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總有個人和你剛見面,兩個人就互相吸引,莫名覺得是一個整體。”這句話是我在一本書里看到的,名字是什么記不清了,只是他說的“反向人”很是吸引我。
一直以來,我都有個奇怪的幻想:這個世界上,有著一個像極了我的人。我們是一個整體,盤古開天辟地后,被迫分開,流落在宇宙洪荒,歷經生死浩劫,靠著心靈感應感受著彼此的一切,卻從未遇見過。這種想法,我不知道其他人會不會有,我只知道,在我那段最灰暗的時光里它出現得最多。
那個時候,我處于叛逆期,認為一切的按部就班都遜斃了,青春的腳步這么輕盈,我們應該利用大好時光去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而那個時候,我所認為有意義的事就是上課睡覺,我由原本的中游生下滑到倒數前三名。
我還記得當時班里流行的一句玩笑話。
“請問我們班每次考試誰的成績最穩定?”
“秦肖遙。”
“為什么?”
“因為他每次從后面數都是前三。”
……
后面說些什么我聽不清了,只是越來越大的笑聲,還是跌進了我的耳膜。可我卻像個沒事人一樣,沖到那群所謂的尖子生里,自鳴得意地說,“有本事你們考個倒數前三,試試看。”
接著,那群嘲笑我的尖子生一哄而散,好像我是個流感病原菌一樣。
其實,說這些的時候,我有個小小的私心。我嫉妒、仇視那些成績好的家伙,自以為名次表上的位置靠前,就可以沾沾自喜、目中無人,有本事的話,你們也考個倒數前三唄。這樣想的時候,我的噩夢來臨了。原因無他,被“催命鬼”之稱的老班叫去喝茶可不是什么好事兒。
走到辦公室門口,我特意整理了一下儀表。不是將褶皺的襯衫捋平而是解開了上衣的前兩個扣子,還將自己本就睡成雞窩的頭發揉亂,你可能會納悶:這個樣子被為人師表的老班看到不好吧?這里我要敲你一下,我還處在叛逆期,怎可對老師乖乖束手就擒。
自然是一頓免不了的訓斥,只是不同于對其他學生的那般——雖然失望,但仍舊語重心長——我是讓他生氣到絕望的紈绔子弟。他對我有的只是抓狂、無奈和已經消磨光了的耐心。
“你真的就這樣放棄自己?”我離開前,老班叫住我。
看得出來,他的眼角泛淚,正在演繹一種叫作“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我抖抖肩,大步離去。
回到教室門口,這時還在上課,語文老師下發試卷,將考了班里前三的同學叫了上去,大肆夸獎。他們在臺下同學們熱烈的掌聲中開懷大笑,只是那笑容太過招搖,一不小心,竟刺進了我的眼。自然,這一幕的和諧我是不允許的,我使盡了吃奶的力氣,由丹田發聲:“報到!”
好一個萬眾矚目!大家齊刷刷地望向這個打斷他們榮耀和光環的兇手,取而代之的是鄙夷和厭惡。
我不在意,也從未在乎過,混著“請進”的聲音大步流星地走向我的座位。
沒過多久,我輟學了。
忘了說,我有輕度智障。三歲那年發高燒,父母在外工作延遲了送我去醫院的就診時間,很不幸的,我燒壞了腦子,大腦的神經中樞有些問題。自從升入初中以來,我發覺自己漸漸偏離了老師的教學節奏。緣由不是我真的性格不羈,只是腦子運轉真的跟不上同齡人的速度,我成了他們的絆腳石。在那些百轉千回的日子里,我有多么羨慕那些智力正常的孩子,可以坐在明晃晃的教室里努力讀書,但我不能,我是智障。也是這個時候,“反向人”被激發了出來。
我幻想著他讀書時期唾沫橫飛的樣子,握著筆尖在紙上劃出沙沙的聲音,解出一道道奧數題后自信暈染的面容。可我是個智障,這一切與我都毫無關聯,主角只是擁有我B面人生的人。
我理所應當會被遺棄。與其讓他們最終會丟下我,倒不如我先舍棄他們,所以老班的那句“你真的打算放棄自己?”會格外地憂傷,憂傷到他的眼淚飛濺到我的眸子里,硌得難受。
爸媽突然化成兩塊異名磁極的磁石一般,由地球的兩端飛速回來。
“肖遙,不要擔心你的智力問題。相信自己,你并不比別人差。”爸爸說。
“肖遙,這些年我們努力賺錢就是想聯系上海的醫院,想帶你去看看,需不需要手術,現在我們錢攢夠了,你也可以手術了。”媽媽說的時候,瞳仁閃出亮光。
……
我曾經以為我這樣了,爸媽會騰出時間來愛我,但過了十年,我發現自己很幼稚,我只是他們身上一道或有或無的疤,他們穿上衣服來遮擋,那道淺淺的疤就不見了,而物質才是他們的最高追求。
可是今天,當他們風塵仆仆地從外地趕回來的時候,我看見他們面頰的滄桑,指尖的粗老,眼睛不禁濕潤,一切都是我太過無知,無知地會相信他們不愛我,無知到會相信他們忘了有過一個智障小孩兒,無知到會相信他們嫌棄這個智障小孩兒。
媽媽告訴我他們在外風風雨雨漂泊了十年,只為攢夠能送我上大醫院手術的費用。那一秒,我多想扇自己一個響亮的耳光。
晚上,我做了一個冗長的夢,那個夢聯系了我過去幻想出的很多個情景片段。片段里,我總是看見擁有我的B面人生的主角,他不高大,也不帥氣,甚至長得有些丑,但他和我有著一樣的眉眼、皮膚和嘴角。我們是一個整體,有著相同的運氣。兩個人相加是一百,如果我占了五十,他也就五十;如果我占了一百,他就只有零。
我被確認智力有問題的那天,他剛好測試出IQ超群;我被父母丟在家中孤獨寂寞的時候,他被家人圍住享受歡樂;我因為成績變差被老班狠狠批評,他在捧著全國數學競賽一等獎的獎杯合影留念;我最終知曉父母愛我大過天的那時,他卻開始了異國的流浪之旅……
人,就是這么好奇,好奇自己的另一面會是個什么樣子,倘若他的出生,又會以怎樣的狀態生活?我和他的命運緊緊相連,息息相關,從出生就開始注定了,而我們卻永遠都在彼此看不見的時空存活著。
編輯/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