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城市

【楔子】

寫下這個題目的時候，我一直在想著過去的高三時代。想著我們沒日沒夜地在題海中掙扎的樣子。想著每個流光溢彩的夜晚，我和小米在操場觀禮臺的臺階上看夜空的情景。

遠遠地望著這座忙碌而失落的城市，想起小米背著大她許多的吉他安靜地走在孤單的街角，想起她背著畫板在烈日下粲然微笑的樣子，像三月盛開在路旁的木槿花。

每當(dāng)這個時候我就會有隱隱的失落。我依然記得五月的一天，教室的窗外電閃雷鳴，風(fēng)雨交加，我木訥地站在窗臺旁，呆呆地看著這一幕。小米突然拍著我的肩說，春天來了，高三的我們卻沒有春天吧！

我笑著說，嗯，或許高三真的沒有春天。

高三沒有春天，我一直記著這句話。時至今日，我想起那些回憶，依舊像是在我的腦海蕩開了一層層的漣漪。

所以寫下這篇文章時，也是對高中那段美好時光最好的懷念了。

2011年1月 林：“傍晚的和風(fēng)，飄渺的憧憬，以及夏日的夢境……”

我每天哼唱著甲殼蟲樂隊的這首《Norwegian Wood》，騎著自行車行在無人的街角。我只屬于這個城市的夜晚，白天我就肆無忌憚地在單車上哼著歌曲，往返于學(xué)校和家。兩點一線式的生活。

我所在的城市的冬天是沉悶的，像小米木吉他上的聲音。風(fēng)凜冽地吹著每條街道，吹起漫天的沙塵。每個人都裹著厚厚的衣服，匆忙地行走在街道上。流浪的狗在垃圾桶邊低垂著頭不停徘徊，嗅著吸引它的氣味。

每天我和小米一起騎自行車回家，她在路上和我開大堆的玩笑。每條街道都充滿了我們歡快的笑聲，她的笑容在這個寒冷的季節(jié)總是那么的溫暖。她喜歡Joe Hashish的音樂，尤其是《天空之城》。這首曲子在她的木吉他上多出了許多感傷的旋律。

我想對她說很多的話，卻在看到她后怎么也說不出來。

去年的夏天，我一個人在校園里百無聊賴地行走，忽然有人從背后拍我。她穿著寬大的T恤，上面是米老鼠的卡通畫像。她歪著腦袋，瞇著眼睛笑著對我說，麻煩你一下，我們美術(shù)組的人員要找個模特，能不能勞煩一下你呢？

我指著自己胖胖的身體說，行嗎？

她很認(rèn)真地點頭，筆直的馬尾辮輕巧地擺動著。

她給我畫像的時候不住地在笑。終于我辛苦了一個鐘頭后，她忍不住笑說，對不起，你長得太搞笑了，被我畫成郭德綱了。

我看著我那被她畫得慘不忍睹的畫像，傻傻地盯了十分鐘。

這是我們第一次相遇，從那以后她總是找我去給他們做模特。很平淡的相遇，但是總會讓我念念不忘。

2011年2月 小米：我，我記得的我們，原來都不在了……

我開始習(xí)慣無聊至極的生活，像同齡女孩兒一樣坐在電視前看偶像劇然后傻傻地笑，這時候我會突然想起林，林那堆滿肥肉的臉，還有被我畫成郭德綱的畫像。

他喜歡理查德·克萊德曼的鋼琴曲，并且送給我一張他的專輯。淡淡的鋼琴聲在我的房間環(huán)繞著，然后我會忘記一切煩惱，開始靜靜地進入睡眠。

大眾書店的老板換人了。林帶我去的時候下著雪，雪花飄落在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靜靜地只有我們嚓嚓的腳步聲和雪花碎裂的聲音。

書店里充盈著奶茶的味道，四周擺著很多的斑竹，在這間書屋里絲毫尋不到冬天的蹤跡。這個老板喜歡Bandari的音樂，音樂緩緩的如此刻的奶茶香流淌在書屋里，好像大自然的那股甜糯的氣息撲面而來。又一次翻到海子的詩歌，“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詩句，在這個季節(jié)，顯然綿軟而無力。

我在書架上發(fā)現(xiàn)了清少納言的《枕草子》，我剛碰觸到它，林也發(fā)現(xiàn)了它，不經(jīng)意地碰到了我的手。我本能且尷尬地縮了回去，羞赧地低下頭，目光游離在地面。

他卻好像若無其事地說，小米，這一幕好像曾經(jīng)發(fā)生過呢！

然后我拍著他的肩說，貧嘴，看電影看多了吧！

晚上放學(xué)回家他會陪我走回家的路，因為到最后會分開，偶爾他會送我一程，但是每次都會找各種理由。而且他總是送DOVE牌的巧克力給我，我問他，為什么送我這個牌子的？他笑而不答。

2011年3月 林：我開始遙無止境的懷念，一旦陷入，便會沾滿一身洗刷不去的塵土。

三月，草長鶯飛。藝術(shù)樓里沒有了尖銳抑或憂傷的聲音在長廊里飄蕩。好像只有三月閑庭飛絮飄落滿樓，一切都變得杳無聲息。

小米去考試了，我開始一個人晚上孤單地騎著自行車回家。一個人去大眾書店，看看書，喝杯奶茶，然后回家。

每天放學(xué)，她會在我們教室外面等我，然后我陪她走回家的路。她有時會拒絕，但我會找很多的理由去反駁她，直到她理屈詞窮為止。

她考試的前一天晚上，我給她打電話。她說，這里的冬天太冷，不是皮膚上的，而是骨子里的。我說，這是南方潮濕的原因。她在電話里說，這里的藝考人都帶著一種滄桑感。我告訴她，你應(yīng)該是比較年輕的，年輕就是資本啦！

她在電話里哈哈大笑。我們都老了，她說。她的這句話讓我想起了杜拉斯在《情人》里的那句話。

晚上，我在藝術(shù)樓聽到了二胡的聲音。那種聲音在寂靜的夜里，猶如一條游龍，慢慢地蜷縮在身上，緊緊地扣住自己。把身體里僅有的一點兒希望吞噬，讓我獨自在吶喊中掙扎，卻無可奈何。

不過分修飾的東西，才是最美的。譬如現(xiàn)在的這首曲子。

失落的人，都能在這個時候?qū)θ松姓鎿吹牧宋颉?/p>

2011年4月 小米：走不出過去，放不下現(xiàn)在，我陷在輪回的邊沿等一道光線。

飛機在天空劃下一條長長的轟鳴聲，窗外梧桐搖曳，摩挲出枝葉與四月的風(fēng)最歡快的節(jié)奏。老師講課的聲音在教室里飄蕩，斜斜的陽光照射進來，照在我們夾有白發(fā)的發(fā)際。在這四月的寂靜時光里，伴著飛機轟然的聲音，好像在與我們說，goodbye，time。

雖然藝考過去了很長時間，但我還是喜歡給林畫像。他說，別人都用6B的筆，我要用8B的，上調(diào)子太暗。我說，紙不沾鉛。

借口，他平淡地說。

他說我調(diào)皮，其實在他面前我是最不拘束的。好像第一次見到他時，就感覺他是最能容忍我脾氣的孩子。

我們又開始一起走夜路。街道暖黃色的燈光鋪展在路面，這個季節(jié)的空氣中開始有香樟的味道。

我和林在街心廣場看夜景。這里的廣場容納了很多人的歡笑，大人、小孩、情侶，來來往往的人把最快樂的笑容留在了這里。在這里聽廣場碩大的音響里播放的流行音樂，也是一種幸福。

他今晚突然問我，你以后要去哪兒？

我說，不清楚，考出來再說。

我看到他笑，像一枚反射著太陽光輝的硬幣。

發(fā)生在我夢里的一切其實真實地存在過，只不過被冠上了一個叫“曾經(jīng)”的標(biāo)簽才會讓人心生遺憾。

2011年5月 林：曾經(jīng)對你的習(xí)慣和溫暖的冬天似乎在一起消失。

五月，我開始了高考的沖刺。

暗無天日，七堇年曾經(jīng)用到的一個詞，卻是用它來描述的教室。清晨太陽還未露臉，教室的樣子像極了小米畫室里照射在雕塑上的灰暗光線。太陽還未落山，教室又成日暮時分的樣子了。

我在小米的教室窗外看她，她正對著書桌上的鏡子梳理頭發(fā)。她微偏著頭，微笑著去盤后面的頭發(fā)，她的手靈巧得如京劇里戲子隨胡琴裊娜生姿的動作，嫻熟地扎起一條馬尾辮，然后別上發(fā)卡。

五月的柳絮飛過窗臺，落在她的頭發(fā)上。她定睛看了一眼，瞬間將它撲在手里，吮著嘴一吹，又飛向窗臺去了。她突然發(fā)現(xiàn)我在看她，擠了一下眉，露出潔白的牙齒。

晚上她在教室外面等我，我尷尬地沖她笑。她說，瞧你傻傻的樣子。接著她又瞇著眼睛笑了起來。

我走到她面前，把她轉(zhuǎn)向窗戶，指著玻璃上我們的影子說，中午，我看到你梳理頭發(fā)時仿佛真的去了前世！

又在造故事。

真的。

……

我問她藝考的結(jié)果出來沒，她只當(dāng)沒聽見。五月的夜里，有槐花的清香。

我們走在路上，她突然問我，槐花開了？

嗯，很久了。

哦，她好像若有所思地說，林，高考好好努力。

嗯，你也是。

我們每晚都這樣走在這個城市的街道上。像是村上春樹小說《挪威的森林》里的渡邊和直子在東京的街道上漫無目的的行走一樣。我們有時什么也不說，穿過栽滿木槿花的街道，有時就像這樣靜靜地走著，我會不經(jīng)意地看她被劉海兒遮掩的側(cè)臉，帶著淡淡的失落。

于是那些冬天的回憶，我們彼此也開始慢慢忘記。

2011年6月，小米：可能，可能是自知此生無法擁有，才會念念不忘。

高考結(jié)束了，我頂著烈日在溽熱的街道上行走。就像我晚上和林在一起行走，走路卻恍恍惚惚，心不在焉。一直想碰到那個熟悉的微笑，想起他肉肉的臉上夸張的表情，我又情不自禁地笑起來。和他在一起，你永遠都是上帝的孩子，簡單而快樂。

我這時才發(fā)現(xiàn)，我好像與林分別了很久，很久。我對高考的成績倒很不在意，而很在意林高考后的心情。正是這種不應(yīng)該有的反應(yīng)讓我忐忑。

林在QQ上問我的心情怎樣，問我在家做些什么。我一個人在家里聽著肖邦的《夜的鋼琴曲》回憶和他在一起日子。他總是在QQ上給我發(fā)可愛的表情，然后我對著窗外的陽光笑。

這個夏天就是這樣的躁動不安，每天早上我都能透過窗子看到對面的老人在絲瓜藤下拉著二胡，伴著花旦的唱腔，不停歇地拉著。公路上塵土飛揚，唯獨一只小狗在公路上悠然地嗅著他所霸占的地方。知了一直發(fā)瘋似的叫，整個的城市就像是一頭栽在酒缸里昏睡過去了。

林給我打電話，他在電話里說，我們班同學(xué)聚會，作為朋友希望你能陪著我。我在電話這邊笑著告訴他我會去的。他在電話那邊卻欲言又止地要說什么，但他還是什么也沒說。

畢業(yè)的聚會，我們?nèi)チ薑TV。由于他們班長參軍，所以由林主持。我們一邊唱歌，一邊在歌聲里回憶我們過去的那些日子。我哭了，我想起和林在一起的日子。

他唱歌的時候說，或許畢業(yè)以后，我們就像蒲公英一樣飄散于天涯海角，但是當(dāng)我們想起我們在一起的日子，我希望你還能記得我。

林把我從座位上拉起來，點了一首《你是我心內(nèi)的一首歌》。我的喉嚨開始沙啞，但還是和他一起把歌曲唱完了。最后他又說，今天我再給大家唱一首歌，《忘記時間》，希望在座的各位不要忘記時間，過去的日子只留下回憶吧，回憶再美好也只是曾經(jīng)，還是走好未來的路。

他的話我明白。

“漸漸地忘記，忘記了時間，我只要沿著記憶的路線，明天再也沒有你的笑臉……”

我們的青春即將在這種愁緒里告別，告別所有的悲歡離合，歌聲讓我們回憶，像是在飄渺的云霧里，游走在往日的幻境中，你可以看到他的點滴過往，看著他的微笑，痛苦，沮喪，還有你給予的安慰，但想觸摸一下他的肌膚，卻依舊困難。歌聲的力量就是這樣，傷得深，愈合得快，一瞬間的事兒。

其實我知道DOVE牌的巧克力中隱藏的含義，Do you love me？我以為他會說出來，但是自始至終我們終將以一個句號結(jié)束我們的高中時代。

所以在青春的世界里，沒有什么事情值得悲憫。

2011年7月 林：七月，我的思念已經(jīng)漸漸如花香彌散，未來就像天空中一朵飄忽不定的云彩，從畢業(yè)開始，就開始了漫長的追逐云彩的旅程。

七月，總以為盛夏就像是定格在照片上的畫面。這個季節(jié)，反而像是指尖的流水，匆匆地被這個季節(jié)的陽光瞬間蒸發(fā)。

冗長而枯燥的七月，送走我的高中時代，紫藤蘿的藤蔓還在延伸……這個時候芙蓉樹開花了。

高考結(jié)束了。

我的青春散場了。

你我形同陌路了……

那時，我在讀高中時的日記。之前我發(fā)短信問小米準(zhǔn)備去哪兒讀書，卻遲遲沒有回應(yīng)。當(dāng)我一直沉浸在過去寫下的日記里時，收到了小米的短信——

當(dāng)你的青春不在，你是否會承擔(dān)曾經(jīng)的本應(yīng)屬于你青春的夢想與回憶！送給你！保重！

發(fā)信人：小米

她還是決定復(fù)讀了。我回給她：

青春里的過往回憶一直在心里鐫刻著，你自己要為夢想拼搏，一年之后我要看到你自信地站在我面前。我不希望再看到過去的你，為夢想加油吧！

收信人：小米

這個季節(jié)，我開始忘掉一切不堪回憶的過往，伴著芙蓉花，我的思念已經(jīng)隨落花飄散。

七月，不想說再見。因為走得越遠的回憶，再去想起的時候，越是模糊，越是捕捉不到。

七月，在知了無休止的叫聲中，有些事情逐漸隱退。

編輯/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