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時候,爺爺就走了。
爺爺的面龐在我的記憶中是模糊的。即使每年過年和清明時都能看到他的相片,但這還是能輕易地混淆我對爺爺生前模樣的記憶。我對爺爺印象最深的是一句話,爺爺說天兵天將來接他了。我也清楚地記得奶奶轉述這句話時的表情,你無法從她的視線中找到一個準確的焦點,眼淚只留在眼眶里,也許曾流出來過,只是被干燥的歲月蒸發了吧。
爺爺是一位詩人,也是一位赤腳醫生。他寫過好多東西,都在一只大箱子里,由我爸爸保管。那只瓦楞紙箱子里的詩和醫療筆記是我對爺爺的全部了解。在他的四五本小冊子里有好多篇從人民公社報紙上剪下來的筆名為昆侖所作的小詩,大多是頌揚公社的,讓人不禁聯想到教科書上廣為流傳的衛星田圖片和那只大肥豬。歷史是不容評說的,我沒有資格對這些文字品頭論足,因為我永遠無法想象他到底經歷了什么,這是我每次打開爺爺的小冊子時都會對自己說的話。
小冊子的下面擺放的是醫療筆記。爺爺的筆記有兩類,一類是記載患者病情的,一類是記載各種中藥藥性的,字跡非常工整,瘦長瘦長的體例,每一折彎處和撇點處都有一個大大的頓筆。爺爺的醫術在他的筆記上可略見一二。什么病癥,服用什么藥,服用多長時間,最后什么效果,都被爺爺用標準格式記錄在筆記本里。張女士的宮頸炎,李老頭的風濕病等等,這幾百號在他筆記本里的人對爺爺來講沒有秘密。爺爺的中藥筆記也非常多,藥性、患者病例、使用藥效歷歷在目,對我而言這毫不亞于《本草綱目》的水準了。筆記里的每一味中藥都有爺爺親手繪制的圖片,并能在植物根須中發現爺爺的頓筆習慣。有時我會偷偷想,若是當年我少出去抓兩天螞蚱,是不是現在也像秦越人那樣做個懸壺濟世者呢?
對生的已知,對死的未知;對生的未知,對死的已知。任何一種情況都讓人們對死亡既向往又懼怕。只是人人,對生死的看法不同罷了。而像我這樣的人,更多的是對生未知,對死亦未知。我還什么也不知道,更談不上什么生死之我見了。如果能活就好好活著,如果要離去也無能為力。在生死這般無力回天之事上,也許承認和妥協才是正道吧。
然而承認了,妥協了好像還不夠。
最近看了韓國電影《婚紗》。故事中的媽媽走了,她留下的卻不只有悲傷。身邊所有人用心努力,讓她在最后一段日子里快樂開心;婚紗店的老板不分晝夜地趕制婚紗只為完成她的心愿;可愛聰明的女兒精心準備芭蕾舞表演。還有,姊妹情感傷痕的愈合,年輕人因為幫助小女孩兒而喜結良緣的歡樂,小女孩兒在媽媽鼓勵下與朋友們和好如初,她每一天的成長,都讓人們看到了愛。這份愛彌合了身后親人哀慟的傷口,使他們更加熱愛生活,珍惜身邊人。如果一個人在生命的盡頭能給身后的人以智慧和鼓舞,讓他們更加明白地繼續生活的旅途,如果一個人對生命終結的承認和妥協能夠帶給身邊人以動力和溫暖,讓人們不再畏懼死亡,死亡之于你,也許真的是一次解脫和升華了吧。
奶奶現在還在賣爺爺生前治療牛皮癬留下的方子,這位88歲的老人,做藥賣藥早已不是營生的手段,而是一種與丈夫溝通的方式了吧。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只愿這世界多一些溫暖,再多一些才好。
130000 長春市外國語學校高三
編輯/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