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我就覺得藍江是討厭我的。因為他從來都是直呼我的名字,就算媽媽把他拉到我面前指著我說“藍江要懂禮貌,來,叫妹妹”,可藍江還是拖長了音調藍蒿藍蒿地喊我。于是我也瞪著小黑眼珠叫他藍江藍江臭藍江。
每當我對他直呼其名的時候,藍江都會生氣,說我沒大沒小,要造反。我說我不想造反,我只是很奇怪為什么藍江可以不叫我妹妹但我必須叫藍江哥哥。藍江歪著頭想了很久也沒想出答案,索性兩眼一瞪很兇很兇地吼我,你必須叫我哥哥!
后來,每當我沖著藍江叫“藍江”的時候,藍江的眼神就會變得很嚇人。于是我一哆嗦就乖乖地在藍江名字后面輕輕加了“哥哥”兩個字,喊著喊著就變成了“藍江哥哥”。那段時間我看著很多同齡的小伙伴和我一樣都在家被自己哥哥欺壓著,于是我就得出了一個結論——哥哥是一種很霸道的動物。
藍江的確很霸道。那時媽媽為了給我補鈣特地給我訂的牛奶就被藍江喝了不少。奶被送奶工放在很高很高的草綠色盒子里,每天一袋,沒有藍江的份。早晨起床后我都會跑出去呆呆地看著媽媽踮著腳尖把奶拿下來,然后在藍江羨慕嫉妒恨的目光注視下幸福地喝完。所以藍江為了能不在我一臉得瑟咕嘟咕嘟喝奶時咽口水,就想到要在媽媽把奶取出來之前自己先取走。那幾天媽媽還一直奇怪為什么送奶工沒有送奶來,直到有一天媽媽看到藍江正拿著一根長棍從盒子底部把奶捅出來時,氣得不行。而藍江接住從盒子里掉下來的奶后一轉頭就看見怒氣沖沖的媽媽,嚇得轉頭就跑。于是藍江和媽媽就在院子里上演了真人版的貓捉老鼠。那一天我清楚地明白了那些本該屬于我的奶都被藍江霸占了,于是我指著藍江得意洋洋的臉說,藍江,你真不是個好哥哥。
但藍江也有霸道不起來的時候,就是藍江站在郭大胖旁邊的時候。郭大胖其實并不胖,相反,還屬于長得瘦高瘦高的那種,皮膚黝黑,兩道劍眉,是從小就敢對自家老子動刀的主。郭大胖一來,藍江就立刻變得唯唯諾諾。我對藍江說藍江你沒骨氣,藍江瞪了一眼理直氣壯地說媽媽說過打不過就不要惹禍上身!我又被藍江這一瞪嚇得一哆嗦,我不明白為什么藍江總能在我面前這么厲害,一遇到郭大胖就溫順得像小綿羊了呢?
但我還是不知天高地厚地把郭大胖給惹了。原因是我和他弟弟郭小胖玩游戲時,郭小胖耍賴,我就特兇狠地把郭小胖一把推倒在地上。很快,郭小胖糊著滿臉的鼻涕眼淚把郭大胖找來了。郭大胖瞪著我問我為什么要欺負他弟弟。我沒吭聲,郭小胖漿糊一樣的鼻涕眼淚讓我聯想到了冰箱里那半碗沒吃完的藕粉,不禁一陣惡心。正想著,我就看見藍江穿著他的奧特曼襯衫吧嗒吧嗒地跑過來了。我一瞬間就產生一種錯覺,覺得藍江就是他襯衫上的奧特曼,是來替我打敗郭大胖這只“怪獸”的。我看著郭小胖得意地揚眉毛,怎么,就你有哥哥,我就沒有?我得瑟地準備看藍江怎么來英雄救美,結果卻看到藍江急匆匆地一把扯過我吼我說你怎么能欺負郭小胖呢?!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藍江在郭大胖面前可是小綿羊呢,小綿羊怎么能逆襲大灰狼呢?
我內心憤怒的火焰已經點燃了——我的哥哥不幫我幫別人,什么世道!于是我果斷甩開藍江的手,指著郭大胖把從小到大聽來的粗話像說順口溜似的罵了出來,完了還意猶未盡地將手指頭轉向藍江冒出一句,“你也不是什么好鳥!”罵完之后覺得心情舒暢,我滿足地一抬頭就看見了郭大胖陰沉的臉,我又被嚇得一哆嗦,心說完了,這郭大胖都能對他老子動刀子,那我……藍江在旁邊頭也不敢抬,我乖乖地靠過去,伸手扯住藍江的一根手指躲在藍江后面。郭大胖陰沉著臉半天,冷冷地來了句,“藍江,挺帶種啊。”就領著一臉“藕粉”的郭小胖回去了。我愣了半天,轉過去問藍江,這就完了?藍江驚魂未定地點頭。于是我就立馬換上一副不可一世的面孔,偏頭白了藍江一眼說,沒骨氣,真不是好鳥!然后趾高氣揚地走在前頭。
而那天回家后,報復心極強的藍江可能覺得丟了面子,于是抄起黑色記號筆,在他臥室門上寫了幾個大字——“不要和藍蒿玩,否則后果自負。”完了樂顛顛地拉著還不識字的我讀給我聽,揚言要和我“絕交”。我一聽就很沒出息地哭了,滿臉哀怨地去找大人告狀。于是那一天的晚餐時間,當我坐在桌前啃雞爪的時候,藍江在客廳以“欺負妹妹和破壞家具”為由含著眼淚飽餐了一頓“竹筍炒肉”……
我們就這樣扮演著冤家的角色一年又一年。暑假之前,我閑來無事就在QQ上和遠在外地讀大學的藍江不停地聊《小時代》。我說藍江啊,我也好想要一套《小時代》啊,借別人的書看終究不如看自己的好。藍江不屑地說都看過了還買什么?我漫不經心地說藍江你不懂,我現在已經中了《小時代》的毒了,要不是我缺銀子我早買了。
很快暑假來臨,我到車站去接藍江。藍江滿臉倦容地從一輛灰頭土臉的中巴上下來,我打著遮陽傘去拖藍江的行李箱。我說藍江,你看我頂這么大的太陽來接你,快感謝我吧你。藍江白了我一眼,放下行李把背上的黑色書包移到前面,說藍蒿,看哥給你帶禮物了,快感謝哥吧你。然后“嘿呀”一聲像舉著一摞磚似的拿出了三本厚厚的《小時代》。我一下子就呆住了,我覺得我當時的表現特別慫,我就愣愣地盯著藍江說,給,給,給我的啊?藍江就得意地笑得像只土撥鼠似的說不要啊?那我扔了。我一下子就急了,扔了?開什么玩笑這可是白花花的銀子啊。我就特沒出息地奪過來抱在懷里說要要要。然后我一激靈,心說藍江什么時候對我這么好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于是我斜了一眼藍江說你干嗎給我買啊,說吧,是不是有什么事求你蒿姐?藍江瞪了我一眼說求你個頭啊,你是我妹我不給你買給誰買啊?收起你那假矜持的表情吧,臉都快笑爛了你!我抬起頭去看藍江,看遮陽傘把一大塊陰影投在他充滿倦容的臉上,而藍江滿足的笑容卻比傘外的陽光還要燦爛。
我發現藍江要低著頭才能躲在我的傘下,突然驚覺藍江比我高出了那么多。我說藍江啊,你還記得小時候我和郭大胖罵架嗎?當時你怕得不行還替別人說話,然后我就順帶著把你罵了。藍江拖著行李偏過頭,一臉驚訝的樣子說,有嗎?怎么可能!我好笑地點點頭,藍江就一臉質疑地說你記錯了吧?再怎么我都該沖上去保護妹妹啊。我愣了一下,仰起頭來看藍江。藍江一臉認真和勇敢的模樣,真的和軟弱的小藍江判若兩人。我沒道理地肯定就算現在有10個郭大胖,藍江也會毫不猶豫沖過去擋在我面前,而不會像小時候一臉害怕地告誡我不要去惹是生非。
似乎就是頃刻間,我們就長大了。藍江長得如成年男子一般高,熟悉的臉上帶上了陌生的堅毅。他會容忍藍蒿在他身邊發發小姐脾氣,會因為藍蒿不經意的一句話而帶給她驚喜。藍江雖然偶爾還是會和藍蒿斗斗嘴,但已從一個“不是好鳥”的小藍江變成一個好哥哥。
我幫藍江搬行李回臥室,突然像發現UFO似地喊藍江藍江你看你看!我手指著的地方正是藍江當年憤憤寫下“不要和藍蒿玩,否則后果自負”的位置。幾年過去了,門上的字跡已淡化。我轉過去仰臉看站在窗口沐浴陽光的20歲的藍江。
編輯/張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