如此多碰釘子的事情，是因為年輕。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比年輕更好的了，因為前面的路，將更加風高浪急，險象環生。我的青春已散場，走過的是年輕，點點滴滴，喜憂參半。所有的經歷都是自己人生中寶貴的財富，順境讓我們成長，逆境讓我們堅強，這些無不透露出青春的氣息，我們將無限向往，過目不忘。

我將剩下的那杯老波特酒一飲而盡，很醇，很甜。

凋謝的牡丹“掛”心頭

昨晚做了一個夢，在夢中真切感受到一個強有力的意愿，想為已過世的奶奶寫點什么，順便“擬”好了題目“凋謝的牡丹”。當時的心情是“悲莫悲兮生別離”；恰值第二天午休時刻，又夢見自己在奶奶家門前的那片荒地里玩耍，踩著田埂上的牽牛花，歇斯底里地唱著范瑋琪的《黑白配》：“你的好脾氣，讓我的心情壞不起來……”，為何唱的是這首歌我無從回答，但那刻的心情非常暢快，可是醒來后，卻惆悵到極致。我在思念奶奶，包括她所在的村子、她家的田地和她養的牲畜，包括她的那張睡了一輩子的床。

7月14日，是奶奶去世整整一百天，這一百天我都盡力讓自己活在一個她依然還活著的虛幻世界里，我的潛意識總告訴我她還躺在自己的床上，沒有睡著，嘴里念念叨叨。

五顏六色的牡丹花有紅的、粉紅的、白的、紫的等等，奶奶是其中的白色牡丹，她端莊秀雅、勤儉持家、為人和善，她這一生算是圓滿的。那是個極其窮苦的年代，她孕育了五個兒子和三個女兒，據說冬天的時候他們五個兄弟是共同擁有三條棉褲的，也就是說如有三個人外出，另外兩個只能待在床上取暖。而在那個能填飽肚子就算是幸福事的年代里，奶奶依然堅持讓兒女們都上學，自己吞下了所有的苦和累。我對爺爺幾乎沒有印象，只模糊記得他去世時被放在棺材里的零碎情景，而那時我還處于逢人就說爺爺被裝在“衣柜”里的年紀，幼稚且無知。除此之外，與爺爺相關的便是那張我們一家人在爺爺墳前的留影，還有村頭那座孤零零的墳塋。

奶奶一直隨他的小兒子住在農村，身邊還有一個至今未改嫁的姑姑。奶奶是勤勞的，她養了雞、鴨、鵝、羊，還種了一地的蔬菜，且還為一家人做一日三餐，她說她勞動慣了，閑下來反而渾身不舒服。直至她真的老了，再也干不動了，只能躺在床上的時候，她才閑了下來，可還會時不時的叮囑“天黑了，把鵝趕回來關在棚子里吧！”，“去看看爐子里的煤球要不要換？”……閑暇時，我總喜歡坐在她床前聽她講述兒女們年幼時的故事，她清晰的記憶和細致的敘述為故事增添了幾分魅力，總會讓我陶醉在諸如爸爸為了放大群鴨子搭棚子住在外面數月時間，和姑姑夏夜間看書時把腿放在水桶里防止蚊子叮咬且能降暑的世界里，每次我都期待著下一次的聆聽。

她離開的前一天下午，我和妹妹被爸爸急匆匆一個電話催回了家，歷時兩個小時的車程，到奶奶家已是晚飯時間，她所有的兒女都在。她精神很好，說了很多話，語氣依然很平靜。過一會她拼命說她頭痛，三個姑姑一直輪換著幫她按摩太陽穴，我也在旁邊幫她按摩腿，這時我才發現奶奶的腿已經是骨瘦如柴了。十點多的時候奶奶慢吞吞地說：“讓她姐妹倆回去吧，我沒事，孩子工作不能耽誤了。”我望了望她凹陷下去的眼睛，不敢肯定能不能就這樣離開。她又執意讓我們回去，又囑咐我們路上注意安全。我以為奶奶不會離開，也不可能離開，她是那樣的清醒。后來我們連夜回到淮南，凌晨接到爸爸告之奶奶去世的電話，當時我哽咽的無法把這個噩耗告訴妹妹。我一直不相信這是真的，我在極力說服自己，我也不愿意接受這個事實。我們急忙又趕回去奶奶家，車子還沒行駛到村口的時候，我已經泣不成聲了。我努力想在那張她一直睡著的床上尋找她，可是連床鋪都沒有了，空落落的一個床板，我還是極不愿相信眼前的一切。爸爸說，奶奶走的很安詳，臨走時還跟她的兒女們說“永別了”。老人心里明白這一離開確實是永別了，即使是有萬分的不舍，也不能讓她的生命永遠停留住。我的哭聲也沒再能喚醒躺在冰棺里的奶奶，她確實是離開了，與我們永別了。

那朵白色的牡丹凋謝了，如同奶奶清心寡欲的一生。有誰能聽見白色牡丹凋謝的聲音嗎？花落無聲，腸斷亦無聲。

而我卻聽到了白牡丹凋零墜地的聲音，淡淡的、幽幽的，仿佛從空谷傳來的一種撲鼻的清香。

我將思念留在心中，本來村頭只有那一座墳塋，而現在是兩座，慶幸的是，奶奶睡了一輩子的床在姑姑的執意下還留著。

責任編輯 木 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