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是笑話女兒安妮守舊。她用過的一切都寶貝一樣地珍藏著。其實有時背著她將一些無用的東西扔了,她也不會記得起來。我們父女共同居住了17年的家,在一個當年叫新村的小區。現如今新村被稱為破村,我多次征求安妮的意見,她堅持要住在這里。我在無奈何的時候,就會說,這里是你出生的地方,將來有可能被開辟為安妮故居。我們每一個平凡的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不平凡,這就是俗人們真切的夢了。
這一回真的要搬了。因為宣城中學搬了。學校建在一個過去鬼也不生蛋的地方。但是學校來了,我們做家長的就都來追逐這一塊“熱土”。買房者感覺的不是熱,而是房價的高和貴。按照我們通常的習慣,要想房價優惠,自然要找熟悉的人開一開后門。找到了農墾系統原來這片土地的主人,回答說,可以優惠。總體優惠五千元。如果是買一臺電視,這一優惠,就等于白送了。可是這一回是買房。當然不滿足,再找消防隊領導。開發商很認真地回復了,可以優惠,總價讓五千元。弄得消防隊領導也不高興。道理很簡單,不是錢的問題,是面子的問題。這個時候我倒是想通了,對我來說,錢和面子,說到底還是錢的問題。既然錢能買,這個面子也就不用別人送了。最后還是一位稅務系統領導幫忙,又優惠五千元。五千元也是錢哪!
新小區處處要用錢。車位要錢,裝修要交保證金,開通燃氣要交押金,物業當然要收高昂的物業費。因為新區有新規矩,當然能認可。可是在臨近搬家的前一天,在老小區發生了不愉快的事。那晚六點多回家,順便將小車停在了門口的停車場。小區雖然是老小區,可最近也畫了白線開始收費了。果然就有收費者來要求繳費。矛盾因此發生。
我說,我住在這個小區,現在這么晚了,不會再有外來車輛,明天你們上班的時候,我已經離開這個車位了,不會耽誤你們明天收費。收費者給了我兩個選擇,要么開走,要么提前預繳三塊錢。我當然不會繳費,你們不都是車子離開的時候才收費的嗎?為什么要預繳?說著我就準備離開。
收費者很強硬:“你別走!我要報警!”
既然要報警,當然不能走。我等他報警。可是收費者說:“你早跟我好說,我就不收你的費了。”
收費者一共三個人,其中態度強硬者還要跟我理論什么,我說,等警察來再說。
警察當然不袒護我。一名年齡大一點的要了我的身份證,一名年輕警察對我說,這是公共設施,收費是市政府有文件的,并且要收費者拿來復印的文件。
我的壞脾氣被逼出來了。我說:“我們小區的公共設施,當然首先要考慮我們住戶的利益和方便。再說了,我是哪一年住進來的?你們是哪一年開始收費的?你憑什么在我的門口畫一條線收我的費?我在你出入的門口收你的費,你是什么感覺?”
警察堅持要我看政府文件。我拒絕看。政府的文件規定當然沒錯,問題是你們不能濫用政府權力。你說出個道理來,我就會繳費!你們認為我違規了,你罰我三百我馬上繳,但是這三塊錢不會給!
警察可能也不會想到遇上一個的人。收費者、警察和我,三方僵持在那里。那晚我朋友張師傅請吃飯,他開車來接我,見我在理論繳費,就問我,身份證還你了嗎?我告訴他身份證在我手里。他說,那你還說什么?走吧。你先回家把手上的東西放下,我們一起吃飯去。
我母親從小就告訴我,光棍只能打九九不能打加一。警察和收費人都沒再攔我,我當然就坡下驢。安妮一直在我身邊。她在我說話的時候,話并不多。見我回家后,她說:“我去跟他們說!”她是校學生會副主席,在初中的時候就是最佳辯手,我知道她會說。但我不知道她會說些什么。
等我從家里出來的時候,安妮已經交涉完了。她沒告訴我說了些什么,我也來不及問。她見我出來,就說,我送送你!原來她在送我的路上要跟我說話。她說:“爸,你是有知識的人,不要同這些人計較。”
她的話似曾相識,她的潛臺詞是在大庭廣眾之下,這樣做有失身份。奇怪的是,在眾人面前,她一直是站在我的立場上幫腔的。曾經因為一些糾紛,也有人說起“素質”一詞。而我對將素質二字掛在嘴上的人不以為然。農民有農民的素質。流氓當然就有流氓的素質。但是她接下來的分析讓我認真地聽進心里。安妮說:“他們有的是時間,如果他們心情不好了,在你車子上劃一道痕,你找人都找不到。”
安妮的話確實讓我吃了一驚。就這場糾紛而言,論輸贏,顯然我是占了上風。但她能在輸贏之間看出隱藏在深處的危機,這不應該是她這個年齡的人能看得出來的。起碼我在她這個年齡的時候,我沒有這樣的見識。
她轉身后,我在車上問張師傅,安妮剛剛跟收費人和警察說了些什么。張師傅笑了:“她原話我說不全,但是她幾句話說得好厲害。她拿了三塊錢對收費的人說,三塊交給你,今后我們也不會在這里停車,但是你們既然是拿著政府文件收費,你們就應該注意維護政府形象!”拿著政府文件的人大概也沒想到,在依靠政府權威的同時,還要受到嚴格的約束。
剛搬進新家,也許是安妮一貫地守舊,她不習慣新的擺設。也難怪,這一次搬家,丟掉了舊有的壇壇罐罐,除了人和衣服,一切都是新置的。不過很快安妮就習慣了這一切,終于發自內心地說:“新家真好。”丟棄過去是一個痛苦的過程。比如一件衣服,當作寶一樣地買回來,僅僅只穿過一回,丟了,舍不得,它可能是曾經的記憶。留下來,身腰和肩架一定是今非昔比,只能是壓在箱底的準垃圾。其實留下舊有的無用的物件,就是認死理。猶如繳費三塊和認罰三百,一樣是認死理。
丟棄了認死理和守舊,也許我們會活得更輕松和寬容一些。
責任編輯 何冰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