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年,我十歲,讀小學三年級。有著幾行文字和美術圖案的連環畫深深吸引著我,以至于數學老師搬著偌大的模具在講堂上詳細講解珠算加法,我都沒聽進去。老師激情地講一節課,而我也把一本《武松打虎》的連環畫看完了。接著老師說:“明天上午,你們一個個輪流打一遍‘三變九’,不會打的把家長叫過來談。”此番言語,讓我立即膽戰心驚了。
晚上,只好讓母親教我,工作勞累了一天的母親,在教了我幾遍之后,我還是不會打,母親便認為我不用心,讓我站在屋外窗臺上,什么時候打會了,才準進屋。借著屋內橘黃的暗色燈光,屋外呼啦啦的北風,我從一加一開始,學著珠算加法,邊流著淚,邊打著終生難忘的“三變九”。
而今,十多年過去了,我也不記得那時,是否記恨母親,每當我在工作不順利的時候,心情郁悶糾結的時候,總會拿出算盤來打一次“三變九”,手指撥動算盤珠子的瞬間,仿佛有母愛在心里緩緩流淌,仿佛母親就在我身邊,心中就有暖流涌動。真的,有母愛相伴,什么學不會呢。
二
我在村子里上的小學,三年級的升級考試,要到鎮上的初中去考試。
一邊做著考題,窗外的天就漸漸地陰了下來,七月的天,娃娃的臉,說變就變。一會兒,陰云密布,下起了傾盆大雨。交了考卷后,我看到有的家長陸續來接孩子了。我大概是沒有人來接的吧,母親在照看弟弟,父親去了很遠的地方。當我冒雨跑到校門口準備去找老師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是干爸,旁邊站著他女兒。他轉手把傘給了他女兒,并俯下身對她說了幾句話,我看到她搖了搖頭,接著用手抹了抹臉上的水。他朝我走來,我微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了。他說:“小雨,你沒帶傘吧?我送你回家吧!”我說:“那姐姐呢?”他說:“她和同學一塊兒回去。”接著,我發現他其實只帶了一把傘給姐姐了。他背上了我,雨衣的帽子我帶著,我趴在他的背上,溫暖在雨衣和他的背構建了一個遮風擋雨的空間。就在那樣的大雨里,一直到家,我的全身包括腳丫,沒有沾上一點水濕;而狂風吹開了雨衣,他的頭發和前懷的衣服都濕透了。
到了家,母親千恩萬謝,要留他吃飯,他說還有事兒就走了。我想他大概是擔心他的女兒吧,我還在疑問他為什么不把傘給我呢。
而今,我已經長大,每當我回憶起那次的大雨,在那樣惡劣的天氣里,10歲的干姐姐是如何一個人撐著傘抵抗暴風驟雨的?她的心里,是否怨恨過她的父親呢?年幼的我不曾多想,而今,卻有了更深的感悟。干爸選擇了給我搭建起那樣溫暖而干燥的空間,而讓自己的女兒一個人風里雨里走回去,這該是怎樣的一種善良和愛呢。
三
童年的快樂,我沒有經歷過,我是那樣地自卑和孤寂,父親因拖欠工程款進了監獄,我是一個犯人的孩子。同學們都遠離我,除了作文之外,成績平平,老師也不喜歡我。
我把孤寂的自己放在了詩歌和連環畫構建的世界里,周圍的一切對于我,是那么冷,那么陌生。看到有征文,我就把自己寫的詩歌試著給幾個雜志投了過去,沒想到,偶爾還會發表。校門口的門衛是個慈祥的老爺爺,每次來了稿費,都很高興地叫我去拿。巴掌大的小鎮,誰家里什么事兒,一頓飯的功夫,大家都能知道,我猜老爺爺也許知道我的家庭。
我每次去拿稿費的時候,那個老爺爺會把一袋好吃的爆米花,或者幾塊糕點塞給我,還鼓勵我:“孩子,看得出來,你家的條件不怎么好,可你的文筆是最棒的,我在學校這么多年,你的稿費收入比老師還多呢!”
這樣樸實的幾句話瞬間就溫暖了我的心。被寒冰包圍的我,對任何人都有戒心,我無從揣測這些話是出自憐憫還是本真的善意。但那個老爺爺的話,真的讓我刻骨銘心,瞬間淚水奔涌出來。那些話,如響鈴般清澈悅耳,又如火爐般溫暖,時刻鼓勵著我,要寫作,勤奮地寫作。
時隔多年,我已經在全國各大刊物發表了很多作品。可是當年那個門衛老爺爺鼓勵的話,時時鐫刻在我心底。那個老爺爺也許早已經過世了,他的話卻給了我從凍僵中活過來的救命般的溫暖,并將繼續溫暖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