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組詩）

骨 刺

我摸著母親的骨頭

沒摸到骨頭里的刺

我摸到了一根釘子

我把它

從骨縫里

拔下來

再釘到墻上

掛父親的遺像

老家的墻壁

父親的遺像上

落滿了灰塵

我取下來

用棉布

來回擦

遺像后面的墻壁

比別的地方

都白些

是長方形的

白

我把父親的遺像

再掛上去

遺像后面的白

一點也看不見

回老家

天黑的時候

我總算趕回了老家

患帕金森綜合癥的母親

骨頭上長骨刺的母親

深陷在藤椅里

顫抖的手

像在驅趕蚊子

又像在招呼蚊子

蚊子天黑后

能及時回到

母親身邊

我卻不能

我一晚上

拍死了好多蚊子

手上都是

母親的血

而最大的一只蚊子

是我

離母親400公里

只要把我

拍個半死

我流出的

也都是

母親的血

左撇子

1969年夏天

我6歲

沒有紅寶書

就去生產隊長家偷

隊長發現后

問我

是哪只手偷的

我把偷書的右手

藏在了袖子里

膽怯地

伸出了左手

隊長沒打我

只是笑著

摸了摸我的光頭

當晚

隊長的女兒

數著星星，喊著光頭

把那本紅寶書

送給了我

隊長的女兒

送給我書時

眼神里有星星

我的做了虧心事的右手

就沒敢

再伸出來

從此

習慣了用左手

偶爾翻看紅寶書

還用一回右手

算是向過世的隊長

鞠一個躬

斗 雞

小時候

最喜歡看堂哥

和三虎

在曬谷場上斗雞

我不關心誰的雞贏

哪個的雞輸

我關心的是

散場后的一地雞毛

這些失敗的雞毛

是最漂亮的雞毛

我把它們撿起來

扎成一個毽子

送給村東的小花

小花的屁股大

踢毽子時很好看

只要看到她

踢毽子的背影

我就很有想法

那時候的我

也只是很有想法

因為在村里

所有的斗雞中

我只是一根

失敗的雞毛

門 神

按照鄉俗，我們把父親抬到了門板上

父親是躺在門板上咽下最后一口氣的

門是桑木的料子，每年梅雨季節前

父親都要給木門刷一次桐油

父親下葬后，我們又把門板安裝到

原來的位置，讓門板恢復了門的用途

門板站起來的時候，好像父親扶著門框

也站了起來。只是母親在門里時

父親卻永遠站在了門外

只是每次開門，門總要“吱呀”一聲

好像在和母親說著什么；只是每次關門

母親總要摸一摸門框門栓

好像摸著父親的五官

父親去世十八年了，愈發陳舊的木門上

已被母親的雙手摸出了光滑的人形

去年清明回家，我替父親給木門

又刷了一次桐油。月光之下

我看見光滑的人形，像一尊門神

還在守護著家鄉失眠的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