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有因

一

我是一個會計師。又生活在小小的縣城。職業與環境的局限性，使我二十八歲的人生一直波瀾不驚，四平八穩。我曾經有過瑰麗的夢想，比如當一名作家或演員什么的，因為我業余愛好碼字，長相和身材也不差。可除了在夢中，至今我仍毫無實現這些夢想的希望與機會。也許日子太過平淡無奇，也許生活需要一點與眾不同，于是命運給我安排了一場戲。在這場戲中，我是主角。只是我必須得死。還是自殺死的。

我留下了一封遺書。相當于在向世人展示三寸金蓮的臭裹腳布。可如今這世道，只要來點三角戀的故事，再長再臭的遺書也會奪人眼球。特別是，當你把那樣的遺書發布在某個大型網站，不出十秒，點擊量就會使該網站崩潰。感情受傷的我，十分想體驗這種一石激起千層浪的刺激。于是，我注冊進去了。那個網站名叫“天下奇聞”。顧名思義，是專門用來搜羅和陳列天下千奇百怪之事的。如果你的事跡達不到那種讓人瞠目結舌的地步，絕對是沒有資格上去顯擺的。碰巧，我的故事可以稱得上稀奇古怪，于是我就可以潛伏在里面了。而為了更加吸引眼球，我在論壇里用了實名。我叫陳小嵐，湖北人。

發完遺書后，我便消失了。從同事從朋友家人眼中徹底消失了。大家都真心以為我死了。因為遺書上是這么說的。

于是公眾的口舌一致對準了遺書中的另一對主角：我的前男友沈石和我的前閨蜜遲延潔。他倆也是我的大學同學。其中遲延潔還是我從小玩到大的鄰居、朋友。這兩個算得上是親人的人，如今被我稱作一對賤人。

至于他們的奸情始于何時，我無從得知。也沒有心情像偵探那樣去調查。我只能透露的是，結婚前一周我回娘家辦點事，五天后返回自己的新居，半夜三更打開房門，發現躺在準新郎沈石身邊的不是我，而是另一個女人。當時，房間里泛著暗紅的富有挑逗性的光芒。那是我精心挑選的桃色臺燈散發出來的。我用來作為享受魚水之歡的背景之一，沒想到它照耀在另一個女人身上。看著兩個糾纏在一起的朦朧裸體，我的眼睛被刺痛了。爾后心也開始痛起來。我不聲不響地摁亮裝在天花板上的水晶燈，那瀑布一樣瀉下來的白光把暗紅驅散了，房間里似乎充滿陽光，剎那間光輝燦爛起來。

四周突然如白晝一樣明亮，那對賤人不知發生了什么事。反應過來后，便耗子碰到貓似的閃電般分開了身體，齊齊鉆進我親自采購的富安娜床上用品里。

我的心像那嶄新的棉被一樣皺在了一起。那時，我還不知床上的女主角是遲延潔。因為她鉆被筒的速度顯然比沈石要快。而且還是以鴕鳥的姿勢鉆的。我只瞟見她豐潤白皙的一雙腳。她的腳跟緊貼著床頭。床頭上方是我和沈石在深圳巴黎婚紗店拍的婚照。上面那對看上去無比甜蜜的新人，現在正以嘲弄的目光藐視著面前的三個人。

婚照下方，沈石的頭緊靠著那雙腳。我說：“沈石，你就沒聞到腳臭嗎？姑娘再好看，腳也會有臭味的。”說這話時，我很奇怪自己何以如此心平氣和，就像平常那個醋瓶子綽號與我無關似的。平常沈石在網上和女網友多聊了幾句，我也會氣鼓鼓地找他吵架相罵，跟他沒完沒了。

沈石把頭抬起來了，他也覺得好奇，哭喪著臉說：“陳小嵐，你原諒我們吧，這只是我們的第一次啊！”

我依然不動聲色說：“你早就不是處男了。難道那個姑娘是處女？她和你是第一次？”

沈石有些惱羞成怒地說：“我的意思是和她第一次上床。”

我仰天大笑：“哈哈！不錯，第一次和野姑娘上床就被我捉奸了，看來我這個準新娘的運氣還不是一般好！”

被子里的女人顯然了解我的脾氣。我如果不生氣，就表示后果很嚴重。她也把腦袋探出來了，烏龜一樣趴在床上可憐巴巴地望著我，“小嵐……”她親熱地叫我的名字。那聲音嬌滴滴，卻熟悉得可怕。我連忙低下頭去看她。

即便披頭散發，我也認清了她的模樣：錐子臉上兩道濃黑的連心眉、小鹿似的圓眼睛，還有性感的厚嘴唇，不是閨蜜遲延潔，還能是誰？

那一刻，我終于發出痛心疾首的大吼：“丟你祖宗十八代臉！兔子都不吃窩邊草！你怎么能干出這么沒人性的事來？”

遲延潔嚅動著厚嘴唇，不知還想說什么。我沒耐心等她說話，沖上去就甩她一巴掌，厲聲說：“你們簡直就是倆畜生！”

我欲甩第二掌時，沈石從床上立起來，伸出手來阻止我。那披肩的頭發和多毛的長臂、長腿使他像一個赤裸的野人那樣難看，我厭惡地看了看他，縮回了手。“算了，姐不跟你們狗男女一般見識，你們愛干嘛干嘛，這新房就留給你們繼續茍合吧！”我說完，很瀟灑地留給他們一個決絕的背影。然而，眼淚在離開這對賤人時，不爭氣地嘩嘩流了一臉。

二

誰愿意被自己最信任最愛的人欺騙呢？誰又能咽下在沒有任何思想準備下戴綠帽子的這口冤氣呢？何況我不是雷鋒，亦不是圣人，只是一個平庸的愛吃點小醋的女人。我的處世原則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這種性格決定了我在遭受背叛時，必須要采取報復行為。不然，我非死不可——歷史上被氣死的人還少嗎？我若成為他們隊列中的一員，絕對是可能的事。因為我的脾氣太剛烈了。

你想，一個年輕貌美、文化程度也不低的女人，竟然被沈石這個長相和工作（他是個沒穩定收入的三流畫家）都不盡人意的賤男玩弄，這除了說明我是個蠢到家的女人，還能證明什么？我們的新房，三十多萬的首付全是我娘家拿出來的啊！娘家只有我一個獨女，本來父母就都反感沈石——他們不滿他自以為藝術家似的披肩發，不滿他靠街頭給人畫像的自由職業，不滿他長得尖嘴猴腮像一根竹竿頂著衣服的樣子，不滿……太多的不滿，卻因為我的一意孤行而迫使父母答應我們的婚事，還出資給我們買房。

我媽說人家嫁女都不虧本，只有她家嫁女倒貼銀子。老兩口想來想去不甘心，拿錢給我們買房時，一口斷言我和沈石的婚姻絕對不會長久。還說我這個嬌小姐過膩了幸福生活，就想討賤討氣受。不幸被父母言中，如果他們知道我的婚姻還沒開始，就將要結束，不知會哭還是會笑？

沈石這個賤男確實不可靠。但他會取悅女人。他的畫技只能算三流，可他寫得一手好文章，是編風花雪月的老手。當然也只限于騙騙涉世不深的小姑娘和校園里的女學生，想獲得茅盾文學獎簡直比做變性手術都難。就這么一個貨，如今又把遲延潔給勾搭上了。可當年，我不也因為他所謂的才華和披肩發的另類氣質而墜入情網不可自拔嗎？

我搖搖頭，努力不讓自己悲從中來。十天之內，我必須要報復他。否則，我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在想出那個報復方法之前，我坐在飄滿落花的小城湖畔，以魯濱遜流露荒島的心態，狠狠地整理了對沈石這個狗男人的認識。并且，還慎重其事地把被他背叛的好處與壞處列了出來，具體如下：

好處

認清了準未婚夫與閨蜜的虛偽嘴臉

避免了婚姻和友誼的長久欺騙

分手之后沒有孩子的拖累

多了結識其他優秀男人的機會

壞處

以后再也難得信任什么人了

結婚請柬已發無法對親朋好友交代

會聽到好事者對婚期取消的各種八卦

生孩子的計劃延遲，又向高齡產婦靠近

……

好壞對照表列出來后，我的心情沒那么難受了。總體上看，離開賤男沈石后，我的生活還不至于太糟糕。天也不會塌下來。如此一想，心情非但不難受，還有點小輕松了。

但被男人和閨蜜背叛畢竟不是什么好事，一旦擴散，就會成為他人茶余飯后的笑料。出于可憐的自尊心，我決定自覺消失一段時間。反正會計師那墨守成規、整天和數字和不屬于自己錢財打交道的日子，我早已生厭得想逃了。

去哪兒散心呢？通過網絡苦苦搜尋，在祖國大好山河之間徘徊猶豫了半天，我終于選中一個風景旖旎，但偏僻清冷的地方。那是貴州的盤溪鄉。我沒有將它寫在遺書上。

三

兩天后，我背著簡單的行囊到了目的地，把身后的一片狼藉交給了那對賤人。禍是他們闖的，自然殘局也該由他們自己收拾。眼下，我要做的是，以觀眾的心態來觀賞那封遺書帶來的一場好戲。

我新婚的日期，是我發布遺書的日子。這實在值得紀念。而我的復仇計劃比預計中的天數提前了八天，這讓我很是解氣。

那天下午，坐在盤溪鄉清可見底的小河邊，面對著茂密黝黑的樹林，在草木清新的香味中，我端著筆記本電腦，開始瀏覽那些評論。瀏覽之前，我又認真欣賞了自己那七千多字的遺書。它被“天下奇聞”網站置頂了。發布時，為獲得萬眾矚目的效應，我還附上了自己最美的一張生活照。遺書開頭，我先是無比甜蜜地回憶了自己與沈石的相戀過程，然后夸贊了遲延潔從小到大對我的關心和幫助。最后筆鋒一轉，引出了閨蜜變小三，準新郎移情別戀、新娘憤而自殺的故事。

由于故事老土，我的遺書稱不上新奇好看，可因為我采用了欲抑先揚的藝術表現手法，加上自始至終都沒有指責那兩個背叛我的賤人，只是獨自承受這種雙重打擊與傷害，默默地去尋一處地方“殺死”自己。這實在讓網上那些看客同情和感慨不已。加上照片上的我是那樣美麗溫婉楚楚動人，就連我自己看了也覺得心疼和惋惜。

基于這種種原因，我的遺書發出后的兩分鐘，點擊量就過了萬。現在因為貼上去已經兩天，所以點擊率又可用億來計算了。一條條熱心的評論如過江之鯽，在網海里翻騰滾動。看得我眼花繚亂心花怒放：

“美女，你死的太不值了！為兩個爛人放棄自己如花似玉的生命，這叫我們情何以堪！”

“小三竟然逼死原配，現在的年輕人怎么對感情如此不負責任？”

“這個笑貧不笑娼、道德淪喪的社會，根本不適合陳小嵐這樣忠貞癡情的女子！但愿天堂里再也沒有背叛。”

“我建議大家人肉搜索，把沈石和遲延潔拉到法院審判席上，讓他們接受公眾的審判，為陳小嵐的死付出應有的代價！”

“這一悲劇警示我們，一定要珍惜手中的幸福，珍惜身邊的人。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不應該是一種傳說，而應該是一種常態！”

……

要的就是這種效果！我狂刷著電腦屏幕，心里痛快極了。這封我頗花了些心思的“遺書”，看來不僅幫我出了一口惡氣，還讓沈石和遲延潔受了大眾的精神凌遲，警醒了天下情侶。

“美女，你在電腦上鼓搗什么？”正在我專注看評論時，一個充滿磁性的男聲清風一樣飄了過來。回頭望去，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有著古銅色的皮膚，平頭闊臉，眉毛濃密，長長的鳳眼，眼角往上挑。如果皮膚還紅一點，再蓄上長胡子，就是標準的關公相了。此男身高一米七以上，四肢發達沒有小肚腩。他穿著對襟的白色綢褂，褲子也是同一色系和質地，腳上套著黑色的北京布鞋，玉樹臨風地站在不遠的大石塊上，在這夏日的山谷里，恍若仙人降臨，相當地有氣場。

可是我現在對他沒有興趣，只瞥他一眼，又繼續去點擊評論。結果看到幾條讓我作嘔的留言：

“陳小嵐，你這女人也太狂了，在公司誰喜歡你呀！活該自殺！”這好像是某個惡毒的又認識我的人所發。我想起了同事鄭群，在公司不管是做假賬還是真賬，我都比她做的漂亮，速度也比她快。所以我雖然比她小五歲，但月薪卻高她五倍，這讓她很不服氣。就像每個單位都有那么幾個嫉妒心強的同事一樣，她也是其中一個。對我的業務能力心懷忌恨，每天一見到我，就把那張丑陋的馬臉拉得老長。

“陳小嵐，你真不是什么好鳥。雖然你自殺了，但我還是想說實話，你的個性太強了，總是喜歡在男人面前撒潑放刁，以為全世界就你一個女人，不被小三橫刀奪愛才怪！”

這個被我懷疑是鄭群的匿名網民，竟然又連續發布了攻擊我的留言，把我氣得頭頂冒煙。尼瑪（你媽），看來人死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會唱贊歌的。想起那句“人只有死去才能獲得盛贊”的鬼話，我對著字幕不停翻滾的電腦，惱怒地“呸”了一聲。

那個男人走過來了：“美女，在有山有水的地方玩電腦，你不覺得大煞風景嗎？”他的語氣有一絲調侃。

我沒好氣地回他：“我活著就是為了大煞風景的！”

他笑了，自顧自說：“我不知道你為什么一個人坐在這小河邊，但你的神情告訴我，你正在經歷一件大事。這件大事如果不處理好，勢必會影響你以后的命運。”

我鄙夷地瞪視他：“你以為穿了一身飄逸的白衣褂，就是會看相的大仙啊？”

他笑得更厲害了，向我伸出右手：“我叫蔣濤，從深圳來的。很高興認識你！”

我沒心情跟他握手，不客氣地說：“帥哥，我也從你的眉目間可以看出，你是一個落寞之人。來盤溪是為了躲避一種風險，或者是因為一個女人。”

他哈哈大笑：“不錯，你比我更會看相算命。可是，誰都知道，不是滿懷心思，誰會來這個鳥不拉屎的窮鄉僻壤靜修。”

“是嗎？那我恭祝你進入怨男行列。”我一邊說，一邊瞟向電腦。過江之鯽的評論變成了滔滔江水，正以綿綿不絕的壯闊氣勢翻涌奔騰。我顧不上再搭腔，埋頭掃視起來。兩天的時間，我的遺書被轉瘋了，成為該網站最熱門最惹火的帖子。有的網友真的開始了人肉搜索，并在評論中發出毒誓，一定要讓那對奸夫淫婦享受道德凌遲，讓他們生不如死。

還有的網友悲傷地制作了祭奠網頁，把我的生活照貼到一個專門哀悼死人的網站，在照片周圍點起了白蠟燭，擺放上白菊花。緊接著，哀樂也奏響了。于是，我那張原本煥發著青春美麗的照片，在閃閃的燭光和陣陣哀樂聲中更加明艷照人，又顯得凄清哀怨。照片兩側，還貼有一副黑色正楷字書寫的挽聯：“絕代芳華棄世去 癡情女子來世有”，橫聯是“天人同悲”，這又更加渲染出芳年早逝紅顏薄命的悲催命運。

我拉動網頁，跳過圖片，于是各種嘆惋和表示遺憾的留言，還有祝福又都涌現出來。

看著這一切，我感動萬分。同時也為自己沒能真的去死而愧疚不已。可是，我若自殺謝世，豈不更便宜了那對賤人？本姑娘找對象時犯了傻，在生死選擇上怎么能再次犯傻呢？正所謂以毒攻毒，我只想用這個惡作劇來報復那對混蛋。親愛的正氣凜然又良善慈悲的網友啊！但愿以后我能得到你們的理解和寬恕……

四

就在我心里波瀾起伏之際，白衣男蔣濤不知何時坐到了我身邊，他突然來一句：“你也認識陳小嵐？”

我一驚，回過神來：“哪個陳小嵐？”

他指電腦屏幕：“網友們說的這個自殺了的癡情女啊！”

我趕緊合上電腦，幸虧剛才他只瞟到了評論，如果遺書內容和相片被他瞧見，后果就不堪設想了——作為第一個知道我沒死的人，蔣濤當然有責任將我沒死的信息發布出去。這樣一來，戲剛開始就結束未免太不好玩。

見我有提防的意思，蔣濤聳聳肩，淡淡地說：“網上這類新聞多的是，我才不感興趣。當然，我反對男女任何一方因為被背叛而選擇自殺的行為。愛情的本質具有多變性，為這種多變性而放棄生命的人都是很愚蠢的。”

我反駁他：“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沒有遭遇那種愛人的欺騙，又怎么理解被背叛方的心情！”

他搖頭道：“是啊，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又知道背叛者就沒有他的苦衷？”

“切！”我止住情不自禁涌上來的淚，用仇恨的眼光狠狠剜了他一下，“照你這樣說，那陳士美的苦衷就是秦香蓮非富貴家之女、非官二代了？！”

蔣濤又哈哈笑起來：“美女，何必如此義憤填膺呢！東邊不亮西邊亮。你們女孩子啊，就愛在一棵樹上吊死。”

“我吊死了嗎？你看到我吊死了嗎？”我被蔣濤的話激怒，一直壓抑著的怒氣終于爆發了，我把被沈石和遲延潔同時背叛的怒氣撒在這個陌生人身上：“這個社會為什么二奶和小三像蝗蟲一樣猖狂？就是因為男人都靠不住。而你們男人為什么靠不住？就是因為你們骨子里有一種低級動物情結，一種可怕的、見到漂亮女人就想上的獸欲。這也就是你剛才所說的背叛者的苦衷！聽明白了嗎？你蔣濤也是低級動物中的一個！”我劈頭蓋臉地說完，心里痛快極了。

蔣濤抱著雙臂，笑臉盈盈地聽著，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說的有道理。可是，女人被所謂的閨蜜背叛又是怎么回事呢？”他居然厚顏無恥地拋出這個讓我心煩的問題。火上澆油呢！我氣不過，悻悻地說：“有什么樣的男人，就有什么樣的女人。你別幸災樂禍，可知你幸災樂禍的時候，你的女朋友或妻子保不準正在和情人約會呢……”我打住了，差點說漏了嘴。

蔣濤依然涎著笑臉，見我不再理他，便立起身，拍拍屁股說：“美女，你哪這么容易激動？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不過，你說的也不無道理，今晚我請你去侗寨酒樓吃飯，為我們初次見面相談甚歡舉杯同慶！”

我惱怒地擺擺手：“免了，免了，我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呆著！”

蔣濤扮了個鬼臉：“那我就不打擾了，有緣再見吧！”說完他轉身走了。長長的白色的影子，幽靈般消失在前方那片濃密的林子里。

我被一片寂寞包圍了。看著腳下的溪水在大大小小的石頭間歡流，突然對網上的評論喪失了興致。蔣濤的話刺激了我，如果說男人劈腿是因為喜新厭舊，那么被閨蜜背叛又是怎么回事呢？遲延潔，這個好得可以對我掏心掏肺的女人，怎么會和沈石搞上的？不把這個問題弄明白，我坐立不安死不瞑目。可我現在的身份是死人。偽裝的死人。與外界失去一切聯系，唯一的信息來源就是眼前這臺破筆記本。看來，想答案水落石出，還需要漫長的等待。也罷，先放下這些惱心事，游山玩水了再說。

我關上電腦，把它鎖進隨身小包，開始對這幾天的行程作細致周到的安排：先參拜山中的大佛寺，觀賞那全國有名的彌勒佛金身像；再游覽郁郁蔥蔥的植物園，與金絲猴、林蛙什么的小動物碰一碰面；最后再逛一逛具有少數民族風情的侗寨，見識下當地人的生活習俗……媽呀，計劃制訂完后，我才知道自己是天生的樂天派！否則，在被準新郎和女友同時背叛的情況下，誰會有心思來享受寧靜的鄉野生活呢？我呼吸著山中清甜的空氣，仰視碧藍似海的天空和繁麗如花的白云，想著自己還不是一個厭世的女人，那顆寂寞和受傷的心，總算有了點安慰。

五

第三天清晨，我去大佛寺。空寂的山間小路兩邊，是西部農村常見的景象——被灌木叢包圍著的水稻和玉米田，山水畫一樣蔓延到遠處山腳下。也許莊稼太過繁茂，使得腳下這條路像是被刀隨隨便便劃出的一條細線，我走在上面，就像一個渺小的標點符號在移動——遠遠地看，一定是這樣。初夏的玉米棒子剛冒出來，拇指長一點點，被碧綠的長葉遮掩著，難以讓人發現；水稻則如一根根利箭，整整齊齊地立在水田中，時刻準備射出去一樣；路邊一些色彩斑斕的野花，像巧婦手中的刺繡鋪陳在莊稼兩側，一股植物淡淡的香味在其間彌漫，招引來了蝴蝶和彩色的蛾子，以及各種嚶嚶嗡嗡叫著的昆蟲。幾株不知名的野樹上，歇著我從未見過的暗紅色大身子蜘蛛，它們把吐出的絲織成英文字母Ｗ，分布在蛛網的四個角上，像不可破譯的密碼，讓我好奇不已。我饒有興趣的邊走邊看，差點踩中蹦上小路的土蛤蟆。

清晨的山風吹在身上有些微涼，我走了一段路，都不見一個人影。猛然想起幾起惡狗咬死人的新聞，心里竟有些發怵，觀賞景物的心境全無。如果去拜佛的路上不幸被惡狗咬傷或咬死，這真要逗天下人，特別是那兩個賤人大笑了。為防止意外傷害，我撿起路中一塊大石頭給自己壯膽。又走了一段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路過玉米地時，里面傳來沙沙的聲響，而風并不大。我正感到奇怪，從里面竟蹦出一個人來，“嗨！美女早上好！”那個人向我打著招呼。

我驚魂失魄，手中的石子險些落了下來。“這么緊張干嘛？大清晨端一塊石頭防色狼嗎？”此人戴軟檐黑帽，墨鏡，穿白色運動套裝，白色運動鞋，一身休閑打扮。待他走近取下墨鏡，竟是有一面之交的蔣濤。

“原來是你！還以為是一劫匪呢！”我舉起石頭作擲他狀。

蔣濤笑嘻嘻說：“別提防我，我是世上難得的好男人，現在護你去拜佛啦！”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寺院？”

“我會讀心術啊！再說大清早走這條偏僻的山路，不是拜佛還能去干什么？”蔣濤眨著眼睛，“你還不知道吧，我住在你旅店隔壁呢，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原來如此，難怪這么巧會碰到他。“一起去也行，多一個伴也可防惡狗襲擊。”我欣然說道。女人特有的膽怯，讓我沒有第一次見面時那么排斥他了。

“那是絕對的！”蔣濤說，“你今天看上去滿開心的，也更加漂亮了。”他對我一身印滿黃雛菊的白底雪紡長裙和寬檐白色太陽帽贊不絕口，竟然念起了詩：“你像陽光在山路上款款前行/那優雅明媚的身影點亮我的眼睛/啊！女郎/今生今世愿跟隨你左右/享受那陽光一般暖人的沐浴。”

念完詩，蔣濤得意地問：“這是即興為你作的，怎么樣？還行吧？”

我不屑一顧說：“別那么煽情，才見幾次面呀？就對我一見鐘情了。你以為在錄制相親節目？”

蔣濤死臉厚皮道：“知道嗎？丘比特小兒的神箭是不分時間不分場合也不分心情的，他只喜歡亂射一氣。正巧，有一支亂箭射中了你和我。”

“臭美吧，你。”我撇撇嘴，“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

“怎么？對男人這東西如此鄙夷，難道你上了男人的當？”他企圖套出我的秘密。

我白他一眼，自顧自往前走，不一會兒，便聽到了誦經聲，大佛寺快到了。蔣濤跟屁蟲一樣跟在身后，再也沒有出聲。天知道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這個初相識的男人，盡管外表明朗，城府卻深得像暗夜里的天空，我摸不清他的來路，也無意去打探他。總之，憑印象，這廝絕不是簡單的男人。

我們兩個孤男寡女就這樣各懷心思走進了大佛寺。一進門，一個佩戴工作人員徽章的青衣女子迎上前來，她雙掌合十，臉上掛著甜得膩人的微笑：“兩位施主請！”她把我們迎到金身彌勒佛像前，用異常溫柔的聲音解說：“這尊彌勒佛像是用五百斤純金打造，采用宮廷精細工絕技，堪稱‘世界之最’。它身上匯聚了一千多顆奇珍異寶，比如額頭上那顆藍色鉆石，就是有名的南非鉆……”蔣濤打斷她的話問：“這尊佛像值多少錢？”

“兩億多呢！”青衣女無限崇敬地說。

“兩億多？”我瞠目結舌。青衣女見我如此驚詫，驕傲自豪地強調：“是啊！值兩個多億呢！要不怎么叫‘世界之最’！”

蔣濤拉拉我的裙袖，憋著笑意說：“快參拜金佛，把你的愿望都說出來，相信金佛會滿足你一切心愿的！”

青衣女也說：“是啊，施主行禮吧！只要心虔誠，愿望就能達到！”她雙掌合十，舉過頭頂，教我和蔣濤行最虔誠的跪拜禮。一旁守著功德箱發呆的黃袍和尚趕緊敲響了木魚。

在莊嚴肅穆的氣氛中，我開始在心里發愿，祈愿菩薩助沈石、遲延潔那對狗男女聲敗名裂，遺臭千古。許完愿，見蔣濤在身邊偷笑不止，我氣憤地板起了臉。

“一起去吃齋飯？”他湊近了說，“你剛才許愿的樣子好虔誠，是在向菩薩報復哪個男人或女人吧……我想你會如愿以償的，因為你是在對那兩個多億許愿哪！”

我打了蔣濤一下，想起青衣女的解說，也忍不住笑。尼瑪，這尊菩薩也太貴了吧！那么多錢，都可以建幾所學校和養老院了。呃，怎么回事？我這失友失婚的可憐女子，怎么還有心情去關心那些國家大事？好事的毛病又犯了，我趕緊在心里連道罪過罪過。

和蔣濤吃完齋飯，離開大佛寺，竟然有了豁然開朗之感。不知是拜金佛的原故，還是剛才許愿時，把仇恨的惡氣也發泄出來了，總之，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占據了我的全身。

可是返回的路途，見到了讓人難受的場景。就在那條我們走過的山路岔道口，不知為何聚集了一群人。我們擠進去，只見一個年輕男孩木偶般的蜷縮在地，頭部緊貼一塊巨石，白色的腦漿如摔碎了的豆腐，濺落在石塊上、血泊里。看著觸目驚心。一個年輕的女子趴在他身上痛哭流涕。不遠處，一輛和男孩腦袋同樣破碎的摩托車，兩只輪子朝天攤放在山路中間。不消說，這是一起悲慘的交通事故。果然，我們聽到周圍村民惋惜地說：“才結婚一個星期啊，這娃今天就騎摩托車摔死了。真可憐！”

我轉過頭，實在不忍看這生死慘別的一幕。蔣濤突然拉住我的手，說：“走吧，別難過了。生命無常是一種客觀存在，死神就像狙擊手一樣躲在某個角落，誰也避不開的。”

一路無話。晚上，我竟然夢見沈石血肉模糊地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原諒我吧！小嵐，原諒我吧！”可是我沒有原諒他，只給了他一個冷漠的背影。

六

第四天中午，在樹木蔥蘢花香四溢的植物園，我和可愛的金絲猴打招呼時，又碰到了那個深圳背包客蔣濤。第三次見面，他是這樣介紹自己的：在中天文化公司任策劃總監，業余愛好文學和旅行。每年都要獨自行走好幾個地方。特別是偏遠的、山清水秀空氣潔凈的地方，更是他的最愛。比如現在所處的盤溪鄉。

“其實這里不比鳳凰風景差，可為什么沒有鳳凰有名呢？因為文化底蘊不夠。鳳凰出了個沈從文，這里呢？雖然傳說是彌勒佛的道場，但對于沒有信仰的國人來說，菩薩又算得了什么？當然啰，人杰才地靈。說到底，文化藝術才是中華大地最寶貴的財富……”蔣濤談興很濃。也許這幾天靈魂經過山水的滌蕩，我也沒有那么浮躁不安了。蔣濤見我聽得入神，打趣道：“看來我們還真有緣分，第三次見面就如此和諧默契了。”

我抬起腳，輕輕地踢他一下：“臭美！誰和你有緣分，是山水的功勞也。”

蔣濤突然默不作聲，拿起相機猛拍面前的一棵樹。那是棵其貌不揚，甚至還可以稱得上丑陋的樹。有三層樓那么高，灰褐的樹干，橢圓形的葉，樹冠部分呈淺綠，底下則是墨綠，有一些還顯得灰不溜秋，在山中艷陽照射下，那樹冠像一條顏色陳陳新新的大裙子，滑稽地倒掛在半空。我不以為然地看著這棵樹，不知道蔣濤為何對它情有獨鐘。

見我滿不在乎，蔣濤一臉鄭重說：“這樹長的不起眼，卻有一個很有韻味的名字‘深山含笑’。它在春天開花。花朵潔白而芬香，就像一張張純凈的笑臉。現在是夏天，你看不到它開花時那種壯觀的美，但可以感受它的那份淡然和從容……無論遭遇什么，它都不亢不卑，不喜不憂，不驚不懼。是真正具有佛性的會開花的樹。”

我說：“這有什么好稀奇的。它是樹，當然具有這些特征啦！”

“不對。它之所以叫深山含笑，還是和其它樹有所區別的。”

“你是因為偏愛，才覺得它與眾不同吧？”

“也許吧！可我們人不應該從它身上學到什么嗎？即使長在深山不為人知，也要含笑面對寂寞，面對一切際遇啊！”蔣濤放下相機，側過臉笑瞇瞇地說。他似乎另有所指。

我若有所思。難不成我的秘密被他刺探到了？這樣一想，我再也無心觀景，草草地觀賞完植物園，無心再去觀看侗族人的歌舞表演，晚上的篝火晚會也懶得參加，任蔣濤百般勸說，我也沒有興致與他同游。天一黑，便一個人鉆進了踩得吱吱作響的木樓客棧。

打開兩天沒啟動的電腦，點擊那家我發了遺書的網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我的照片被一遍一遍復制到評論中間，親朋好友因為找不到我，還焦急地在網上發布了尋人啟事。到處都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的呼吁。網民們對沈石和遲延潔的譴責與痛罵越來越激烈。因為他們，古代各種刑法也被翻出來：什么凌遲、坐木馬、沉豬籠、五馬分尸、檀香刑等等，看得我心驚肉跳魂飛魄散。我都如此心悸，想來那雙賤人的日子也很不好過。

我好奇地瀏覽大海波瀾一般的評論，心也起伏不平。在眾多的評論中，突然出現了一封遺書，內容很簡短，一看就知道出自誰之手：

“我實在承受不住壓力了。如今我已為自己的一時錯誤付出了沉重代價，失去了心愛的男朋友F，失去了喜愛的工作，也失去了唯一的閨蜜。但這一切仍然贖不了我犯下的罪，我只能以死謝罪。希望我的離世能減少各位對我的仇恨……小嵐，別恨我，我來地下陪你了！遲延潔。”

我看后大驚失色，盡管恨遲延潔恨得噩夢連連，但我還沒有置她于死地的想法。遲延潔的遺書后面，緊跟著網民甲乙丙丁等的評論：

“賤女人，快點去死吧！你跳樓了，我們只會拍手稱快，絕不會出手相救的！”

“遲延潔，想不到你也會有今天！當你和那個垃圾男沈石在床上翻云覆雨時，有沒想過一個美麗的生命將會為你們淫蕩的行為買單？知道嗎？你的離去會凈化這個社會，但也為天堂增添了一個可恥的小三！”

“您什么時候自殺？準備采取何種方式自絕于人民？哎，該不會是故意戲弄我們吧？如果您不是真心去死，會遭天譴的！”

……

針對遲延潔的評論一條比一條犀利毒辣，我的心狂跳不止，想起大三那年，我不小心懷了沈石的孩子，去醫院做人流手術后，遲延潔不僅替我保密，還在宿舍像老媽子一樣伺候了我整整一個月；我和沈石鬧別扭，她總是第一時間趕到現場，不由分說地指責加痛罵，直到沈石乖乖地向我承認錯誤、重歸于好才罷休。如果不出這檔事，遲延潔這閨蜜當的，可真叫人無法挑剔。

回憶前塵舊事，我的心一點一點軟了下來。打開同樣多天未用的手機，信息滴滴呈排山倒海氣勢涌來。點開最近一條，是沈石發來的：“小嵐，你在哪里？我找你找的好苦！”狗男人！看了他的名字，我恨恨地刪掉了這條信息。再點開其他短信，大部分雷同，什么“小嵐，我最愛的人是你，我和她只是一時糊涂，酒喝多了才犯的錯。”“親愛的老婆，再給我一次機會，如若再犯，天打雷劈！”“小嵐，這輩子我愿意給你當牛做馬，原諒我吧！”……這些信息雖然用不同號碼發來，卻全是沈石的。這個男人把一輩子的懺悔和承諾都透支了，也讓我更加惡心他了。

翻閱完沈石的全部信息，只字沒提我自殺一事。難道他知道我沒有死，只是躲起來了？所謂可恨之人必有可取之處，沈石這賤男是個極聰明之人，雖然錢沒我掙得多，但心眼比我多得多。跟他談了將近五年的戀愛，我什么樣的脾性，他都一清二楚。我這人怕痛怕癢，膽小如鼠，連蟑螂都舍不得殺，又怎么會狠心殺掉自己？難怪網上看不到沈石的任何留言和評論，他這幾天一定像怪獸一樣，縮在某個角落緊盯著電腦屏幕，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搜索著我還在人世的蛛絲馬跡。

想起沈石這個人精，我突地警醒起來，難不成這兩賤人一個裝癡情種，一個唱苦情戲，目的是釣我現身？你說，連沈石都那樣了解我，做為資深閨蜜，遲延潔又如何能不更清楚我的德性？我活動了一下酸疼的頸脖，尼瑪，剛才差點中了這兩貨的奸計，他們不就想把我逼出來，證明我是在用惡作劇報復他們、戲弄廣大網民嗎？他們早已聲敗名裂，卻還想反敗為勝扭轉殘局，真是癡心妄想！姐才不會上鉤，讓他們還在眾人的口水中淹一陣子吧！不管結果如何，反正，在感情世界里，我是一個受害者，一個絕對的弱勢方，這是雷打不動的事實！

我想了想，還是給媽打了一個電話。幾天沒聯系她老人家，怕她太擔憂，會心臟病突發身亡。畢竟人上年紀，受不住愛女失蹤的刺激了。

電話一打通，我媽就在那邊大呼小叫起來：“小嵐，你去哪兒了？網上說你自殺了，都傳瘋了。還說你留下了一封遺書，老長老長，寫的跟小說一樣精彩。我的兒，你千萬不要想不開啊！沈石那龜兒子對不起你，我們都知道了，婚宴也給你退了，沒什么的！不就是還沒舉行婚禮就離了嗎？這算什么事！你快回來，我們再給你找一個比那龜兒子好一萬倍的男人！”我媽一口氣說了那么多，生怕我掛掉電話消失，又把話筒交給我爸，“孩他爸，你再勸勸小嵐！”

老媽的聲音急迫又清晰，聽得我淚水盈眶。我爸是一個老干部，以一慣的擲地有聲的大嗓門說：“小嵐，不要再胡鬧了！你一個人影響了一大家！這幾天，親戚朋友到處在找你，公司領導和同事也為你的失蹤急得沒辦法。回家來吧！凡事適可而止，得饒人處且饒人！”

爸媽的話把我拉回了人間。想起山路上那個新婚不久就慘遭車禍死亡的男青年，我問自己：如果死的是沈石，你還有這么強烈的報復之心么？當然不會有了。那么，對于背叛自己的人，你何不當他死去了一樣呢？誰又會和死人一般計較呢？是的，沒必要再計較了。如此自問自答，我幡然醒悟，其實，我完全也可以當沈石死了，徹底地從我的生命和生活中消失了。

七

失蹤了五天，我終于在“天下奇聞”網站發布了第二個帖子，關于我沒自殺的聲明：

“各位親愛的好心的網友，我是陳小嵐，一場鬧劇中的女主角。我沒有自殺。我寫遺書的目的只是為了報復那兩個我曾無比信任的人。現在，我覺得已經沒必要了，因為誰都有犯錯的時候，誰都有經受不住誘惑的時刻，我在佯死的這幾天，徹底領悟了，也放下了。對曾經傷害過我的人，我只想說，我不恨你們了。我對你們只有誠摯的祝福，愿你們白頭偕老百年好合。對一直為我打抱不平的網友們，我想說，對不起！這些天浪費你們好多情緒、精力與時間，但愿你們能原諒一個被背叛折磨得失去理智的女人！謝謝你們的關心！致歉再謝！我會好好活下去的。陳小嵐。”

聲明一貼上網站，便似炸了營一樣，掀起了比發布遺書還沸騰的浪潮。評論一條條如梭鏢飛了出來，瞬間，我站在了輿論的風口浪尖，由弱勢一方變成了不可饒恕的強勢：

“陳小嵐，你真是活該被劈腿啊！這么下作的主意你也想得出來，還身體力行地去做了。可見你是一個多么讓人恐怖的歹毒女人！”

“我就說如此美艷的女子怎么舍得自殺呢？看她的照片，分明就是狐貍精投胎轉世，我們大家都被她玩弄啦，真晦氣！”

“我們為你制作網上靈堂花了好大的心血和精力！你怎么能不死呢？不死這靈堂不白弄了？！”

“這幾天我們為你流了多少眼淚，耽誤了多少正經事！你拿什么來彌補呢？老老實實地以身相報吧，不這樣誰能原諒你？”

……

一篇篇壓得我喘不過氣的評論中，那個似曾相識的匿名網友又浮了出來，這次她還打出了歇斯底里的狂笑：

“哈哈哈！我早就說過陳小嵐的個性很強吧！她男人有小三是正常的吧！可惜大家都不明真相，還圍觀為她抱不平，傻逼一樣被她騙得團團轉！真是冤屈啊！陳小嵐干的缺德事可以說人神共憤，天理難容！我建議大家把她揪出來拉到街頭游行，以息眾怒！”

看著這條毫無疑問是同事鄭群發的評論，我冷哼一聲，幸虧我沒真自殺，不然哪有福氣看穿這等陰暗卑劣的小人。當然，我的心理也是陰暗的。但是，我依然不承認自己會比嫉妒心強的鄭群同志更陰暗，也不承認用偽自殺來報復準新郎和閨蜜的背叛是錯誤的。事出有因，因必有果。我相信因果循環，也遵循這一規律為人處事。

就在我又以實名發出“再一次懇請大家諒解，但我不為自己的行為后悔”的聲明后，署名為“深山含笑”的網友出現了。他在后面跟帖說：

“其實第一天我就知道你是誰，也清楚你這樣做的目的。所以一直都在默默關注你，觀察你。我要告訴你，其實愛情真的是流動的。你以為受了傷害，對這個世界絕望的時候，新的一份愛情卻正悄悄向你走來。你若珍惜，它必長久……小嵐，別泄氣，別害怕，相信我，忘掉那些不愉快的過往，你會重新擁有更加醉人的幸福！下面這首詩，是我剛才寫的，希望你能喜歡：

我不想藏住秘密

就像不想藏住對你的喜歡

還記得這個夏日的山谷

甘泉澆灌著心田

花朵在嬌羞吐艷

青草默然間歡欣

樹木的果實在聆聽

莊稼地里一片歡聲

……

季節都熟透了

我對你的愛

也在渴望成熟

看完“深山含笑”發布的評論與詩歌，我突然遏制不住地笑了。眼淚也笑出來了。

責任編輯 李國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