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陳的病

作者簡介

韋金山，1972年生，安徽省作家協會會員。

曾在《清明》等刊發表作品，出版小說集《微波蕩漾》。

現在馬鋼公司工作。

老陳生病了，老陳在最不該生病的時候生病了。老陳的病是在買米的時候買出來的。

那天老陳買了五十斤米，賣米的小伙子把他送到樓下，卻不愿幫他把米扛上樓，他沒有想到老陳住得那樣高。老陳不是住在一樓，也不是住在二樓，而是住在七樓。老陳說，你為什么不給我送到樓上去？別的賣米的都是幫我送到家里的，他們到我家里，我還會倒杯水給他們喝。

賣米的說，老伯，不是我存心不想把你的米扛到樓上去，是我那邊攤子沒人照應，我不能因為你一個人把別的生意都耽誤了。再說，你只買了五十斤的米，還和我討價還價那么長的時間，我還從沒賣過這么低的價錢呢。

老陳說，你不講道理，買多少斤米是我的事，難道五十斤米不是米嗎？你到底送還是不送？

賣米的抬頭看了看七樓，說，這樣吧，你再加兩塊錢，我就給你送上去。老陳不愿意。最后，老陳說，我不讓你送，不是為了省兩塊錢，而是為了爭一口氣。小伙子，你還不知道我年輕的時候是干什么的吧？告訴你吧，我年輕的時候就是抬大包的。說著，老陳把米袋甩了個漂亮弧線搭在了肩上。

老陳開始爬樓。在爬前兩層時，老陳很有勁兒，他腳步穩重，喘氣粗重有力；第三、第四層時，他小腿開始打顫，身體也有些發飄，背后的米袋似乎不是五十斤，而是變成了一百斤；第五層時，他覺得全身除了肺其余都不是自己的了，腳下的樓板就像和腳粘在了一起；第六層時，他眼前冒起了金花，那些金花在遮眼的汗水里閃閃爍爍，時大時小，很像在夏天晚上看到的螢火蟲；到了七層，老陳連人帶米倒在了自家門前。

接下來幾天，老陳是在床上度過的。他一天到晚地躺在床上還渾身冒汗，白天咳嗽夜里也咳嗽，一咳嗽，那些他以為消失不見的金花就又閃爍在了眼前。

這天早上，老伴煨了一罐雞湯捧到了老陳的床頭，要他趁熱喝下去。老陳一見雞湯就生了氣，說，老伴，你為什么要給我煨雞湯，難道我生病了嗎？老伴說，生不生病你自己知道。老陳說，我沒生病，你把雞湯給兒媳婦送去，她給我們陳家生了個大孫子卻沒奶，你把雞湯給她送去催催奶吧。老伴說，奶還可以用別的東西催，這雞湯你喝掉。老陳說我不喝。老伴最后生起氣來，說，老頭子，你以為我在心疼你嗎？實話告訴你吧，我是在心疼我自己你知不知道，你早也咳晚也咳，咳得我夜里覺都睡不好，不管你生沒生病，你今天一定要到醫院里去，醫生講你沒生病你就沒生病。

聽了這話，老陳傷心了，說，想不到做夫妻這么多年，我現在才明白你的心，你是在嫌棄我。好吧，我到醫院去。

到了醫院，老陳先在掛號處掛了號，隨后拿著號頭來到了內科。病人不多，老陳沒有多等，沒多大會兒，他就坐在了醫生的面前。醫生是個年輕人，卻有著一張與身上白大褂一樣的臉，他看了看老陳，問，哪里不舒服？老陳支吾了一下，說有點咳嗽。年輕醫生讓老陳把嘴張開，拿了個小木片在他嘴里搗了兩下，還讓他“啊啊”了兩聲，隨即又拿起聽診器在他的胸前聽了聽。

咳嗽幾天了？醫生問。

三天了，不，兩天。

到底幾天？

其實只有兩天半。

醫生看了一眼老陳，不再說什么，拿起筆在紙上刷刷寫了起來，寫完后，就把一張小紙片遞給老陳，讓他去檢查。老陳沒有馬上去檢查，他手里捏著那張小紙片問醫生，大夫，我得的是什么病？

你先去檢查，檢查過后再說。

老陳還是沒有去檢查，他說，大夫，你看我是不是生病了？

當然生病了，不生病你到醫院來干什么？

聽了這話，老陳屁股不僅沒有離開板凳，還把板凳往醫生的面前拉了拉。他說，醫生，我告訴你，其實我不想到醫院來，都是我老伴要我來的。你知道她為什么讓我來嗎？實話告訴你吧，她是嫌棄我了，她嫌我咳嗽煩她，是她說我生病的。

醫生把身子向后仰了仰，皺著眉頭說，你咳嗽，還是做個透視吧。

聽了這話，老陳連連擺手，說，醫生，不要做透視，只要你說我沒病就可以了。我回去好向老婆子交代。

這話我不能說，我要對病人負責。

哎呀，醫生，我和你說，我真的沒病。我的身體我自己曉得。你說我有病，那我要問你，我得的是什么病？

你不做檢查，我怎么知道呢？

你當然知道了，你是醫生嘛。古時候醫生也不要做檢查，怎么就知道有啥病的呢？

你是說我當醫生不合格了？

我沒說你不合格，我只要你說我沒病就可以了。

這時，后面的病人已經在催了。一個人說，你這個老人家，醫生讓你去做一下檢查也是為你好，你不會是心疼那倆錢吧？

老陳不高興地向那個人看了看，說，我當然不是在乎那倆錢，我是在乎小錢的人嗎？實話告訴你吧，我不去拍片子，正是為了保護自己的身體。你知道嗎？被X光照一下，要死好多細胞的，好身體也會被照壞的，既然這樣，我為什么要去照一下？

等在后面的人對醫生說，既然他讓你說一聲他沒病，你就說唄。反正是他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那個年輕的醫生也被老陳纏得心煩，他拿起桌子上的一沓紙，用勁地拍打著桌子上的灰，如果有可能的話，他恨不得也把老陳當一粒灰拍遠了。

最后，醫生說，好吧，你沒病，你沒病。你個神經病！

老陳回到家就開始埋怨起老伴來了，說，你看，我說沒病嘛就是沒病。老伴不聽老陳的話，她問醫生是怎么說的。醫生說我沒病，醫生說我沒病還去看病，簡直就是個神經病。

這下，老伴沒話說了。

老陳的咳嗽并沒因醫生說他沒病而停止，相反，還越咳越重了。老伴說，老頭子，這個月我的腿不太疼了，藥買兩盒就夠了，多出來的錢你買一盒治咳嗽的藥吧。

聽了這話，老陳狠狠翻了一眼老伴。他幾乎是生氣地說，我沒病也被你咒出病來了。

說不動老陳，老伴出門搬起了救兵。她的救兵就是住在對面樓下的王嫂。

王嫂是周圍有名的人，愛串門，哪里人多，哪里就有她的笑聲。王嫂長得胖，笑起來回聲大，前后樓都能聽到。她還沒上到五樓，聲音就傳了進來。

陳師傅，怎么好久沒看你下樓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

聽到這話，老陳朝老伴白了一眼，對王嫂說，我是有病的人嗎？我只是不想下樓罷了。我可是住七樓啊。

王嫂說，是啊，陳師傅身體多好，干了那么多年的裝卸工，不要說大病，連小病也從來沒得過。陳師傅，你們那時候干活多苦啊，整天跟著車子跑。

和別人說說過去的事，是老陳最高興的一件事了。他提起過去，開頭和結尾都是一句話：那時候苦啊！

王嫂對老陳的過去是了解的，因為她家老頭子和老陳是一個公司的，也是吃過苦的人。她一邊聽老陳說過去的苦事，一邊咂嘴和嘆息，說，苦啊，陳師傅，那時候苦啊。

老陳被王嫂這么一夸，說得更起勁兒了，也許說得太急了，他猛烈咳嗽起來。

王嫂說，陳師傅，你不抽煙，怎么嗓子也不好啊？

講急了，嗆住了。老陳一邊搖手一邊說。

什么講急了，都咳了幾天了，讓他到醫院去也不聽。老陳的老伴在旁邊說。

我沒去嗎？我去過了，醫生都說我沒病，就你事多。

就我事多。我不信你咳成這樣，醫生會說你沒病。

我不和你說。老陳對老伴真的很失望。

王嫂說，醫生的話也不能盡聽。現在的醫院不是以前的醫院了，沒病他給你說成有病，小病他給你說成大病，給你開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藥，就是讓你掏錢。

老陳說，給我看病的那個醫生倒沒有亂說，他就是說我沒病。

王嫂說，陳師傅，我跟你說一個方法，不知你可想試一下。有一種保健品，叫龍馬口服液，專門對老年人的。沒病的喝了強身，有病的喝了更好。

那要多少錢？不會是騙人的吧？

怎么會騙人呢，人家定期在會堂開講座，還免費讓人品嘗。不見效可以不買。我也是先品嘗了幾下，看確實有用才買了兩盒。為這事，王師傅還和我吵呢，說我亂花錢。我還不是買了給他喝。這死老頭子，就是不讓人疼。

可以免費喝？在哪里，我明天就去。

第二天，老陳被王嫂領到了一個會堂。這個地方，老陳認識，是以前一個大公司的電影院，現在不放電影了，有時租給一些公司開講座用。

進去的時候，老陳見已經來了不少人，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有幾個老陳還認識。他們遠遠地招招手，好像在這個地方遇到是一件難為情的事。

講座開始了。一個中年人坐在臺上，頭發梳得光亮，還穿著西裝，打著領帶。他對著話筒向在場的大叔大媽問過好，就開始介紹起龍馬口服液來。

龍馬口服液，老陳看到了，就在那個中年人的手邊，包裝盒很漂亮，盒上印著兩個滿頭白發的老人，精神飽滿地抬頭望天，一瞧就身體健康，生活幸福。

聽著中年人的介紹，老陳知道了，這種口服液不僅能治他的咳嗽，還能治腸胃病、關節炎、高血壓、中風，頭痛腦熱更不在話下了，簡直包治百病。有病的喝了會好，沒病的喝了活得更長。兩盒一個療程，三個療程，百病全無。四百塊錢一盒，這還是活動優惠價，市場上是六百塊錢一盒，還不好買到。

聽得出來，中年人是真心為在座的著想，講得很動感情。他說，現在什么最重要啊？健康！在座的大叔大媽辛辛苦苦一輩子，孩子也大了，自己還不為自己身體想想，那要多虧啊，如果得了病，自己痛苦不說，還給孩子添麻煩……

老陳覺得這個中年人說到他心里去了，簡直就是他的知音，為了孩子，一定不能得病。他兒子一家都沒工作，兒子開出租車，媳婦剛生了小孩，他自己每個月就那點退休工資，還想著省下來一點補貼給兒子一家呢。

老陳期盼的免費品嘗到了。人一起朝前涌去。中年人說，大叔大媽不要擠，每人都可以輪到。

輪到的每人一杯。杯子不大，就是平常喝咳嗽糖漿的小蓋子。聽中年人說，就這一小杯要值五十塊錢呢。老陳接過來一口就喝光了。中年人問，大叔，感覺怎么樣？

還沒等老陳回話，他已經被后面的人撥到一邊去了。

回家的路上，王嫂又問了中年人提的問題。老陳想了想說，那我還得多品嘗幾回再說。

接下來幾天，老陳每天都去聽講座，也就能喝到那一小杯免費的龍馬口服液。喝了幾次，那個中年人已經認識他了。那天，再輪到老陳時，中年人手里端著的小蓋杯并沒有馬上遞給他，而是問他，大叔，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您已經來過幾次了，說明您對我們的產品是信服的，既然信服，為什么不買呢？

老陳的手已經伸出去，聽了這話，只好把手縮了回來。他不明白喝這個還和“幸福”連在了一起，也許現在都流行問這個吧，電視上不是整天也在問嗎？！于是，他連忙說，幸福幸福，可幸福呢。

中年人說，既然信服還不買啊？

老陳說，幸福不是用錢買的。說著他笑了起來，為自己言語的俏皮。

那信服應該如何呢？

幸福是要靠感覺的。

大叔，你先往后讓一讓，等一會兒，你再和我說說感覺吧。

眾人散后，中年人和老陳坐在了一起，現在他們弄清“信服”不是“幸福”的事了。但中年人還是讓老陳買。他說，大叔，我告訴你，這么好的保健品，你再不買就沒有機會了，因為明天我就到另一個區宣傳去了。

老陳沒有馬上回答他，而是對中年人說，小伙子，這幾天我都來聽你的講座，你有沒有發現你的講座中有一個毛病。

毛病？什么毛病？

老陳剛要回答，突然咳嗽起來，咳得臉紅脖子粗，根本講不出話來。中年人趕忙倒了一小杯龍馬口服液給老陳。老陳端過來又咳了一陣才喝下去。待咳得緩了一些，他說，整個講座都是你一個人在講，根本沒有一個生病的人上臺講。說得不好聽，你說得再好，也是老王賣瓜自賣自夸，如果有一個生病的人上臺說喝了你的東西，身體變得如何如何好，那才讓人——信服呢。

中年人聽了老陳的話，一拍大腿說，對啊，大叔你講得太對了，你這可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但中年人隨即又搖搖頭說，到哪里去找愿意上臺的人呢。

老陳說，你不是說治好了很多人嗎？

中年人說，大叔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啊，來找我的都是得病的，誰治好了病還來找我啊。

老陳把杯子湊近嘴邊，把杯底的兩滴口服液再倒進嘴里，慢慢地說，其實還有一個人可以去。

誰？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你？憑什么？

信服！

老陳和中年人很快達成了協議，老陳隨中年人到另一個區去參加講座，宣傳龍馬口服液，條件是免費喝一杯龍馬口服液，給來回車費三十元。中年人還遞了一張名片給老陳，名片印得很花哨，左上方有匹馬，右上方有條龍。老陳知道了中年人叫張和貴。張和貴說，大叔，以后你稱呼我張經理就行了。

第二天，老陳一早就起床，坐頭班車趕到本市另一個區，作為喝了龍馬口服液病好了的人，和中年人一起宣傳龍馬口服液。

開始還是中年人在臺上講，半小時后，他說，也許我講的你們還不信，今天，有一位喝了龍馬口服液把病治好的人也來到了現場，讓我們當面聽聽他的感受。我要說一句，這位陳師傅他是自愿來給大家講講的，為什么呢，因為他覺得龍馬口服液太好了，是老年人健康必不可少的保障，他說一定要把好處講給大家分享。來，大家歡迎陳師傅登臺。

老陳在掌聲中走到臺上，他站在臺上，腦子里一片空白。老陳還從來沒在臺上和人講過話呢。中年人輕聲對他說，陳師傅，你請坐。老陳說，你坐，我不坐。中年人把嘴移到話筒前說，陳師傅很激動，他要站著和大家一起分享我們產品帶來的好處。

龍馬口服液好，啥病喝了都好，沒病的喝了活一百歲。老陳說完后，扭頭看看中年人。中年人鼓鼓掌，并做了個繼續的手勢。老陳想繼續說下去，可他心里一點詞兒也沒有了，他覺得那兩句已經把他心里的話都說全了。最后，他說，聽我的沒錯。

老陳是在大家的哄笑聲中下臺的。散會后，中年人找到他。

陳師傅，你這樣說不行啊，我看你明天還是不要來了。

老陳說，我為什么不來，我們不是說好的嗎，一起宣傳龍馬口服液。

有你這么宣傳的嗎？上臺兩句話，再沒話了，一點作用也不起。

怎么沒起作用，下面都鼓掌了。

那是鼓倒掌，是讓你下臺的。

你說應該怎么講呢？

你要說你得了什么病，之前吃了哪些藥，那些藥都沒用，最后喝了龍馬口服液，才把病治好了。

你為什么早不和我說呢，還是怪你。

最后，老陳和中年人講好了，明天再讓他來講一下。中年人倒了一滿杯龍馬口服液遞給老陳，說，陳師傅，這一杯要值五十塊錢呢，你已經喝了不少杯了吧？

老陳喝光杯里的口服液，咂咂舌頭說，我有個想法，不知該不該說？

你說。

首先我聲明，我是信服龍馬口服液的，這點，你不懷疑吧。

不懷疑。

你不懷疑我就敢說了。我覺得自己并沒做什么事，要是每次都喝一小杯龍馬口服液，實在是不應該。剛才你也說了，這不起眼的一小杯要五十塊錢呢。我有個想法，要不，你給我買一瓶咳嗽糖漿，我每次喝那個得了。

中年人愣住了。他不明白老陳要說什么，好好的為什么要替他買咳嗽糖漿。

老陳是這樣解釋的，一小杯龍馬口服液五十塊錢，一瓶咳嗽糖漿才十幾塊錢，還可以喝幾天，他是想替中年人省錢。

中年人聽了老陳的說法，朝他看了一會兒，最后說，陳師傅，就按你說的辦吧，我聲明在先，這是你自己提出來的，可不是我想省那幾個小錢。

第二天，老陳依然坐頭班車來的。中年人已把咳嗽糖漿買來了，他遞給老陳說，陳師傅，這個可是最好的，不是十幾塊錢，是二十幾塊錢。老陳當場揭開蓋子喝了兩口，還把上面的商標撕去了。

輪到老陳上臺了，他看了看臺下，又看了看中年人，中年人用充滿期待的目光看著他。老陳清了清嗓子，開始了他的宣講。

大家好，我是陳福安，就住在本市的雨山區。以前我根本不知道龍馬口服液，現在對它已經很熟悉了，為什么很熟悉呢，因為我生病了。

我的病是買米買來的。那天我買米，賣米的小伙子要我給他兩塊錢，才愿意幫我把米扛到七樓。我為什么要給他兩塊錢，兩塊錢難道不是錢嗎？兩塊錢我還可以買幾個蘿卜呢。為了省兩塊錢，我自己扛米上樓，結果累病了。其實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咳嗽。雖然不是什么大病，不過挺煩人，白天咳夜里也咳，咳得我自己都挺煩的。我家老太婆心疼我，給我買了一只雞，燉了湯讓我喝。我能喝嗎？一只雞，那要花多少錢？雞被我送給了兒媳婦。我兒媳婦給我老陳家生了個孫子，因為沒奶又買不起好的奶粉，急得嘴上都起大泡了。

最后，我家老太婆非要逼著我去醫院看病。我不想去醫院，醫院再不是我們年輕那時候的醫院了，它是富人的醫院，不是我們窮人的醫院。為了讓老太婆不再煩人，我就去了醫院，我去醫院只想讓醫生說我沒病。醫生卻讓我去檢查拍片子。我不能去檢查，檢查是要花錢的。我就纏著醫生讓他說我沒病。醫生最后被我纏得沒法，就罵我是神經病。我，一個六十多歲的人，被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年輕罵作神經病，我心里好受嗎？

我回到家，咳嗽更加重了，老太婆要省下自己治腿的藥錢來給我買藥。那我怎么能同意呢！

提起我家老太婆的病，我也有話要說。我家老太婆的腿病是當年她在農村落下的。那年冬天，我母親生急病，我家老太婆夜里背著她到醫院去，中途蹚水過一條河，從此就落下了腿痛的毛病。每月要吃兩盒藥，要是不吃就痛得睡不著覺。再說，那已經是最便宜的藥了。我跑遍全市，最后在城北才找到一家藥店，在那家藥店里，那種藥每盒要比別的藥店便宜兩塊五，兩盒就便宜五塊。每次，我去買藥，都要起個大早，帶著準備好的一瓶涼白開，走路到城北買回來。坐公交車要花四塊錢呢，一共才省五塊，再花掉四塊，那就白便宜了。說什么，我也不會讓她省了自己的藥錢來給我買藥的。

就在我病不得好時，聽人說龍馬口服液是好東西，可以把病治好。說真的，我來聽講座前根本就沒想著要買，你想想，一盒四百塊錢，我哪能買得起，我來就是想免費喝一小杯的。就這樣喝了幾次，我的病就好了。

說到這里，就要提提張經理這個人了。張經理是好人哪。這年代好人不多，張經理是一個。他每次看到我免費來喝，不僅沒嫌棄，還主動關心我，問我喝了感覺如何。當知道我的病因為喝了龍馬口服液好了時，就勸我和大家講講，把好處告訴大家，讓大家一起分享龍馬口服液的好處。龍馬口服液就像張經理說的那樣，是老年人健康必備品，是大自然送給我們的寶貝……

說著，老陳突然覺得喉嚨發癢，趕忙從懷里掏出咳嗽糖漿喝了一口。他接著說，大家看到了，雖然我病好了，可我還是在喝。這個小瓶子就是張經理照顧我，特地為我裝上的。我不僅生病時要喝，就是身體好時，也要喝……

老陳講完后，下面掌聲如雷。老陳不知道這是喝正彩還是喝倒彩，他嘴張了張，看了看張經理，發現他也在鼓掌。

當眾人散后，張經理對老陳豎起了大拇指，說，陳師傅，看不出來，你這么一個老實人，還挺能編故事。我都被你感動了。

老陳說，張經理，我講了一些實話，你不見怪吧？

張經理說，這樣講最好，虛虛實實，很能打動人。

老陳把懷里的瓶子拿出來。在張經理面前晃了一下，說，對不起，張經理，剛才我一急，把它快喝光了。

張經理說，沒關系，你喝吧，我還會給你買的。

張經理說到做到，在以后日子里，每天都給老陳買一瓶咳嗽糖漿。

就這樣，沒要幾天，老陳的病就好了。

責任編輯 張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