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江湖

那些觸動你心的往事，終究會隨時間流逝，漸漸遺忘，其實我們并沒有想象那般在乎。

季宛涼出現在街角的時候，太陽已經沉了大半，盡管余暉未盡，這條老街還是已經籠罩在青灰的煙霧中。我聞到了空氣中鹽焗雞的味道，心中不禁有些焦急，“喂，涼少爺，有話你快說啊，不要再跟著我了。”可能是因為肚子餓引發的不快，我的語氣有些嫌棄。

“那個，方言，快要中考了，你……”是因為夕陽太紅的緣故吧，季宛涼的臉微微有些紅，像此時天邊的彩霞。他把手放進了褲兜里，晚風吹起他的衣擺，夏日的風很舒服，我想念在家里吃完晚餐吹風看書的愜意。

“算了算了，再見。”季宛涼的欲言又止讓我失去耐心，我的胃已經在叫囂了，不理會此刻俊美得猶如畫中走出的他，轉身離去。

“你有什么話想跟我說嗎，方言？”似乎因為我加快的步伐，逼迫他把話說了出來，可是這是什么啊，他從學校跟到我家，不應該是他和我說嗎？我沒好氣地回頭，“沒有。”我看見了站在樹下的他，然后彌漫出失落的氣息。太陽已經完全沉下去了，又一個黑夜來臨，青黑的夜空只有一顆星星。他站在樹影交錯的地方。附近的人都回家吃飯去了，這老舊的街道上就只有我和他，這一刻靜謐得好像一幅畫，畫中的少年身影單薄，穿著白襯衫黑長褲，斜挎著一個包，同樣著裝的少女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掏出鑰匙開了門，鞋也不換，奔進了廚房，“好餓啊，可以吃了沒有？”沒說完就把手伸進了盤子里，拿起一塊雞肉就扔進嘴里。廚房里充滿著焗雞的香味，橘黃的燈光下，母親圍著圍裙，把菜端上桌，“下面那個男孩子是誰？很眼熟?！弊炖锏碾u肉還來不及吞咽，開口就含糊不清地回答，“同學?！贝_實，在初三的班級里說不過幾句話的同學而已，今晚的交集讓我感到意外?！跋赐晔衷俪?。”母親把圍裙脫下，掛在了墻上。

一直到畢業，我與季宛涼都沒有說過一句話，那日傍晚的事不真實得像一個夢。

這條老舊的街道終于裝上了路燈，溫暖顏色的燈光透過樹枝落在水泥地上，在相互交錯的斑駁樹影里顯得猙獰。我和我的第一個男友并肩走在這條街道上，今天我向他表白，他回應了。初秋，寒風蕭瑟卻并不覺得冷，兩顆年輕溫熱的心緊緊靠在一起，街上的行人依舊少得不像話。

“我到了，你回去吧?！蔽彝Ｗ∧_步，有些不舍地開口，眼神期待地望向他，在心底細細描繪他的輪廓。

“嗯?！弊彀投紱]有張開，在喉嚨里發出悶悶的聲音，有些疏離。

“你有沒有什么話想對我說？”我說出這句話時，才驚覺這句話是那么熟悉，在兩年前的夏天，有個叫季宛涼的男生在同樣的地點，問過相似的話，“你有什么話想對我說嗎？方言?！蔽掖丝滩朋w味到這句話所飽含的情感。

“再見?！蹦猩f完轉身就走了，風停止了，秋蟲的鳴叫也停止了，這才是真正的安靜。男生的背影像漫畫里的美少年一樣好看，是所有青春少女動心的對象，修身的衣服走動起來也不會像白襯衫一樣擺動。

開門后把布鞋換了，在客廳放下書包，洗了手，安靜坐在餐桌前?！跋旅婺莻€跟你走在一起的男孩子是誰？”母親把手放在圍裙上擦了擦，幫我拿來了碗筷。“同學。”同樣的問話，同樣的回答，心情卻不能像兩年前一樣平靜，突然覺得有些難過。母親沒有再說什么。

深夜了，我的思緒仍未停止，腦子里季宛涼的身影和男友的重疊在一起，分不清楚，想不明白，我此刻在思念誰。

我想起了夏夜里的第一顆星星，那個傍晚，季宛涼跟夜幕下的星星一樣孤單。我沒有看見他眼里忽然隕落的光芒，看不見他嘴角來不及掩飾的自嘲，也看不見校服口袋里遮掩不住的信封，我只想到學習了一天筋疲力盡的自己，不想他跟從我到這偏僻街區的原因。

我從床上爬起來，打開了燈，驟然的白光讓我的眼睛有些不適，搖晃著走近書桌，從抽屜里取出了同學錄，書頁嶄新得如同從未被翻閱過。輕微的腳步聲漸行漸近，母親打開了門，把頂著亂糟糟頭發的頭伸進來，“阿言，這么晚了還不睡？”我的視線沒有離開書頁，“嗯，快了?！蹦赣H把頭退了出去。

“媽，你還記得初三快畢業考試時那個在我們家樓下的男生嗎？”我忽然想起那個晚上，母親說了一句：“很眼熟。”

“他不是住在這附近嗎，回家經常走在你后面？”母校重新把頭伸了進來，帶著不解又說了一句：“怎么了嗎？”

我知道，我初中的班級只有我一個人住在這老舊的街?！芭?，沒事，你回去睡吧，等一下下我就睡了?！?/p>

母親再次縮回了身子，把門關上了，輕手輕腳地離開。等到拖鞋摩擦地磚的聲音消失，我拿出手機按下了同學錄里他的號碼，撥了過去。

手機傳出“嘟……”的提示音后，我才驚覺自己的莽撞，屏幕顯示已經是凌晨1點多了，季宛涼肯定已經休息了，只有心事重重的我夜不能寐。或許他已經忘記了兩年前的夏夜，忘記了當初自己的忐忑心事，重歸平靜的生活，甚至忘記了誰是方言。因為我自己，除了晚風拂起他的衣擺，其他的都忘了。

初秋的夜晚很涼，一直涼到心里，手機接通了，彼端傳來他略帶怒氣的聲音，經過手機的擴音，顯得冰冷生硬，“喂……”

我慌忙地掛斷了，盡管他的話余音未了。我不知道該跟他說些什么，好久不見還是你最近好嗎，不管說什么都顯得我像個瘋子，半夜打電話來跟老同學敘舊。把手機放在桌面上，通訊錄也塞回抽屜，抱著雙手窩回了床上，摟著抱枕，沉沉入睡。

就這樣算了吧，過各自的生活，相忘于江湖。

編輯/廣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