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的聲音由遠及近,透著一點點傷感:“媽媽,水仙要死了。”
我正忙著,沒有抬頭。水仙要死了?怎么可能!也就是一兩分鐘之前,她還在客廳里興奮得大呼小叫地喊“媽媽,水仙要開了”,要我去看,怎么一會兒功夫就要死了?
女兒聲音大了些,這次不只透著一點點傷感了,還帶著一點點不滿。“媽媽,水仙要死了。”她又重復了一遍。
我放下手頭的事,來到客廳,蹲下來第一次認真地打量茶幾上那一盆水仙。
這水仙是年前買的。常買水仙,圖它便宜好養(yǎng)活,只要在盆中放幾粒石子,再放些水就行了。當然,買它的原因不僅如此,還喜它冬末春初寒冷季節(jié)滿枝丫擁擠的熱鬧,更喜它花開時沁人心脾的芳香和俏生生凌波仙子的模樣。買回家后,我就這么把它放在盆里,加點水,讓它自己生長著,一直無暇細看。現(xiàn)在算算時間,養(yǎng)了不到一個月,它球莖的切口邊沿已結(jié)了暗黃色的痂,從球莖抽出了六七片尺把長拇指寬的葉子,翡翠一般,碧綠豐潤。細細端詳,四五片葉兒自然地抱成一團,中間五個小花苞正悄悄地露出柔紗輕罩的半個腦袋,好奇地窺望著外面的世界。“這不挺好的嘛,都要開花了。”我轉(zhuǎn)過頭問跟在身后的女兒,“怎么要死了?”
女兒瞪大眼睛看著我,仿佛我是個白癡,過了一會兒,才喃喃地說:“水仙開花了,不就要死了嗎?”
我一愣。是啊,水仙開花了,就要死了,我怎么就沒想到呢。想到這兒,我也傷感起來。
女兒還在抬著頭看我,稚氣的臉上,澄清的眼里,有了本不屬于她這個年齡的憂傷。一個既粗糙又敏感,情緒起伏很大的小人兒,多么像我啊!
還記得我像女兒這么大時,家里養(yǎng)了一只貓。我細心地喂養(yǎng)它長大,視它為心肝寶貝,看著它嬉耍、爬樹、捉鼠、舔嘴、抹舌……它的每一個動作都讓我著迷。突然有一天,小貓死了。我為它灑下成串的淚,一鍬一鍬挖土,抱它進墓時的心痛,到現(xiàn)在想來依然揪著一顆心。就在那時,我鄭重立下人生第一個誓言:從此不養(yǎng)貓!從那以后,真的沒在任何貓身上付出過感情。鄉(xiāng)下的公婆家是必養(yǎng)貓防鼠的,每次回鄉(xiāng)下,我都只是懶懶地看貓一眼,沒有逗它的心思。可是,這些年雖然不再愛貓,我還是愛上了很多東西,為了這些,我還是一次又一次地心痛了,我就在和自己尋著不自在中成長到現(xiàn)在,對自己的性格幾乎絕望了。
我不希望女兒像我一樣情感起伏太大,可現(xiàn)在看來,女兒的性格和我比起來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我聽到了自己心底的嘆息,攬過女兒,撫了撫女兒茸茸的頭發(fā)。女兒終究要長大,我希望她美麗善良、心懷美好、充滿靈性,不管她將來是否有高學歷,是否能夠事業(yè)有成。我知道她的幸福一定和她看世界的心境有關(guān),也和她小時候曾經(jīng)受到的父母理性的愛有關(guān)。鑒于自己很多時候缺少理性,我把教育的任務完全交給她父親,指望理性大于感性的老公能把女兒性格中所有來自我的遺傳扭轉(zhuǎn)。誰知,遺傳基因很頑固,女兒還是如此。也許,我該做點什么,可我該怎么做呢?心潮澎湃之際,一時無語。
斟酌斟酌再斟酌,終于我心靜如水。“水仙開了花,它綻放過,美麗過,實現(xiàn)了它的價值。無論它處于哪種狀態(tài),我們都要好好珍惜當下的時刻,肯定它未開花時的努力,欣賞它開花時的傾情,也接受它落花時的寂寞。心生惋惜,更要心生珍惜。”心放至最溫柔,我靜靜地看著女兒,由她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看到她純凈的內(nèi)心,一字一頓地說。
“嗯!”女兒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女兒已經(jīng)開始為繁華落盡之后的蕭瑟惋惜,她小腦袋瓜里對人生、哲學等有了初始的思考。我以前擔心她像我多愁善感,但這一刻,我明白,經(jīng)歷過即是收獲,不必刻意回避。就讓她在水仙花的盛開與凋落間感受喜悲,學會成長吧。
圖片由本文作者提供 編輯 吳忞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