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暑假回家的時候,哥哥笑著對我說:“我就要去大城市打工咯。”
我訝異于他的一臉振奮,“哥,你高三不讀了?”
“啊。”他沒有看我,一副無所謂的神情,語氣里沒有半分波瀾,“高三就是復習,反正我成績差,讀不了大學,早點出來好。”
我沉默,不再說話。
我一直都知道,哥哥是想讀大學的。雖然他成績不好,但他也是差生中極力掙扎極其努力的。
我腦袋中絕大多數關于大學的期待,對大學的認知,便是他用他那講不出任何優雅詞匯的嘴巴灌輸的。
他比我更向往大學,但是他告訴我,他輟學了。
爸爸望著我,嘆了口氣,說:“牧牧,你要好好讀,不能學你哥。”
爸爸的皺紋又多了,也更深了,我心底一酸。
我不知道爸爸是怎么同意我哥輟學的。從小到大,爸爸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我們兄妹倆身上。他講他幼時的辛酸,年少的窘迫,青春期的叛逆,更多的是,初中畢業文憑讓他在社會上多么抬不起頭。
在我連親戚長輩面前還分不清是該喊叔叔還是伯伯的時候,便懂得了一個道理:讀書是一條出路。至少對于落后小鄉村環境下的我們,是唯一能真正在社會上混下去的方法。
這里是南方一個落后貧瘠的小鄉村,我的母親只有小學四年級的讀書經歷,我的父親勉強初中畢業。知識對于我和哥哥來說,便是全部。因為爸媽說,讀不好書,就只能一輩子待在最底層任人欺負;讀不好書,以后會和他們一樣后悔。
讀不好書,就是白來了人間一次。
這些被村民講爛了的話,我卻一直記得清清楚楚,放在心尖上。
在這個落后的小鄉村里,能讀完九年義務教育的孩子并不多。能讀完九年義務教育并上了高中的,已是奢侈。若是在市重點中學讀書,那便是奇跡了。
然而,我便是如此幸運。我比千千萬萬窮人家的孩子要來得幸福。
是爸爸,那個始終堅信讀書是好出路的男人,左手拎磚,右手扛鋤,用粗糙的雙手把我送進了市重點。
初三那年,我抵不住壓力,硬是堅持要輟學。那時候,我還沒哭,爸爸卻哭得有些難堪,淚水就嵌在他那深深淺淺的皺紋里,明晃晃的,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從小到現在只見過爸爸哭過兩次。
第一次,我初三那年,奶奶突然心肌梗塞離開人世,爸爸哭得連聲音都沒發出,那種逞強的樣子讓我不忍直視。我望著他淚流滿面,也任淚水在臉上肆虐。那種感覺,就好像一座特別偉岸的山,忽然倒了,頃刻之間,沒有半分預兆。而且碎得很徹底。
第二次,還是我初三那年,中考前夕。爸爸一邊抹眼淚,一邊對我重復:“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聽話,你就不能好好把書念完嗎?能不能讓人少操點心啊!”這一次,是因為我。
爸爸一直教育哥哥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是這個大男人,在我眼前落了兩次淚。一次是為賦予他生命、含辛茹苦哺育他長大成人的母親;另一次,是為他一意孤行執意輟學、委實不孝順的女兒。
我跑回房間,淚如泉涌。我不知道該怎么對爸爸說,我不希望拿著我想要的錄取通知書,看著他更加的身心俱疲。
后來我還是在爸爸的堅持下參加了中考。6月22日中考結束,7月9日錄取分數線公布,我記得很清楚。中考化學科目考得一塌糊涂,我與省重點中學以17分的差距擦肩而過,不,是連肩都沒擦到。
我哭著對爸爸說:“如果化學考出平時水平,至少也會多20分出來的,可是……”