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去看你,你笑得像個孩子。不過,我想你應該不記得我是誰了。
你總是這樣,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大門口,雙手交叉放在胸前,身子蜷縮成一團。小巷里的風很大,把你的一頭白發吹得像稻草窩似的凌亂。你背后是半敞開的鐵門,不過里面經常沒有人,黑漆漆的,空洞洞的,一到冬天,更是透著陰森森的風,叫人好不舒服。
不過偶爾,你也坐在里面,只是鐵門上了鎖,你出不來,誰都進不去,除了你那有鑰匙在手的兒子。
有的時候,我在想,你坐在那一整天,到底在想什么呢?是想你過去的幾十年的生活,還是想離你很遠的女兒?我問你,你不回答,反倒是傻呵呵地沖著我笑,然后緩緩地起身,顫巍巍地轉身去火炕上拿了一個賣相并不好的饅頭塞到我手中,早已掉光了牙的嘴里一直模糊不清地絮叨著:“吃吧,吃吧……”你不知道我是誰,卻從口中一直冒出一個名字,后來問了爸爸才知道,那是我奶奶的小名。
你是得了老年癡呆癥吧?記憶真的不太好,我經過你“家”的時候都跟你打個招呼,你卻每次都看著我叫我奶奶的名字,糾正了你好多次你都記不住,反而更加開心地重復著那個名字。記得有一次因為我要準備期末考了,有好幾天沒去看你,等到放假和妹妹一起去的時候,你先是愣愣地看著我,然后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害得我和妹妹都不知道怎么辦好,只能手忙腳亂地安撫你。最后你終于停止了哭聲,但是卻死死地攥緊我的衣服,又叫著我奶奶的名字。
不過自那之后,我便不想再糾正你了。
你還記得嗎?那天傍晚,彩虹染紅了天空。在我們那里,很少有機會看到這么漂亮的彩虹的,那種七彩的顏色很是絢爛,但卻沒有太過奢華,折射出的光映襯著屋頂、大地,小孩子的臉上也都照出了光彩。我和妹妹很興奮,也想讓你看看。于是我們來到你面前,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你走出小巷,你好像也很興奮,微微仰頭對著天空的那抹蒼穹,嘴角掛著淺淺的笑。你的身高剛好達到我的肩膀,所以我一低頭,就看到了你眼里的亮光。
“它會掛在那多久呢?”突然,你緩緩地問。
我愕然,呆呆地看著你,既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也不知道你為什么會問出這樣的一個問題,在我印象中,你呆呆傻傻的,什么也不會問。
那天晚上,媽媽罵了我,她說你攙著個老人在小巷里走,要是不小心摔倒了怎么辦?老人是不禁摔的。
是啊,人一老,骨頭也和腦子一樣退化了,摔不得的。
后來我上了高中,住了內宿,回家的次數少了,能去看你的時間就更少了。
只是一年過去,你好像越來越瘦,越來越虛弱。你經常躺在那個黑乎乎的屋子里面,整天整天,除了一日三餐你兒子給你送過來之外,你都沒見到過誰了。我去見你,你都不叫我了,你好像就此喪失語言能力了。
又一年過去,突然聽到爸爸說你走了。瞬間我呆住了,隨后就是眼淚在眼眶里瘋轉。聽爸爸說,你是要上廁所,而家里沒人,所以你就自己掙扎著下床,在廁所門口摔倒了,摔斷了腿。可是你兒子卻為了可憐的手術費沒帶你去看醫生,就任由你躺在床上呻吟。后來,你傷口感染,骨頭壞死。
我想,那幾天你的腿很疼的吧?
我想,那幾天你很想說你很疼的吧?
去參加你葬禮的那天,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肆虐的淚水,你兒子更是哭得死去活來,而你的臉上,卻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你就這樣靜靜地躺在那里,蒼白的被子更襯出你蠟黃蠟黃的臉,你的床是不是太大了,你小小的身軀睡在那兒仿佛隨時要被吞噬掉似的,但你的嘴角似乎還掛著那天我們一起看彩虹的微笑。看著你的時候,我并沒有哭,因為我并不為你的離開而感到難過。
我就靜靜地看著你,突然耳邊響起你那天緩緩低沉的聲音:“彩虹會掛在那兒多久呢?”
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