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愛我

（一）

付展博是個驕傲的男生，聽說從小學到高中從來沒談過戀愛。在這個連小學生搞曖昧都成為正常事件的時代，付展博真算是個稀有動物，尤其是這個稀有動物還是一個英俊瀟灑、長相帥氣、成績高高，一入學就成為學生會副主席的男生的時候，他的稀缺性給了廣大單身女青年以無限廣闊的想象空間。

很顯然，宿舍最近八卦的對象幾乎全是付展博，但是這跟我沒有一毛錢的關系。沒錯，我在高三的時候，就繳械投降在劉一凡的糖衣炮彈之下了。劉一凡追姑娘的招數特別狠，他今天騎自行車蹲守在你家門口，看到你之后，笑呵呵地遞上路口買的熱包子，然后一整天陰魂不散，不管你理不理他，看你做題，看你發呆，跟著你吃飯喝水打噴嚏，甚至你去廁所的路上都不放過。然后，人間蒸發好幾天，在你想挖地三尺找到他的時候，他突然出現在你面前，說：我知道你肯定想我了。這種欲罷不能、讓你得到又讓你得不到的感覺太不上道了！我心甘情愿地繳械投降。

然而，天不成人之美。劉一凡的成績太爛，我們最終沒有考到同一所學校。但劉一凡在開學前，信誓旦旦地舉手過頭跟我發誓：頭可斷，血可流，跟羅一一分手絕對不可有！

我叫羅一一。劉一凡曾說：你爸媽太善解人意，給你取名字，太考慮你智商了。

（二）

跟付展博的第一次正面交鋒是在學校書法比賽上。別看我毛毛躁躁的，這還是經過書法氣質熏陶過的。我爸當年為了治我毛躁像男孩子的性格，特地送我去練書法，他的想法特別簡單，絕對沒有奢望過把我養成知書達理的淑女，不過是為了圖個清靜，在他周末睡覺工作看書的時候，旁邊不要一直有個孩子嘰嘰喳喳蹦蹦跳跳，不是摔了杯子就是砸了盤子。好在我還算聰明，幾年練習下來，沒白浪費，還有幸得過幾個不大不小的獎。當年劉一凡追我的時候，就嘖嘖不停地稱贊我寫字漂亮，不像我。不知為什么，我怎么聽這話都不覺得像是夸我。

書法比賽，我一路過五關斬六將，輕而易舉地打入最終決賽回合。在半個小時的自由發揮中，我洋洋灑灑豪書幾筆，自認為已經發揮出了最好的水準，結果卻只得了個第二名。這讓我實在氣不過，尤其是當我看到他們把第一名給了一個溫柔、善良、體貼、賢惠、我見猶憐的漂亮女生的時候。那個叫肖曉的女生的書法，其實也沒有多糟，估計因為自身特別女性化的特點，字很小家子氣，像林黛玉似的。但她的書法，絕對沒有好到可以超過我的份兒上！在旁邊的業余選手小冉都看出我寫得比較好替我打抱不平時，我終于是可忍孰不可忍了，一氣之下沖進評委辦公室，目測了一圈，對著看起來比較軟柿子好欺負的付展博一陣狂轟濫炸，具體的炸藥我也不記得是幾分威力幾分熟了。我這人，頭腦一熱，就不記事。但從付展博的臉迅速變綠、眉毛皺起的表情來看，我絕對是他這半輩子見過的最沒禮貌最彪悍的女生。

但坊間傳聞好脾氣的付展博，依舊保持著他中世紀的紳士品格，即使臉綠得像青辣椒，眉頭緊鎖得萬能鑰匙都解不開，也是慢條斯理地站起來對我說：對不起，這個評比結果是綜合大家的意見。我也覺得你寫得很好，但是，評委不止我一個，這是大家的看法，肖曉的確應該是第一名。

忘了跟大家交代，我的下鋪就叫肖曉。

（三）

在等劉一凡電話的時間越來越長的日子里，我也加入了八卦大組。我頓時發現，肖曉在這其中起著主要的話題開頭者和信息提供者的作用，她幾乎連付展博擠牙膏喜歡從頭擠到尾都能扒出來分享給大家。我覺得，真是該問一下她，像付展博這么帥的男生，喜不喜歡穿bling bling閃閃發光的外套？

等我終于耐不住給劉一凡打電話的時候，電話那頭的劉一凡有氣無力地說剛剛打完球，好累，然后說我們明天再聊，在我沒來得及回一句話之前，他就掛了電話。作為一直是先掛電話的那個人，第一次被掛電話心情很不爽，于是我隆重地決定做學習雷鋒好榜樣，為大家下五樓去買冰激凌。

等我到了冰激凌攤前，看著冰加冰減小布丁大布丁突然直犯惡心，好想吃甜筒。于是，我又不辭辛勞地跑到學校旁的肯德基，買了六個甜筒。付完錢后，才發現這個要侵占中國快餐業的肯德基真是不夠合格，居然連個打包甜筒的方法都沒有。可是，既然已經買了，就沒有丟掉的說法。我于是特別傻地一手拿三個甜筒，穿著拖鞋，小心翼翼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等我發現手上開始有黏黏的感覺，甜筒開始化掉的時候，我嗷嗷叫了兩聲，加速大踏步往宿舍跑。這一跑不要緊，側面沖出來一個人，穿拖鞋的我沒剎住車，一下子撞到了他的身上，不僅甜筒掉在了地上，我拖鞋一滑沒站穩，也順勢一屁股摔倒在了地上。

我剛要站起來，拍拍屁股準備回想一下故事情節，決定是我該說對不起還是等他說對不起時，一抬頭一下子碰上了正低頭看我摔沒摔死的付展博的下巴。這一碰，真疼！我咬著牙一手摸著摔疼的屁股，一手摸著撞疼的頭，終于還是沒忍住，一句臟話脫口而出：我靠！然后我再次看到付展博捂著撞疼的下巴，臉迅速變綠的全部過程。

（四）

事實證明，付展博的傷勢要慘過我，第二天，他的下巴就腫了起來。好心的姑娘心疼地跑去找他問，怎么弄的？他疼得笑都笑不出來，只搖手說：沒事兒，不小心，不小心弄的。我在旁邊偷偷地忍住笑。付展博陰險地回頭，對我翻白眼。相比之下，我的情況好多了，而且吃了付展博重新買回來的甜筒，睡過一覺，早就把昨天的疼全忘了。

在劉一凡拒絕跟我長時間通電話，每次都吞吞吐吐回應之后的一個周末，我搭上了南下的火車，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硬座，帶著一件bling bling閃閃發光的上衣禮物，到了劉一凡上學的上海。我從前沒見過這么多南方的軟妹子，第一次聽到整個校園里幾乎都是濕噠噠的吳儂軟語時，好像內心已經為劉一凡接下來的決定做好了解釋的理由。

但是，真正看到劉一凡跟一個女生牽手走過來的時候，我還是沒忍住，嘩啦啦的眼淚一直在流，真是丟人。他曾發誓說：跟羅一一分手絕對不可有！才兩個多月，怎么就能這么心安理得地牽起另外一個女生的手呢？

劉一凡驚慌失措地走到我面前，手想插在兜里又想伸手牽我，糾結來糾結去，最后伸手來拿我握在手里準備送禮物的包，還假裝不客氣地說：是送我的嗎？我一激動，立馬把包抱在了懷里，我說：你算老幾？這是我跑上海來給我男朋友買的限量版。劉一凡愣了一下，重復著我剛才的男朋友。我繼續牛掰地說：我男朋友帥你三條街，你看過《秘密花園》里的玄彬嗎？他身材樣貌跟他一樣，這件bling bling的外套就是為玄彬和他而生的……

我越吹越帶勁兒，劉一凡看透我的心思一樣，眼里閃爍著猶豫和忍讓，最后在我快沒力氣說下去的時候，他忽然第一次溫柔地對我說：對不起！

我滿滿的勇氣頓時耗盡，像泄了氣的皮球，沒了力氣。可是，我還是憋足最后一口氣，溫柔地回應道：你對不起什么？我男朋友的事，又不是騙你的。他叫付展博，真的很帥，脾氣也好。

我不知道為什么那時候腦袋里閃過的是付展博，估計他長得太帥了，比較具有殺傷力，可以把劉一凡比下去。我后來是這么跟自己解釋的。

（五）

人們都說，幾家歡喜幾家愁。之前我不信，我老覺得因為我人善腦袋笨，所以總是歡喜的那家，比如考試前我連夜背的三道大題總是驚喜地出現在試卷上；比如我分數線只比學校錄取線高三分；比如我當年喜歡劉一凡，劉一凡就會來追我。

但現在，我信了。因為在我紅著雙眼宣布我失戀的同時，肖曉宣布她要展開對付展博的全面攻勢。肖曉被愛熏心，不喜歡看到有人因愛受傷萎靡不振，看我不開心，買上啤酒，拉上全宿舍的朋友去郊游，地點在學校后山的大操場。她們都勸我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要看開點兒。我幾口啤酒下肚，看著后山的好風景，和山上這一對對有愛的小情侶，忽然覺得我為一個負我的男生這么矯情，真不是我風格。于是，我在舍友的鼓動下宣布，從現在開始，從我面前走過的第100個男生，不管他長得高矮胖瘦，有沒有女朋友，只要他是個男生還四肢健全，我就去追他。

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我數得快睡著的時候，付展博拎著幾罐可樂，面無表情地爬上了山，朝我們走來。我看到小冉說出第100位的時候，肖曉瞪著她，一副要滅了我們倆，然后再滅了全世界的樣子。我打了個酒飽嗝，立馬躺下歪頭裝死睡了過去。

我聽到付展博有氣無力地說：女孩子不要喝太多酒，這是你們要的飲料。付展博剛要走，肖曉就站起來拉住他，要他在這聊聊天。我內心千萬匹馬整齊地在喊著付展博：付展博，你趕緊滾，大姐我馬上忍不住要吐了！然而付展博沒有聽到我內心的波濤洶涌，順勢坐在了我跟肖曉的中間，我聞到了一股青草香氣，跟那天撞到他時聞到的味道一樣，沒有變化，不知道是因為擦了香水，還是沐浴乳的味道。可是，我的胃不允許我繼續動腦子想這青草香味的來源，我一個鯉魚打挺起來，沒來得及思考，頭一側朝著付展博的方向開始狂吐，付展博一回頭，正好吐了他一身。

看到付展博今天穿的是肖曉情報當中那件他最愛的淺藍色襯衫時，我覺得付展博的脾氣應該好到頭了，所以格外不好意思，吐完我也繼續低頭不說話，等待付展博的批評。出乎我意料的是，付展博居然以為我不舒服，一句批評的話都沒說，他著急地拍我的背，給我找水漱口。最后，下山的時候，還格外紳士地自告奮勇要背我下山。

我覺得改天我要請付展博吃一頓大餐，彌補一下我心中長久以來對他積攢的愧疚。

（六）

肖曉整整一個星期沒有跟我說話，我熱臉貼了她一千次冷屁股，還第一千零一次地端茶倒水給肖曉。怎么著，也是我吐了人家男朋友一身，還讓人家男朋友穿著有我嘔吐物的衣服背了我大半天，到后來，以至于整個學校開始傳言我跟付展博是一對情侶。

我跑到后山去摘銀杏樹上的葉子，曬干以后，哭著喊著求食堂大叔幫我炒好這些銀杏葉，然后泡好茶端到肖曉面前，格外沒骨氣地說：肖曉，銀杏敗火，趕緊趁熱喝了。但肖曉連瞅都沒瞅一眼。我終于忍不住了，氣急敗壞地指著肖曉說：肖曉，你給我聽清楚了，我不欠你的，你再給我使臉色看，我就……我就……我本來想說我就跳樓死掉，要不我殺了你然后我們一起死掉，可是怕引起門外觀望的舍友慌張，于是就口吃頓住無語了。

肖曉說：你怎樣？你要殺我還是要自殺？

我忍不住笑了，說：聽從肖小姐的吩咐。

肖曉終于跟我和解了。

當我決定邀請付展博搓一頓大餐，以表達我對他的感謝之情，并且非常八婆地讓肖曉不經意地出現在飯桌上，給他們兩個制造見面驚喜時，肖曉鄙視地說：羅一一，你爸媽給你起名字的時候真是太照顧你智商了。

肖曉開始數落我時，我才知道這淑女偽裝得有多深。因為她三句不離一個臟字，比我還厲害。她說：你丫腦袋被驢踢了吧？姓付的那傻X喜歡你，你不知道？你丫腦袋裝的是漿糊吧？我看裝漿糊都是高估你了，估計是真空的……

于是，我懷著非常復雜的、類似偵破敵軍的間諜般的心情去請付展博吃飯。付展博還是一副面癱的樣子，見我一直不說話，付展博終于忍不住了，他說：不就是讓你請吃一頓飯嗎？你至于心疼到連話都說不出口嗎？我那天背你到學校可是累得一整天都腰酸背痛！

我還是不說話。

付展博擱下筷子，擔心地問：你不舒服嗎？是不是生病了？

我依舊不說話。

付展博看起來更著急了。他說：要不然，我給你買冰激凌吃？

我抬起頭，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

（七）

學校舊教學樓在十層有個室內籃球場，因為比較小離宿舍又遠，平時主要用于考試，去的人很少。我從上海回來之后，每天晚上下自習都到那里去打籃球。第一次碰到付展博，付展博一副見到鬼的樣子，說我嚇到他了。但是因為我失戀，心情不好，一直厚著臉，一句話都不跟付展博說，只顧練習投籃。反正流淚流汗都是排毒，我可不想流眼淚，讓大家看到我的懦弱。付展博喝水的時候遞給我水，我就喝水，付展博來的時候帶零食，我就跟著吃零食。付展博說：怎么你一個女生，這么喜歡打籃球，為什么老是這么特別呢？

我拿眼神橫他表示他話太多，付展博格外忍讓地微笑著擺手說：我不說話，我不說話了。

哪知道一個星期之后，等我們一起坐電梯下樓的時候，電梯像打了一個趔趄，忽然停止不動了。我本能地沖到付展博旁邊抱住了付展博，我一抬頭，付展博的臉就在我面前，連毛孔都看得出來，我第一次發現付展博的臉在我面前不是綠了起來，而是紅了起來。我抬頭看著他紅撲撲的臉，內心其實在想：這家伙，怎么保養的，皮膚比我的還嫩。嘴上卻在說：你干嗎？付展博緊張地吞口水，翻動著喉結，回應說：我……我……你……你勒得我太緊了，我……我喘不過氣來。我一把推開他，自己的臉也霎時變成了紅屁股。

等我踢著電梯喊完人，咒罵一圈無果之后，開始絕望了。在以為我要死在電梯里的時候，我明智地跑到付展博旁邊，靠著付展博開始睡覺。可是我睡不著，我半睡半醒地開始流著眼淚跟付展博說我被人給甩了，我看見他牽著別的女孩子的手，他前幾個月還跟我發誓，每天買熱包子給我吃……

最后，我讓付展博評價評價我的男朋友，讓他替我罵他幾句，付展博吞吞吐吐地說：要不……要不，你不哭，等天亮電梯開了，我請你吃冰激凌？

我一下子敗給了這個人。

……

付展博不是個驕傲的人，他只是一個簡單的人。他說他覺得喜歡女孩子是件非常簡單的事情。就像小時候，喜歡隔壁家的小姑娘，就把錢省下來給她買冰激凌，給她搖秋千。直到等她有一天發現喜歡自己。我問他，這不是太辛苦了嗎？付展博搖搖頭，說：不會啊。認真誠實的樣子，感動得我都掉了眼淚。

原來他喜歡的方式，就是一直站在原地，等你愛我。

付展博真是個稀有物種，我決定收入囊中，從此，認真地獨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